冰都买来了,这奶茶还能不做吗?恰巧的火锅配冰奶茶,就看谁的脾胃能消受这畅快的冰火两重天了。
院子里的馕坑没有撤,云珠就着边上的两口小灶开始煮牛乳、熬锅底。
“谁的手上功夫好?将这肉上的肥腥切下来,咱们熬锅底用。”锅里牛乳咕噜咕噜冒泡,云珠举着刀分不开身,便开始给自己找救兵。
只有一把菜刀,这还是赵三想着她才留下的,盐铁之物可不是普通人想买多少就买多少,庖厨自然也是在精不在多。
“我来我来!”芳官举手示意,她和厨房的柳婶子来往密切,耳濡目染之下,庖厨上的事儿倒是有三分心得,握起刀来架势十足。
晴雯上前将围裙给她戴上,见她几下翻飞,菜刀舞得有眼花缭乱之势,众人艳羡之下便围着夸赞,直赞得芳官小脸通红,当即不忘片起羊肉来。
红汤锅用猪油和羊油做底,过油炒得焦香的大料扔进去,再加水一起沸腾;清汤锅便是去了籽的洋柿子,再扔些葱段,此刻已是满院子的酸香辛辣扑鼻。
按说要牛油才香得正宗,不过耕牛是金贵牲口,云珠早就做好一辈子都吃不上牛肉的打算,如今能有牛奶喝,就已经很不错了。
晴雯一手拈着长柄的木筷子,一手提着一张隔挡水汽的荷叶,小心翼翼的在锅里拨弄,生怕糊底。
她心内疑惑,嘴上也不这遮拦,直言道,“咱们在府上吃的热锅子都是清汤的,没见过这样的。鸡鸭并大骨头吊出来的清汤,猪肉和子鸡那么一汆,冬日里吃着无比爽快!”
奶茶就煮好倒出来晾在一旁,云珠嬉笑着说冬日里不兴冰沙奶茶,哪有夏天吃着爽快?
院子里生着火,火上沸腾着汤底,众人热火朝天却也满头大汗。
要是有空调就好了。
不过人自来是要随机应变的,空调什么的,想一想就好了。
赵三家的院子里有一口井,青石累就的井沿齐腰上下,云珠把系了麻绳的桶子扔下去,片刻便能提一桶甘冽的泉水上来。
清凉的井水泼洒在地,热烘烘的水汽散开之后带来片刻的清凉,众人将手绢挂在脖子上,衣袖几乎要挽上肩头,赤脚踩在湿漉漉的石板上,一边擦汗,一边将竹椅用凉水擦过。
晴雯不肯赤脚,不过嫌弃的语气也盖不住眼底的笑意。
两个官抢着洗菜,这场景,不知道比贾府里和谐多少倍。
准备齐全之后,滚烫的番茄锅底率先挑头,烫了一碗加过肉沫的糯米饭,竹椅远远围着炉灶,高椅子做桌子,矮椅子做凳子,一口酸香的糯米饭滑进肚子,立时冒出一头细汗,一边喝一边擦汗。
光开胃可不行,这个岁数的孩子正长身体,不止要吃饱,还要尽力吃好。
赭红色的猪腰片得薄薄的,从红汤里一滚,上下翻过十息,捞起来仿佛皱成一朵牡丹。
没用完的辣椒泼出一碗辣椒油来,金黄的蒜沫子携着红油裹在猪腰牡丹上,再盖上一截韭菜段,进嘴后油润芳香,丝毫腥气也不带。
两个猪腰子,五个人几筷子就见了底。
接着就是卷云一样的猪肉片,羊肉片,子鸡段,虾滑……
翠绿的菜叶,金黄的蘑菇,白玉似的豆腐……
晴雯一忽儿嫌韭菜,一忽儿嫌蒜蓉,筷子却分毫也没停下来过,辣的红油蘸在羊肉片儿上,褐黄色的土陶碗一端,架在碗上的筷子有横扫千军之势,鼻尖儿上挂着汗津津的水意。
“二奶奶最讲究吃食,可我瞧着,什么肥鸡大鸭子,猪羔羊犊子的,都不如咱们这一锅!”晴雯手绢儿擦脸,感觉浑身上下热了个通透,整个人肆意又娇妍,吃得耳边都仿佛嗡嗡响。
丝豪不记得自己刚刚说冬天吃才爽这样的话。
“再尝尝这个。”云珠从灶上端下来炸得金黄酥脆的鸡蛋,焦黄的裙边放进番茄锅里吸满汁水,沉甸甸的筷子夹不起来,需要竹勺连汤带蛋的舀进碗里,红黄交错,十分吸睛。
下人伺候时总有规矩束缚,那些不雅的吃食与气味,极少能到丫鬟们的日常饮食上来。
吃惯了清淡口味的云珠乍一涮锅子,也觉得自己周身气血翻涌,辣味变成热量在血液里奔涌,整个人像是任督二脉皆通的大侠,恨不得掂脚飞身,直上云霄!
而这一口浸满番茄汁的炸蛋,则是抚慰了满心的躁动,甚至能稳稳坐下来开始刨冰。
等到细碎的冰沙融进茶色的牛奶之中,浓醇翻涌下,不用加糖,保留奶香与茶香,凉丝丝的一碗下去,五个人长长的打了个嗝儿。
滚圆的肚子甚至不能弯腰,藕官半躺在竹椅上,忍不住喟叹着憧憬道,“下回要双倍的虾子。”
棋官摸着剥虾剥到麻木的手,“再加十文钱,请卖虾子那家的小孩儿给咱们剥好!”
“至少要四只猪腰。”晴雯补充道。
说着说着,众人又开始感叹这小院子真不错。
古往今来,房子不仅仅是遮身的瓦片,更是一种心灵上的归属与寄托,云珠心下意动,便开始撺掇晴雯,“你那铺子,我可是听说客似云来,你的名头可是越来越响了,什么时候也买个院子,好叫咱们一道儿拈花品茶,惬意人生?”
“嘁,生意上的事儿,你小孩儿不懂,如今哪里来的余钱买房子?更何况,针线房那么好我不住,我干嘛来买这么点儿的小院儿?连个花园也没有。”
“瞧你说的,那花园如今你进得去?”针线房背靠大观园,探春没折腾土地承包之前自然是偌大的园子随便逛,如今可不行了,大观园里跟诸侯割据似的,各自守着自己的地,不让分毫。
尤其是偷盗那事过后,外人若是想进去逛,别说门,窗也没有。
两人一边说,余光见三个官已经撑得有些昏昏欲睡,云珠看着满地狼籍头疼,不由提起嗓子,高声道,“别睡别睡啊,还得收拾收拾回去呢,回去睡。”
众人可是有工作在身的,眼见日头已经开始偏斜,哪里还有富余睡午觉的时间?
几人高兴了半晌,都觉十分快活,只是周身难免疲惫。
等收拾完炉灶与现场,云珠又锁了门,这才悠哉往约定的街口去等车。
正说着要买糖葫芦,就听晴雯道,“我就不与你们回府了,老太太吩咐我做宝玉秋后的衣裳,活计多着呢。”
青天白日的内城,两处又相隔不远,一柱香的脚程,云珠倒是不怕有意外,便随口一问要不要大家相送过去,权当消食云云。
“我又不是寻不见大路,要你们送?你们人小,我看着你们上车再走。”
一顿饭,吃得五个人关系亲近不少,三个官绕着晴雯叽叽喳喳的问她衣襟上的花样子,正嬉闹着,却陡然听到了喧闹声。
“怎么?”云珠见几人侧耳,显然不是自己一个人出现了幻听。
“车夫说什么时候来?”晴雯面色泛白,在插满各色彩旗的牌坊柱子下站着,有些担忧。
“约定的就是这个时辰,应该快了。”
正说着,一队披甲戴胄的士兵从街前穿过,还押解着一批衣衫褴褛的流民,将众人吓得面色雪白。
无它,见着身形潦草的人就会凶神恶煞的上去问哪里来的,三句话答不上来就当做流民处置,当场扣走。
这可不是城防营的装束。
“没……没事儿吧?”芳官的声音细微又惶恐,腮帮子紧得牙齿咯咯作响。
她们几个人里,晴雯是大孩子,云珠是货真但价不实的大孩子,虽没经什么事,但思维上总是成熟一些,总不至于一点风吹草动就吓得瑟瑟发抖。
不过,见三个官这般模样,猜也知道,是她们先头在太妃身边时,‘恰巧’见过这些波折的。
太妃过世,若不是贾府买走这批小戏子,她们还不晓得要被卖到何处去呢。如今乍见甲胄孔武,只怕又勾起了心底最悲伤的回忆吧。
云珠捉着三个官的手,安抚道,“没事,府上的马车很快就到,你们站到柱子后面来,没关系,别怕。”
“我过去看看!”云珠将裙角内侧绑在腿上,依稀有裤子的模样,行走间就不再裙裾翻飞,倒是多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干练利落。
芳官见她系裙角,不由得急急忙忙问道,“你要去哪儿?”
“马车到现在还没来,又有士兵巡防,我去前头看看情况,实在不行,咱们走也要走回府去。”见三个官小脸煞白,关切的神色做不得假,云珠不由得伸手摸了摸最矮的藕官的脸。
转身时眼底带着几分坚韧,“天黑之后不许在街面游荡,难道咱们要回去睡那连个被褥都没有的土炕?我人小,我走前头,晴雯姐姐,你带着她们走后头,咱们沿着大路往回走,看能不能碰上车夫。”
晴雯急忙答应,正想着说自己走前头也行,却见云珠已经匆匆而去。
她步履飞快,却没有慌不择路,背对着牌坊,离弦箭似的朝长街而去。
“准备好,等她的信儿,把鞋袜整理好了,咱们也快些。”云珠那沉稳劲儿叫几人放松下来,仿佛只当是马车坏在外头,需要她们走回去罢了。
街市上人流乱窜,收摊的,奔跑的也不老少,本就不是横平竖直的街道,视野变得更短,她站在台阶上举目望去,鸡飞狗跳的叫人心头不安。
却还是朝对面的四人招招手。
几人面色苍白,却没有了方才的慌乱,在人群之中左冲右突,直到与云珠站在一个台阶上,这才松了口气,晴雯上前说道,“要是不行,就去我铺子里将就一晚,明儿回去将事情说清楚了,绮霰也不会怪你们的。”
云珠摇摇头,手指朝天点了点,缓缓地说道,“瞧着事情没那么简单,只怕与……有关。”
太上皇与今上博弈,打得再火热又能怎样?太子伤了颜面,眼瞧着继位无望,那位置,不知道多少人暗中试探着。
如今若真是借着流民生事,她们在外头才危险呢。
几人一头的汗,晴雯听了,却突然福至心灵道,“今儿我出门时,听说太太们要去赴皇后娘娘的千秋宴,会不会……?”
姐姐,您可真是天马行空思维奔逸,比我还敢想!
云珠从裙摆边上撕下来一道布条,在藕官和棋官手上捆了连上,又把布头放在芳官手里,忙道,“不许走散,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浑水摸鱼,都当心点儿。”
说着,又从地上抹了一把灰,往三个官脸上糊过去,末了还不忘给自己糊一把。
晴雯见状,咬牙将漂亮脸蛋儿在墙上蹭蹭。
满街乱窜的人头绕得几人眼花缭乱,顾不上互相嘲笑,选定方向后便一头扎了出去。
奈何身量小,在人群里丝毫没有优势。站在高处倒还晓得方向,可往人群里一站,不叫人冲得晕头转向就不错了,更遑论往对的方向跑。
根本跑不动。
“咱们往前,大约两百步的地方有一条胡同,莺儿家就在最里头,她家后院可以直通宁荣副街!”到了那边,人群必然不会如此密集了,云珠在脑子里画着地图,低声解释道。
几人互相打气,反复安慰对方不要担心。
云珠知道,此时若是一言不发,只会让紧张的形势更吓人,无意识的说些车轱辘话,既是鼓励,也是转移注意力。
没事的,没事的,两百步而已。
“走!”
一根布条牵着三个瓜,她们是结伴出的府,全须全尾的回去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云珠不敢松懈,摸着墙根往前行走,费力极了。
都说祸不单行,出个门遇上乱子已经叫人烦躁,眼下一见有人上前拉扯芳官,嘴里喊着媳妇儿,媳妇儿跟我回家什么的,将三个官吓得哇哇大哭,脚下就挪动得更快了。
许是看几个女孩儿,不是细瘦就是年幼,那形容猥琐的男人得寸进尺,跟在几人身后,总想往芳官身上蹭。
大观园里哪里见过这个阵仗,晴雯叫骂了几声,不但没喝退流氓,反倒将流氓的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来。
眼见惹骚上身,晴雯气得指尖微颤,正要发作,却见云珠唰地从怀里抽出来一把匕首。
“什么东西,再敢上前一步,我必叫你下半辈子都缺个零件儿!”说着,寒芒微闪的匕首在空气中比比划划的,作势往下三路冲。
“真野,够劲儿!”
瞧那下盘不稳的弱鸡模样,虽穿得人模人样的,定不是什么练家子。云珠顺了两口气,将布条递到晴雯手里,自己则换了个更花哨的手法拿着匕首。
“你谁呀?知道你姑奶奶我是谁吗?就敢跟我耍贱?”皱着眉头抬着下巴,活脱脱地痞小流氓的模样,叫男人愣了一下。
“你谁……”话音未落,当即就变成了捂着腹下尖叫。
听着身后的惨叫声,众人还以为是兵士捉了人,场面一时又乱了三分,等到回神时,哪里还有什么地痞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