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漆黑夜幕, 天穹高远寂寥,圆月高挂,清冷月华一泻千里, 江面上被月光笼罩着, 夹杂着寒气的冷风拂过时, 江水流动之下, 犹如鳞片般, 闪泛银光。
舱门打开,一个近乎纯白的身影, 出现在甲板。
一阵湿咸的冷风, 扑面而来, 白色帽兜被风吹落,银色月华倾泻而下,映照出一张过分年轻绝丽的脸庞,只是原本晶莹白皙的皮肤,此刻,透着一股近乎病态的苍白。
沈绛手掌撑着嘴唇,轻咳一声。
她在船身围栏处站定,望着幽深的江面, 耳边是船只乘风破浪的声音。
即便深夜, 船只依旧还在行驶着, 船夫分为两批,昼夜轮转,一路急赴京城。
这么日夜不停歇的兼程赶路, 应该能在元宵节之前抵达京城。
沈绛站在空无一人的船头,刚深吸一口气,就听到一串脚步声。
踩在甲板上发出的作响声, 在寂静深夜,格外刺耳。
还有人没睡?
沈绛转身回头,循声望过去,就看见船尾有一道高挑玉立的黑色身影,脸颊被完全隐没在浓郁夜色中,只有过分挺拔的身影,轮廓鲜明。
随着对方的脚步渐渐逼近,船上高悬的火把,将他的脸照亮。
沈绛的眼眸清晰映照着他的模样,依旧那样俊美无俦。
谢珣站在离她几步之遥时,就停下了脚步,而这样的距离,也让沈绛没有立即转身离开。
这是那日之后,他们两人头一次,这样面对面望着对方。
没有旁人。
只有他们自己。
“阿绛。”谢珣抬眸,望着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恳切。
沈绛本欲转身,却又站在原地,沉默不语,只安静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
直到谢珣低声道:“这些日子,我一直想与你见一面,想跟你解释清楚。”
“你知道,为什么我这几日总不愿意见你吗?”沈绛反问。
谢珣眉梢微动,黑眸中闪过一丝迷惑,最终还是轻轻摇头。
沈绛微转身,面朝着江面,月光在江面上洒了一层银光,整个江面多了几分婉约,让人的心境也不免平和了起来。
“因为我若是看见三公子,便会想起你往日救我,护我,历历在目,无忘怀。”
谢珣再不犹豫,他低声道:“阿绛,我知道我的隐瞒对你来说,太过卑鄙。我也曾无数次想过,倘若有一天,你知晓真相,会如何对我,是憎恶我,还是痛恨我。”
他一向心智坚定,从不会如此筹措不前,偏偏在她的事情上,他胆怯了。
情爱与他,本是流水浮萍,他本就不擅长。
偏偏还要面对着一个她,谢珣发现,他居然也有如此懦弱的一面。
想要让她知晓真相,却又惧怕她知晓真相。
那日在矿场中,温辞安一语道破他的身份时,谢珣除了最开始的恼怒之外,竟有种旷日持久的沉重,突然被放下的轻松。
这样也好,不管是厌恶、疏远、还是远离,她若是要给,他总该受着。
“憎恶你?痛恨你?”沈绛无忍受般的转头,她望着谢珣,眸底似浮光流动,眼圈周围早已经泛红。
她咬紧牙关,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排山倒海的委屈,还是涌上心头。
往事历历在目。
可往事越是清晰,那股委屈就无消失。
沈绛忍不住抓住面前的船壁,双手用力到骨节泛白,她低声说:“你明知我做不到的。”
哪怕他骗她,他瞒她,可是她却做不到去恨他。
正因为做不到,所以沈绛才逃避见他,她无对他横眉怒目,无对他大发雷霆,更无彻底说出一刀两断这四个字,于是干脆置之不理,逃避面对。
可是她不明白为何越是不见,心头的委屈越发浓郁。
每日每日,这股委屈都快要将她淹没。
她这一句话明明那样轻柔,不带一分怒气,却犹如千峰万仞,刹那间,压在了谢珣心头,重到让他的呼吸都要停滞。
他给她带来的伤害,何止是隐瞒。
可是他的小姑娘何等善良,哪怕到了此时,连一句恨他的话,都不忍说出口。
谢珣低头,苦涩从心底蔓延,直至唇齿,仿佛都在生苦。
一阵狂风刮过,沈绛身上裹着的大氅被吹的翻飞。
谢珣抬手,想要替她压住衣裳,手指却在近在咫尺处,硬生生停了下来。
他凝眸望着眼前的少女。
沈绛正值妙龄,本是娇俏明艳的模样,可是几日不见,她眉眼间处处透着病弱,那股顾盼神飞的光彩动人变成了苍白娇弱,连唇色都不再是惯常的娇艳如樱.
可见这些天,她心中是如此煎熬。
“阿绛,对不起。”
谢珣手掌紧握,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以身受千刀万剐之刑,若是这样能让她消气。
反而是沈绛扬眸,说道:“你无说出的话,我代你说可好。”
“你之所以无将真实身份告诉我,是因为你是郢王之子,是亲王世子,我父亲曾经手握重兵,哪怕深陷牢狱,以你的身份也依旧不该与我们沈家牵扯过深。所以你才会隐瞒身份,潜伏在我身边。”
谢珣听着她的话,心神震颤。
沈绛迎着头顶的月光,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随后这抹笑意随风而去,如同泡影。
“这几日,我思来想去,能为三公子找到的最好理由,便是这样的理由。你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才会对我有所隐瞒。”
沈绛也曾想过,做人本就难得糊涂,她又何必事事看清楚呢,只要三公子待她的心意是真的,她又何必追究到底。
她该循着的是自己的心。
可到最后,她还是无做到。
沈绛轻声说道:“三公子,你知道吗?我差点儿就把自己说服了,忘记你的隐瞒,只要记得三公子曾经待我的好便够了。”
“可是这样真的可以吗?”
“如果连程婴这个人都是假的,他对我所说过的,所做过的,就全都是真的吗?”
沈绛一字一句,格外平静。
曾经她何其感谢,在她最低谷最脆弱时,有这样一个人如从天而降,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哪怕他身份低微,却不顾一切,以命相待她,助她救得父亲。
可到头来,她所认识的这个人,都是假的。
谢珣沉默着,并非他不想说,而是他无言以对。
甚至他连一句,程婴虽是假的,可是谢珣待她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样的话,他都无说。
就像她所说的那样,如果连程婴这个人都不存在,他所说所做的,全都是水中楼台,如泡影,一戳即破。
沈绛眸中闪着盈盈泪光,身体微颤,整个人摇摇欲坠。
谢珣上前,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若是往常,他会毫不犹豫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着她,让她再也挣脱不得。
可是现在,他怕自己的举动,会唐突了她。
谢珣无将自己最初的目的说出口,他无让沈绛知道,那个自私卑劣的自己。
他帮她并非是为了还沈作明清白,他只是想要找到姚寒山而已,找到了那个传闻中能谋略能得天下的谋士。
可是事到如今,他并不打算再瞒着她。
他轻轻松开握着她肩头的手掌,往后退了一步。
“我确实不是程婴。”
他望着她,清冷里声音里透着一丝惨淡,“我是谢珣,乃是郢王世子,当初我初遇三姑娘时,并不知你的身份。直到后来知晓你是从衢州而来的沈姑娘,便猜测到了你的身份,和你来京城的目的。”
“我之所以隐瞒身份,与你结交,是因为我想从你口中,探得你的先生,姚寒山的下落。”
这一声落,天地黯淡。
谢珣知道自己的坦白,会得来怎样的反应。
可是事到如今,他不能再继续隐瞒沈绛。
他并非圣人,当初接近她时,便目的不纯,如今真相大白,又何必替自己粉墨。
沈绛睁大双眸,盯着眼前的人。
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可是眼前的谢珣,却仿佛彻底抛开了一切,他往前踏了一步,又是一步,逐渐逼近沈绛,越来越近,近到他俊美的面孔在她眼前无限放大。
沈绛下意识往后退。
可背后是船板,她退无可退。
他的黑眸落在她的身上,看似平静如渊海,可是眸底却又带着隐隐疯狂,红丝早已经密布在眼眶中,这几日他也并非如表面这样平静。
若是沈绛深受煎熬,那么他所受之痛楚,甚至触发了体力毒素。
谢珣望着她,笔墨勾画的浓密长睫,轻轻抬起,方才眼底的红丝已连成一片,彻底将眼眶染红,隐隐透着一丝疯狂。
他说:“阿绛,旁人说我天潢贵胄,天生富贵。可是谁人又知,我自幼便深受剧毒,若不是师尊的救治,我怕是根本无活到现在,更遑论是遇到你。这世子之位与我,从来都不是我所愿。”
“你可知,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是在何处?”
沈绛紧紧握着双手,仰头望着眼前的人。
他的胸膛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灼热的吓人。
沈绛整个人仿佛被钉在原地,只能直勾勾的望着他。
“是故衣胡同的那个小院,隔壁住的那个姑娘,是我心爱之人。”
沈绛脑海中一片空白。
谢珣却如同一头陷入绝境的野兽,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中,软玉温香,恍如梦境。
这几日,他唯有在梦里,才敢这样抱着她。
可这一瞬间,他紧紧拥着她,呢喃道:“纵然谢珣坏到透顶,可他真的爱阿绛。”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甜言蜜语,我呸
追妻火葬场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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