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恐怖堡的继承人
哀泣河被古老的丘陵在入海口几十里格的地方一分为二,造成这一结果的是广阔的河心区,人们经常传言,在那里栖息着美貌的半人半鱼的妖魔,它们会将黑夜仍不返回的渔民拖拽上岸,用来繁殖后代。
传闻很有影响力,经常会有冲动的年轻人离开家,乘着小船在夜间游荡在河心洲中等待妖魔的临幸。
虚无缥缈的传言被公爵知道后下令禁止传播。
事实上,那里汇聚的,只是一些无家可归的农民和犯了罪的强盗,里克波顿曾随军作为一名小战士登上这片不大不小的河心洲,扫荡他们一直在追踪的土匪。
他在河心洲上没有见到土匪,真正的土匪早在他们的大军登上岸时,便乘着小舟在灰雾中向南方的沼泽地的芦苇荡败走撤退,最勇敢的勇士也不敢深入追击。
河心洲中留下的大部分都是衣衫不整的农民和农妇,他们在洲上养着一些瘦弱的山羊和吵闹的鸭子,等到他带领的一小群追兵撤退并重新登上河心洲的时候,这些农民和农妇已被军官吊死在古橡树上了,他们脸上全都带着惊恐和无助的表情。
“他们竟然在波顿大人的领地上牧羊!”罗嘉尔波顿看到他后转身瞧着橡树的图案对他道,“这帮愚民在学森林之子,给橡树刻上人脸。他们把自己当做了领主嘞!妈的。”
“把自己当作领主。”他不知道这句话是否是对着他说的,那个时候他还不是继承人,但就亲缘来说,他自然也是理论中的一员,被罗嘉尔敌视也很正常。
他记得这句话,也记得树上的深刻的表情。
如果不看橡树的叶子,这便是一颗心树。里克波顿知道,南方很多家族,甚至君临城,因为找不到鱼梁木便选择用橡木来替代心树。他不知道这种刻画是否也一样能够起到心树的作用,或许有用的不是树种,而是上面的脸。
那棵橡木上刻画的形象与波顿家那棵心树上的脸差不了多少,只是更显愁苦,与被罗嘉尔吊死的农妇们一个样。
“波顿大人没有把河心洲封给任何人。”里克波顿回答,他们不该在没有公爵大人的允许下擅自行动,里克波顿知道公爵大人对这片区域的重视,但他说不出他们罪有应得的话来。
罗嘉尔波顿也知道。
罗嘉尔波顿是拉夫德波顿子爵的儿子,同时也是羊头岭的继承人,在波顿大人确立他为继承人前,罗嘉尔是最有可能被定为公爵继承人的人。
“河心洲连同旁边的谷地原本都属于卢瑟亚家族,可是他们做梦都想不到,泛滥的哀泣河河水会越过天然的堤道,倾泻进入谷地,让他们家族一夜之间遭受灭顶之灾。”
被洪水消灭的家族,整个北境只此一家,里克波顿太知道这个故事了。
“传说泛滥的洪水冲垮了他们建立在崖壁上的城堡。”里克波顿记得自己如此回应,“可惜了,洪水太大,岩石也禁不起浸泡,整个落入奔流的洪水中。”卢瑟亚家族为波顿家族扼守从谷地东边进入领地的门户,他们没有等到来自东边的敌人,却迎来了西边的洪水。
“你说错了,”罗嘉尔这么说,“我要说的不是这些哦,卢瑟亚家族毁灭,这块子爵领地没有继承人,按照王国的法律,它应该属于史塔克,而非波顿。根据波顿家族的记录,”他刻意突出这几个字,“史塔克家族派人来查看后,对这块泛滥洪水的土地没有表现出一丝兴趣,但也没有明确放弃,”里克波顿记得他脸上带着的嘲讽笑意,“所以,我们这是为史塔克吊死这些人嘞!”
里克波顿只有报以微笑,卢瑟亚家族和罗嘉尔的话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现在他才是波顿大人确立的继承人,如果狼女南下夺取孪河城后杀了公爵大人的新夫人,那么公爵大人也不会有什么年幼的嫡子来与自己竞争。
那位多米利克波顿死了之后,在争取继承人身份上,他的对手只剩下少数几个,比如罗嘉尔波顿等与里克波顿血脉相近的曾祖父所留的几只血脉,当然还包括传言中公爵大人的私生子,不过那只是传言而已。
传言中,那位私生子邪恶而狠毒,就连多米利克之死也是那位私生子的杰作,但那毕竟是传言,实际上,里克波顿猜测,那多半是罗嘉尔的杰作。
他曾见过多米利克,那位真正的继承人实在自信或自大,还带着一丝奇怪的天真……他原以为可以在这位多米利克手下做事。
无论如何,多米利克死后很久一段时间,公爵大人都没有指明继承人,在人们看来,他还未能走出嫡子逝去的痛苦之中。当艾德大人被投入监狱,少狼主举兵,波顿大人需要跟随南下之时,他似乎才下定决心选择一位继承人。
他就是那个时候被正式确立为继承人的。
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幸运。无论权势、亲族还是血缘亲疏,与其他人相比,他都不占优,比那位罗嘉尔更是远远不如,但公爵大人还是选择了他。
“我需要一个坚韧的男孩,”公爵大人在庆祝的晚宴上将他单独留了下来,“一个沉默而内敛的,像我一样。”他记得公爵声音,那是舒缓的又极其理智的,某个瞬间,他觉得那实际就是他的父亲,“多米利克死后,我有足够的时间观察,我相信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为了让你放心,我会说明理由:没有教头、没有父母教育,你学会了骑射——这在北境也不算多么了不起,而且还是野蛮的那种,但人人都是从野蛮开始,而且真正的战场上也不需要优雅——但你还是抓住了机会……”
“这是维扬爵士……”
“维扬爵士还教了很多其他人,但他们没有认真去学,或许,对其他孩子来说,他教授得太无用了,这要么是他们骄傲,要么是无知,你要明白,决定家族盛衰的始终是人,我相信,我不需要骄傲或者无知的继承人,骄傲和无知是家主的大忌。”
他喜爱维扬爵士,希望有朝一日能像他一样能够上战场取得荣誉,因此,他愿意抓住每个机会学习,可他注意到了,公爵用的词汇依然是“野蛮的”,这不是符合他期待的形容词,他甚至以为自己的骑术和任何领主的继承人都不相上下。
“还有其他理由。父母、学士以及其他有学识的人的教育很重要,我知道,可你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也不可能有单独的学士来指导你,但你还学会了和拼写……”
他的和拼写能力还很低,他的剑术和军阵指挥能力仍然不强,但他不想打断公爵。人生的际遇很重要,他的学习经历既有赖于他的主动,也同样依赖于他的姓氏。
“一个北境的孩子学习骑射,这很简单,只要有一匹劣马就行,但没有人管教的情况下还学习和拼写,这便有所不同。”
“我的伯父……”
“我知道你的伯父,”公爵打断了他,“他是我的远房堂兄,我对他了如指掌,所以我知道他是个酒鬼,他甚至连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住——她闹出了很多喧嚣,若不是因为他姓波顿,或许我会帮他剥了他夫人的皮——何况管理自己的弟弟的儿子?”
里克波顿承认伯父的管理并不严格,也了解婶娘的荒唐。
“学习和拼写没有乐趣可言,对于孩子来说更是如此,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坚持下去的。但不管如何,这都很难得。”
公爵的夸奖没能让他心花怒放,被人夸奖总让他惴惴不安。
“学士说,想要成为骑士,学会和拼写是最基础的东西,比学会骑马持枪更重要。”他羞涩地说,“我曾想做个骑士。”
这句话让公爵笑了。
“命运像条曲线,总不会如人心意。相比骑士而言,你更可能做个领主,或许还是个大领主。做一个领主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难,”他感觉到公爵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很多可以学习的地方,比如礼仪、指挥能力,在这方面,有很多人会比你优秀,但事实上,这些东西的价值有限,尤其当你的身份比他们都高的时候,更何况,你还有时间学习。我离开后,哈姆学士、穆雷教头会协助你管理领地,另外,汉克斯、里奥、安格等守卫也会协助你、按照你的命令行事,如果我从南方回不来,你就是波顿家族的族长,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管理领地。”公爵扯长了嘴角,露出了落寞的笑容,里克波顿无法理解那是什么意思,“我希望,这些谈话能够给你增加一点信心。”
“我会的。”他回答,但这没有触碰到波顿大人的思虑之处。“你缺乏信心,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但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
他问为什么,但公爵伸手阻止了他的问话。
寒风呼啸,顺着原野和哀泣河簌簌而过,这片河心洲将来都是他的领地,如果顺利,整个北境也都将是他的领地。
河心洲在更古老的时候是顺着哀泣河方向延伸的长丘陵,自从港口被阻塞以后,水流渐渐在上游越过了原本的堤道,顺着丘陵的南方延伸,夺取了丘陵南侧的谷道,渐渐形成了新的哀泣河,两条哀泣河在接近入海口数十里格的位置重新汇合,一起将孤山和沿途汇聚的河水带入冰冷的大海。
河道在持续疏浚,但分流的上下两条河道让整个入海口管理变得艰难。
哀泣河南岸是绵延无际的滩涂和沼泽湿地,任何入港的商船都不会停泊在南岸,而一旦港口的贸易变得频繁,那么南岸可能就将是海盗的乐园。
他知道波顿大人的规划。其中一种是完全恢复古时的哀泣河道,那意味着彻底封死南边的河道,让哀泣河的河水重新按照古哀泣河的河道进入大海,可经过近千年的淤积,想要让北哀泣河的河道承受整条哀泣河河水,就必须将上千年沉淀下来的泥土重新挖掘出来,这几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如果勉强,到了夏季,洪水势必肆虐北岸,淹没港口;另一种是将港口从入海口的位置向后撤几十里格,在哀泣河分叉前的位置设置港口城镇,可后撤则意味着,东边入侵的敌人将可以在入海口的位置登陆,而后迅速沿着陆地转移到内陆,而港口将起不到防御的作用。
或许,需要在上下两地同时建港,这是波顿港建设的难题。但今天他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解决难题,而是为了迎接即将登陆的盟军。
他们已经在入海口的位置搭建了粗略的停靠港,感谢他们不断疏浚河道,登陆的海船还能够在岸旁勉强停靠,而如果是大点的海船,则需要顺着南哀泣河溯流而上,在分流的位置之前的河岸边登陆。
北岸的河流沿岸上已经停靠满了海船,船帆的顶部挂着各色旗帜,那些众人皆知的旗帜。
士兵们踩着吱吱扭扭的木板从起伏不定的船板上踏上泥泞的道路,而后在荒原后踢踏着规律的节奏列阵,根据引导的士兵递交的不同颜色的木质牌,选择已经为他们搭建好的营地。只有波顿的军队可以做到令行禁止。
提利尔和兰尼斯特的军队呼喊叫闹之声仍不绝于耳,里克波顿觉得天气还不够寒冷,没有把他们多余的精力带走。
他没有精力去约束这群骄傲的士兵,也许今晚的气温就会让他们老实一些。
里克波顿带着近千农夫搬运物资,将船上的物资一点点抬上岸边临时搭建的仓库,而后再搬入稍远处的军营。除了农夫,他还带着近千士兵在维持纪律。
管理起一百人他已经觉得头疼,可他现在几乎要协调安排近万人的衣食住行,他庆幸此时波顿大人不在,否则,公爵大人看到他的工作成果一定不会满意,可无论如何,他已经竭尽全力。
即使如此,眼前的一切与整齐秩序没有任何关联,喧闹和吵闹之声不绝于耳,好在他没有听到刀兵搏杀的声音,否则他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他也不想在迎接贵客的时候,让刀兵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