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耶罗和尚
瓦里斯头颅在火中的时候是常见的火红色外加一抹奇妙的幽蓝色,当火焰将木头吞噬分解并从他空洞的眼眶中钻出时,他闻到了奇怪的味道,他把这味定义为瓦里斯的味道。
过了一两天,那股焦臭味还徘徊在侧、萦绕在身,挥之不去。
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吉利安叔叔用甜蜜花汁液刷牛排后烧烤出来的气味,在俗套的细腻肉香中带着几分让你想要辨明却永远无法述清的奇妙感。
眼下虎袍军的奴隶军人们也是臭的,这种臭味格外容易分辨。他自己熟悉很多种臭味,有酒后呕吐的、廉价婊子在他胸膛留下的、汗水夹杂西境大雨时被人泼了粪的以及被箭射中腹部时散逸出来的——然而,只有人的热汗经过一段时间焖捂发酵混合着淡淡的尸臭才是此刻鼻下的这种。
他庆幸,红袍子在这个臭味熏天的小天地里给了他一点慰藉,他将袍子拉到鼻孔的位置,用上面的霉味稍稍遮掩,以便将吉利安叔叔轻松嘲讽的笑容从脑海中清除。
这就是你喷香水的原因么,八爪蜘蛛?
他之前带着疯狂的企图前往虎袍军,甚至都已经做好了死后与叔叔相见的准备:泰温公爵先他一步而去,一定在叔叔面前说了他很多坏话,他觉得,得费点功夫解释,以便自己死后仍能做他的好侄儿。
然而,说服比他想象要顺利,他没有遇到实在的危险,甚至,他都不是主导力量,他相信有冥冥之力在拨动着人们行动。
当他穿着红袍子快要接近军营的时,便被士兵们热情地请入了营地。他记得当时的情景。
“你是拉赫洛的祭司?”
“我化名为耶罗。”索罗斯、本内罗,再多个什么‘罗’也不算什么。
“本内罗至高牧师指示你来这里?”
“长夜黑暗,处处险恶,我只接受神的指引。”
他用不顺畅的瓦雷利亚语回答后,便被热情的士兵推到了军营的中央的一个高处。
“以真神之名,请告诉我们,龙女王丹妮莉丝是否说过,手指苍天、脚踩大地,对真神说‘我不是奴隶’,便不再是奴隶?”
炙热的语言,期待的眼神,滚烫的汗珠。这是他看到的全部。
“杂种,你要干什么?”一个奴隶军官觉察到危险,在护卫的拥护下对着这名士兵怒吼,鞭子抽打在士兵身上,那名倔强的士兵却浑然不觉,双眼死死盯着提利昂。脸上的猛虎也是同样的表情。
提利昂想要仰天狂笑,他从没有这一刻那么确定女王会胜。
“她不仅说过,还写了下来。”他记得鞭子抽打在了他红袍上,他几乎疼得叫了出来,“不仅不需要指天塌地,便是心中默诵也可脱奴释籍……”他没有说完话,另一鞭子打断了他。
“停下!杂种!”队长恶狠狠说,“再说话,别怪我不客气!”
提利昂终于哈哈大笑起来,人生再也没有比此刻更想笑。
队长被奴隶士兵们默默隔开。
队长的护卫们抽出刀剑。
奴隶士兵们抽出刀剑!
“哈哈哈!”他散开染红了的头发,感觉自己已经疯掉了,或许真的疯掉了,他用极其疯癫的语调念着不甚熟悉的瓦雷利亚语继续,“女王放旨,有所冒犯剥夺者,罪之!愈作恶者,杀之、族灭之、真神斥之、诸神共弃之!”
“狗贼!”队长对着他大叫,手上示意着侍卫快点行动。
也许这就是他的末日,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不再任性地反抗。他的人生就将到此为止,为了他这辈子都可能达不到的高度。
老爹,你看,我是为了奴隶们争取自由而死呢!你呢?哈哈,你这头北境雄狮是因动了儿子的女人而死呢!真是下贱。
他张开双臂,坦然面对着队长护卫们的刀剑,就像他坦然张开双臂面对瓦里斯的火焰和瓦里斯的味道。
他听到了刀剑的入肉声,听到了死前不可思议的深呼声。
当他重新张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时,队长和他的三位护卫已经躺在血泊之中。
虎袍军的士兵在他面前毫不犹豫地杀死了他们的长官。
他本应该感觉紧张,可现在只有激动和难得的愉快。
“正义与邪恶,我们必须选择,”他觉得有必要在眼前激愤以及其他可能害怕担忧的士兵面前吟唱,“选择光明或者黑暗,”他看着眼前刻画着猛兽脸纹的士兵们从一丝担忧中解脱,从狠厉变得期待,认为有必要说出或是暗示自己的目的,“选择奴隶主或是选择奴隶解放者,选择真龙还是这些婊子。”
“真龙!”他们呼喊。
提利昂感觉自己走得太快了,飚得太快了。呼喊的声音让他兴奋,又让他担心地跺脚。
他赶紧走到更高处,按下手臂,示意士兵们不再欢呼,转而在军营的正中,大声与所有人密谋,真是疯狂之举,但死人在侧,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如此顺利。
他们将尸体盛放在一处营帐,商议举旗的时间和方式,安静地等待女王的回信。
他受到神一般的对待,除了有人试着抚摸他的头。
为这个不礼貌的动作,他离开了第一个军营,在少数奴隶士兵的指示下,去了第二个、第三个——全是由奴隶组建。
顺利以及顺利。他为瓦兰提斯感到悲哀。
当奴隶士兵们认为,继续串联奴兵将要引动总司令注意和自由士官警觉时,他停下了。
然后他们一起稳坐在营帐中,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他在饥饿和疲劳中咒骂着没有消息的莫尔蒙、咒骂着迟钝的龙女王。
他感受到奴隶士兵们没办法承受太过长久的不稳定和安静的沉默,于是带领他们一起吟唱莫名其妙和从不存在的瓦雷利亚圣经和圣歌。
编造并不为难,为难的是用生疏的瓦雷利亚语说出和唱出:
“我驻足凝望,
真神是璀璨的希望,是闪耀在深夜的灯光,指引着迷航。
拉赫洛的恩赐,照亮黑暗的角落,
温暖人心,驱散寒冷。
我驻足遥想,
真神是智慧的源泉,是启迪无知的光芒,把前程照亮。
拉赫洛的恩赐,刺破虚诞的弥天大谎。
希望之阳,举世无双。
拉赫洛是唯一的真神。
迷途的凡人应跟着它的脚步追逐,
愚钝的俗子当学着它的智慧识途。
拉赫洛是唯一的真神。
追随光明的信仰,它给你勇气,驱散恐惧的漩涡,
跟随正义的理想,它赐你力量,打碎沉重的绞索。”
如果知道有一天他要这样使用瓦雷利亚语,他一定会努力学习。但最终,他觉得语言还是通过使用才能更快掌握。
唱诗讲经。
他觉得自己就是创世的神。
刚开始的时候,他感觉陌生和尴尬,可越是到了最后,他越觉得顺嘴,就像那些圣乐和圣经就在那里,到了最后,他觉得自己都开始欣赏起来,直到被莫尔蒙带走。
“你的瓦雷利亚语很差劲。”钢锯对他说。
“也很好笑。”麻绳说,“但歌唱得还行,比马奇罗唱得好。”
“谁是马奇罗?”
“本内罗是神庙里最白的和尚,马奇罗是神庙里最黑的,”他带着笑容嘲讽,“而某个叫耶罗的不一定是最矮的……”
“但一定是最丑的。”麻绳打断他。
“但一定是最神奇的。”钢锯给了他一个微笑。
“妈的,也是将要为女王立最大功劳的。”他哈哈大笑,为离开难以忍受的环境而欣喜,为逃脱死亡而庆幸,为做了惊人的冒险而后怕不已。
“总司令可能随时对学着你唱诗的奴隶兵发动进攻。”莫尔蒙说,“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子。”
“如果他不是傻子,为什么我们杀了他的队长,他无动于衷,或毫不知情?如果他不是傻子为什么能让军营随意接收一位红袍僧进入营地闹唱?如果他不是傻子,哈哈,他凭什么敢带一群奴兵,”他看着严肃的莫尔蒙笑了起来,“以及一群毫无忠诚之心的佣兵进攻受人敬爱的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