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午时,卢宛才领着李茂锦从长寿院退出来。
“吁,”李茂锦长出一口气,“娘,二舅母这人真是应了那句话,人得意时风帆尽。”
“和她相处,真累人,幸好老太太慈爱,大舅母那里也还过得去。”
摊上这样的妯娌,过不过得去也要过去啊,谁让自己有事求着人呢。
所以说啊,千情万意,终归到最后还是实力说话。
但卢宛终究不愿说人是非,只是与女儿道:“别妄议长辈,对两位舅母,都要尊重些个,尤其是你大舅母。
在她心中,大哥掌家,便天然将收留之恩往大哥大嫂身上归顺几分,这本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李茂锦原不过是提醒母亲两分,怕她掺和进两房之争罢了,见她明白过来,也便不再提。
二人便开始就新的布料子花样子聊起来,津津有味,接着又说到首饰。
“前儿老太太赏了我一匣子首饰,我瞧着里头的十八件成色簇新,花样子也是花鸟虫鱼,一会儿你就来拿去。”
看李茂锦又要犟嘴,当娘的拧了眉:“府里这许多小辈儿,让老人家给谁不给谁呢,不过是转道手给你,你别不得好了。”
“再说了,娘还有。”
正当此时,不防旁边的花树后头一个人冲了出来,跪在二人面前就是磕头,口里不断喊着:“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啊。”
李茂锦条件反射就要踏前一步,卢宛却拦在了她前头。
“此路不通,咱们绕条路走便是。何必多话。”
“太太,太太是我,”来人闻言却抬起头来,额头已是有些青紫,“太太,是奴婢,奴婢是桂枝啊。”
“桂枝…”卢宛仔细打量,语气中透露着些许迷惑。
一别经年,旧人都已改了模样,眼前这个皮松肉垮、腰粗手糙的女子真是当年那个小腰款摆着,时而做低伏小、时而趾高气扬的桂枝
“是啊,是婢子啊太太,求太太饶命,我,婢子真是活不下去了。”
桂枝在府里的事,卢宛确实不太上心,但李茂锦可一直挂着半只眼睛,这位旧人先是进了下人院,想了颇多办法出来,出是出来了,却又被促狭的管事嬷嬷安置进了浣衣房。
本来么,这桂枝说是李府旧仆,进府却被送进了下人院,卢宛在卢老太太面前正得脸,哪个会去触她的霉头莫非真有人敢收她的银子送她去哪個主子面前现眼
“那依你心愿是想去哪里”
这个问题来得真是意料之外,还以为总要再拉扯一番这心软的娘子才会松口呢,桂枝激灵,差点把实话说出来,想爬老爷的床
幸好她闭上了嘴巴,又换了一息这才勉强开口道:“这,这婢子不敢乱想,若是…若是有机会,只求能再服侍太太,哪怕远远看着太太,也是好的。”
卢宛沉吟了半晌,仿佛真是在思考。
李茂锦着急了,不是吧,娘你不是吧,又心软要把这人带回思贤院
“这样吧,”卢宛终于开口,“目下正值老太太千秋,不好提这些事体,你好好稳当着些,把这一段差当好,过了后,我自然寻机会找大太太。”
话没有说死,但话里的意思已经透透的了。
“谢谢太太,谢谢太太。”桂枝心中涌过一阵狂喜,终于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看她那绿豆小眼中透露出的精光,李茂锦心中就不舒服,但也没有人前驳脸的道理,只得不情不愿跟着走了。
好容易忍到思贤院,进了正房,没等卢宛端上茶,李茂锦急道:“娘,您真要把那桂枝调过来我看她可没安什么好心!”
“你看你,总是这么着急,还不快坐下把这碗酥酪用了。”
“可是…”
“可是什么我说过什么吗我说过了后,我还说我去找大太太,这些不都是常有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娘,娘你变调皮了呀。
细细一想,好像也是,你说没说吧,是那个意思,你要说说了吧,好像,好像也没有什么实际的意思。
“娘伱变了。”好半天李茂锦才从酥酪碗里抬起头来,声音闷闷的。
“呵呵,”卢宛揽过李茂锦来,拿锦帕拭去她嘴角的残渍,“是啊,娘变了,过去让锦儿操心了,以后娘都会拿起来些,让我锦儿好好做个不操心的小姐。”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
“嘘,”卢宛轻轻竖起一根指头,挡住茂锦的嘴,“好孩子,娘都知道,你外祖母都掰开了揉碎了给娘讲清楚了,娘感觉就像脑子浸到了冰水里,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过去种种苦难,在其中时并不觉什么,只觉得一步步便把日子走到那步田地,应付生活尚且自顾不瑕,但一旦有机会抽身出来,有在旁的人中肯的剖析局面,自然会发现其中一些局中人未发现的端倪。
“过去种种,”卢宛微微抬头,看向虚空中,眼神中有无有掩饰的迷茫,“时至今日,娘亦敢言不悔,便是吃糠咽菜,也是娘自己选的路。”
“可是,娘最不应该的,是让你和你弟弟受苦受气。”
实际卢老太太说的话还要难听的多,卢宛当着李茂锦不好直说出来,总之意思是这个意思就是了。
李茂锦眼圈红了,眼泪瞬间流了出来,大颗大颗砸在青砖地面上。
“娘,这酥酪太好吃了,您刚才封了我的嘴,口水只得从眼角流了出来。”
卢宛笑得前仰后合,直笑出了眼泪花来。
又过几日,大寿来临,数月忙碌,眼看见功。
事情当头了,反而不那么忙了。
要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没准备好的就大家一起糊弄过去吧。
第一日是外头生意上交道的朋友,第二日是官场上行走的老爷,第三日才是远近各处的亲眷。
卢大太太、卢二太太连同卢宛,最大的事就是每日换好衣服头面出来应酬这些女眷。
男人们在外头,自有卢大舅、卢二舅领着李定得等招呼。
是的,卢二舅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老太太的寿宴。
卢老太太也是,明明是心里疼得不行乐得不行的,却还伸手把人捶上两捶:“你看,跑在外面人就跑野了,直乐到现在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