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思源走后的第二天,流星捎来雪凌寒的书信,说明早先他回琅寰山的原因,是雪凌玥发现洗心池的水被人动过,让他回去调查。事情还没弄明白,东海和西海又同时出现妖魔为祸百姓的大事件。情势紧急,他奉旨东征,即日启程。他再三叮嘱莫待要善待自己,切莫冒险行事……云云。从字里行间看,梅染没有告诉他莫待受伤的事。莫待托流星捎去口信,只说:保重。盼归。
石中堂的尸体经过多番检测,再无新发现,由其弟子护送回无影门,择日下葬。幕后真凶何时落网是个未知数,总得让逝去的人先入土为安。空谷大师主持了简单的告别会,一代武林豪杰就此彻底退出人们的视线。
因为突发的死亡事件,柳宸锋和白婉姝的赌局已在赌输赢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赌生死,赌他俩谁先死。赌注的大小早已超出了正常人的思维,以一种疯狂的方式呈直线上涨。有钱没钱的都赌红了眼,有钱的赌钱,钱不够的赌财产赌妻女赌命,还俨然一副我自愿入局,我自愿下注,后果我自负,谁也别阻我发财挡我开心的豪横模样。于是,凤梧城最热门的话题不再是石中堂之死,而是这让满城人狂欢的生死赌局。
离比赛开始还有两个时辰,赛场前就已人满为患,喧哗声震天。众人各抒己见,预测比赛结果,预测赌局结果。有那性急的,一次次催促提前开赛,好提前知晓输赢。无论众人如何催促,空谷大师始终端坐禅房,打坐诵经,不为所动。见催促吵闹无效,又拿空谷大师没奈何,着急的也就没那么着急了,压着心中那蔟到处乱窜的火,焦心等待。
一声锣响,众人相继登场入座。雪凌寒一行人没有出现,据说是因为莫待与谢轻云遭人暗算,生命垂危。尽管雪凌寒不惜灵力为其续命,奈何他二人伤势沉重,情况不容乐观,已是凶多吉少。闻听此讯,众人的表情一言难尽。
白婉姝和石中堂差不多年纪,但看上去不过才三十岁出头,像个年轻的小媳妇。实际上,夏天多少岁她就孀居了多少年。她常年穿一身黑色衣裙,只在袖口处绣着白色的卷云图案,极为简素。没佩钗环,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青白玉发簪高高挽起,将她的身材拔高了不少。这是她第二次和名剑山庄的掌门见面,却是第一次见柳宸锋。
柳宸锋以晚辈的身份行了礼,白婉姝抬抬手,含笑点头,气度不凡。
单就剑术而言,柳宸锋占绝对优势。加之他轻功超群,内力深厚,且头脑灵活,反应迅敏,在战术上也占据上风,想赢他实非易事。白婉姝自知在剑术上不敌,在其它方面也略逊一筹,便打算靠着独门身法与独门毒药,另辟蹊径展开攻防战。
世人皆知,明枪易躲,暗器难防。暗器虽难防,还可以勉力一试。毒药就不一样了,它们有的无色无味无孔不入,常常在人们意识到危险来临时,就已经身中剧毒。
从第一次交锋开始,白婉姝就借由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将一点无色的粉末弹到柳宸锋的衣服上。之后每次过招都会有不同的毒药落在柳宸锋身上,并随着空气的流动吸入他的肺腑。柳宸锋毫无察觉,依然按照自己的方式有条不紊地或攻或守。
百招后,白婉姝立足收手:“柳掌门可有不适”
柳宸锋收了剑,问道:“没有。前辈此话何意”
“你中了我的独门毒药,可千万别硬撑。”
“多谢白前辈的关心,目前我感觉良好。”
果然不容小觑!白婉姝一招‘风吹千重浪’,手掌带起一片蒙蒙白雾,迷住了众人的视线。借着白雾的掩护,白婉姝双手连弹,将点点细不可见的微粒弹到柳宸锋胸前。柳宸锋以袖掩面,飞速后退。待白雾散去,方才放手。靠近比赛台周围的人有不同程度的吸入,顿时面色如土,呼吸困难。柳宸锋却依旧面色如常,已准备出招。
白婉姝笑道:“似乎柳掌门对我仙鹤门的毒药早有防备。”
“既然知道白前辈擅长用毒,我岂有不防之理自然是有备而来。得罪了!”柳宸锋说着转动手腕,剑招突变,剑尖直指白婉姝的眉心。这一招来得太快,快似流星飞驰,快似魅影过眼,饶是白婉姝这样的江湖高手,也被逼得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亏得她经验老道,应变力强,堪堪地以毫厘只差躲过了剑锋。柳宸锋回腕收剑,那剑就像个在山林间散步的姑娘,身姿婀娜,步态轻盈;又像慢悠悠翻飞的落花,堤岸边随风起舞的垂柳,说不出的自由自在,说不出的多情温柔。淡淡的剑光中,白婉姝看见已经去世多年的丈夫正慢慢向自己走来。他还是年少时的模样,飞扬跳脱,深情款款。他牵起她的手,在满天星光下并肩而立,虔诚许愿:我愿以磐石之心,守白首之约,就像青山守着大地,月亮伴着星辰!如违此誓,天诛地灭!惟愿上天垂怜,许我们生生世世的情缘!一缕清音飘过她的耳边,像晨露滴落在琴弦上,像三月春光里的袅袅笛声,像她幸福时的欢声笑语,更像那年那月那天他站在山岗上遥遥的呼唤,是那样的情深意浓……等她回过神,柳宸锋的辉夜剑已入鞘,她的半片衣角躺在地面上,看着有点可怜。
“好厉害!这招可是‘露桥闻笛’”
“正是。白前辈好见识!”
“不是我见识好,是先夫当年就输在此招。只不过,你这一招的威力远胜于令尊。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名剑山庄后继有人!”白婉姝本就无意武林盟主之位,不过是夏天说想看看仙鹤门在武林中的排名才应邀的。她将标牌放在空谷大师面前,抱拳道:“大师,我输了。”
“阿弥陀佛。白掌门心宽似海,老衲佩服!”
就这简短的一问一答间,台下已经炸开了锅。
“还没打就认输怎么跟秋渐离一个德行”
“该不是柳宸锋同情孤儿寡母,不愿出手”
“才打了一百多招!哪够看摆明了耍我们!”
“不行!必须打!打到底!绝不能半途而废!”
………………
柳宸锋充耳不闻,和秋渐离喝茶聊天。秋嫣然奇怪他为何突然之间就不怕毒了,又不好意思张口问,一个劲地捅秋渐离。秋渐离心里也好奇,但绝不会在这种场合下开口,直接无视了秋嫣然的请求。
夏天听不惯众人的叫嚣,又没办法堵住别人的嘴,气得嗷嗷叫唤。白婉姝笑她孩子气,安慰几句后高声道:“在与柳掌门对战的过程中,我一共用了十八种毒药,任何一种只要吸入少许都会致命。就拿那招‘风吹千重浪’来说,那是我仙鹤门纵横江湖的独门绝技,配合它使用的是仙鹤门独步天下的‘白露银霜’,嗅之断肠,沾肉必烂,三步断魂,七步之内化为腐水。可这些都没能奈何柳掌门,那我还有打下去的意义么难不成诸位要我现在就炼制一种新毒药出来对付他别痴人说梦了!你们敢想,我可不敢应。虽然我对盟主之位不感兴趣,但我尊重武林大会,尊重我的对手,更尊重以热爱持正之心前来观赛的各位同道。在这场比试中,我没有作假,他没有耍诈;我毫无保留,他尽了全力;我输得磊落,他赢得光明。怎么就不行了到底是我们在比还是你们在比既然是我们在比,那就闭嘴!别在这里大放厥词,侮辱以武会友,公平比试的精神!”
“这么大的比赛如果只是点到为止有什么意思总得拼个你死我活吧最不济也得见红。”有人嚷道。
“你死我活为什么仙鹤门与名剑山庄往来不多,更无仇怨,我们为什么要无故结仇就为了被人夸一句‘你好厉害’对不起,我白婉姝已经过了争强好胜的年龄了。”
“争强好胜是江湖人的天性,不然就不配行走江湖!你们不能如此草率就定了胜负,得拿出真本事来!”
“说得就是!得拿出真本事来打才算!”附和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嘈杂。
柳宸锋有些听不下去了。秋渐离道:“喝你的茶。这种场合下白前辈出面比你好使,她女性的身份更占优势。可只要你开口,就少不了一场恶战。不管这恶战的对象是白前辈还是台下的某个人,都不是你所愿吧。”
“为什么我要再不说话,他们可就都冲着白前辈去了。”
“这帮人真本事没多少,可心气是一个比一个高。你听听他们的口气,再瞧瞧他们的架势,是不是特别瞧不上白前辈换句话说,他们瞧不上女人。既然瞧不上,自然也就不好意思拉下脸计较。白前辈是聪明人,知道他们的死穴在哪里,也知道该如何下手,一招毙敌。”
“瞧不上女人谁给他们的权力和胆量”柳宸锋又气愤又无奈。“自古以来出了多少名垂青史的女中豪杰!远了不说,就说当朝的淑妃娘娘,那可是巾帼不让须眉,让多少男子都自叹弗如!”
“井底之蛙,还奢望他们有多高的眼界”
这边两人说着话,那边白婉姝也没闲着,背着手从比武台的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似乎在认真听取众人的意见。等台下的声音没那么嘈杂了,她嗤笑道:“我算听明白了。你们吵来吵去不就是为了钱么其实你我心知肚明,你们希望我与柳掌门斗个你死我活并不是为了看一场精彩的对决,而是为了让你们的赌局见分晓。抱歉,我们没义务对你们的赌局你们的人生负责,我们要负责的只是眼下这场比赛。至于那些赌生赌死的赌局,输赢都是你们的事,与我们无干。”
“如果你真的使用了‘白露银霜’,那柳宸锋为何没事”
“没事是他的本事。你没有刨根问底的资格,我没有刨根问底的必要。来的都是江湖人,难道连江湖规矩都不懂了么”白婉姝的脸色渐冷,端出了一个掌门该有的威严。“如果谁觉得孤儿寡母好欺负,不妨过来伸伸手,我白婉姝奉陪到底。好心提醒一句,仙鹤门的毒可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容易解。”
“谁要跟你打!我们只是想让你与柳宸锋的比赛更有意思些罢了!”
“想有意思还不容易只是我已经输给柳掌门了,没理由再向他伸手。如果阁下真想干点有意思的事,那别在台下旁观了,上来以身试毒不就好了你若也能解了‘白露银霜’的毒,我立马从这台上滚下去,向你斟酒认输。白婉姝一介女流,不怕输,也不怕没面子。阁下七尺之躯,应该也不怕吧!”
“怕谁……谁说怕你了!看你是个女人才不跟你一般见识罢了!你俩爱打就打,不打就换人,管我鸟事!”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浑厚的佛号传遍了比赛场,震得众人的耳膜嗡嗡直响。修为不够的,捂紧了耳朵也还是头疼。很快,人群就安静下来。空谷大师又是一声佛号,这次就柔和得多:“白掌门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老衲就不赘言了。诸位,老衲这里有一言相劝:莫贪图,莫暴怒,莫傲慢,莫妄言。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求的是个自在,图的是个心安,切莫因为一念之差误了性命。”
端木羽辉道:“大师之言在理!理正方可心安,心安方可自在,自在方可圆满。同样,理不正则心不安,心不安则生妄念,妄念生则难自在。果然是天道循环,生生不息!”
“端木掌门慧根不浅,必有后福。”空谷大师一拂手,四块木牌便到了高空中,飞速旋转后落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四位抽签决定下一场比赛,文字相同的为一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