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察觉到她格外警惕的眼神, 南门星微微一顿,便回忆起了瑶芹草更加广为人知的功效,耳根眼下迅速爬上了一抹薄红。
他本就因先前的伤势和火毒缠身而显得格外脆弱单薄, 在原地欲坠不坠,此刻那张因痛楚而失去血色的脸上映着这阵红晕, 昳丽摄目之色再次显现出来,乍一看仿佛真的是一名寻常羞赧的少年。
“……你不要误会, 瑶芹草的确对我有用。”顿了顿, 他低声道,“我可以保证神识清明。阿芊,你信我。”
如果瞥开那些有颜色的药性不谈,瑶芹草似乎可以被看作一种强力麻药。
温萝抬眼,联系到他看守苍冥深渊的职责和方才在阵中接住她是手臂细微的颤抖, 她仿佛摸清了他潜伏到她身边真正的原因。
想通这一层, 被她扔在角落的记忆便瞬间清晰了起来。
彼时她还在第一个时间节点, 墨修然曾经随口向她提到过,南门星身上被铭渊种下的火毒不知被什么神秘高人解开了, 从此彻底摆脱了桎梏, 疯狗性情暴露无遗, 再无忌讳。
现在想来, 将这些七零八落的线索拼凑在一起, 真相便好似拨开迷雾之后可令人一览无余的景致。
——这个神秘高人八成就是她吧!
面上不动声色地显出几分羞怯,温萝阖目以神识在储物袋中一通察看,
姜芊似乎有着囤积各类草药以备不时之需的癖好, 储物空间之中被她分门别类地摆了不少珍惜灵草,其中最为不起眼的角落之中还真被她找到了瑶芹草的影子。
服下瑶芹草,一股清凉与燥热相交的矛盾感受自下腹之处升腾而起, 周身如无时无刻不被千刀万剐一般的痛意瞬间消解了几分。
虽说于常人来说仍是难以忍受的痛楚,可对于他而言已不会影响他神志半分。
不知是否是药性刺激,少年原本羸弱的脸色骤然回归了几分血色与红晕,唇红齿白好不可口,眼角微微湿润,如春雨落下之后清新的色泽,生机盎然。
美色当前,温萝微微一个晃神,只见他抬起那双潆润的乌黑眸子看了过来,勾唇一笑,弧度温软无害:
“多谢,我现在好多了,只需要等待灵力恢复,我们便一同寻找出口。我调息的这段时间,你千万不要随意独自触碰任何东西,一切都等我恢复再说。”
弯眸一笑,温萝道:“好,我等你。”
见南门星就这样原地盘膝坐了下来,她连忙跟着蹲下身跪坐在他身边,侧过头道:“这两天你耗费心神过多,应该已经十分疲累了,不如借此机会睡上一会,好好休息一下。”
说罢,不等南门星反应,她便抬手抚上了他不算健硕的双肩,微一用力,将他往她身前按了下来。
一阵清淡的白茶香气倏地窜入鼻腔,身体在她柔和的力道下不受控地向她的方向倾倒过去,脑后陡然枕上了一片柔软温热,
心中百转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南门星只觉得浑身僵硬,怒然睁眼,目光正对上温萝自上而下柔柔的眼波和擦过她脸颊蜿蜒而下的顺滑长发。
指尖触了触正枕在她腿间少年脸上不知是因痛楚、药力还是惊怒而变得殷红一片的眼尾,温萝无辜笑道:“这样睡着比较舒服。”
“你,”
他挣扎了几下,可似乎顾及着不想伤到她而不敢太过用力,力道完全无法支撑着他从这种令他感到羞耻异常的姿势中回到原位,
半晌那双狭长上扬的眼睫颤了颤,南门星咬牙强撑道:“阿芊,你这样太累了,我舍不得。”
“不会呀。”温萝面上羞红,垂眸深情地凝视着他隐忍着羞恼的脸,真诚道,“为了你,我也什么都可以做。”
“呕!”
团子道,“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希望总部早日开发屏蔽小助手功能,解救我的眼睛。”
“废话少说。”温萝哼了一声,道,“有没有什么技能可以让他快些睡着?最好还能自带让他做美梦的附加效果。”
“有,30%女主值,确定兑换吗?”
“换!”
南门星只觉得自身下女人身上阵阵涌出的清香似乎蕴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原本还算清明的神志渐渐在这一阵忽而隐约忽而浓郁的香气之中混沌了起来,
眼皮愈发沉重,视野在明灭不定的烛光之中暗沉了下来,女人清丽娇柔的脸似乎远去了,周身恼人的刺痛仿佛也随着这阵柔和的馨香随着她一同离去。
他只勉力挣动了两下,便再也抑制不住地就着这个姿势陷入了沉睡。
“哎,女主值又回到30%了。”
团子幽幽一叹,伤感道,“这么长时间都白忙活了,再次回到原点。主人,你不会心痛吗?”
温萝轻笑一声:“有什么好心痛的?原本的30%都是属于姜芊自带的武力值,可现在的30%却都是南门星这几天加给我的,能一样吗?
他这种性格,谨慎多疑,嗜血残忍,幼时经历太过坎坷以至于虽然不修无情道,冷情程度与顾光霁也没差多少。
既然能给我开了这个头,之后在我的节奏之中,女主值刷满只是时间问题。”
“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团子道,“对了主人,技能生效之后,男主究竟会做什么梦却是不归它管的,技能只能让他在梦中看到自己心底最真实的念头。”
“最真实的念头?”
顿了顿,温萝垂眸看向他入眠之后仍不放松而皱起的眉头,道,“这就够了。”
*
手臂上一阵刺痛,南门星醒了过来。
他似乎正躺在柔软的被褥之间,身体仿佛漂浮在云间一般,火毒发作的痛楚并未作用在身上,只觉得一阵体轻气爽,不由得轻松地喟叹一声。
“别乱动。”一只手将他轻飘飘地按了回去,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怎么,很疼吗?再忍一忍,不然会发炎的。”
怔怔地望着正拿着一块温热方巾擦拭着他手臂上不知如何折腾出来的狰狞伤口的温柔女人,南门星狐疑道:“……母亲?”
将他微微有些垂下的袖子重新捋起来,鋆月姬将手中染血的方巾扔回一旁的木盆之中,道:“怎么了,疼傻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凡人寿命不过百年,鋆月姬已死了近四百年。
瞬息之间,南门星便明白此处并非现实,只是梦境而已。
只不过过于真实,真实到几乎能够感受到手臂上火辣辣的痛意。
“没什么。”他垂下眸子,淡淡道。
“你看起来情绪不高,是还在生气?”
生气?
心下轻嗤了一声,他已经许久不会出现这种无用的情绪了。
而事实也是如此,此刻他仿佛灵体出窍一般正悬浮于两人身侧,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开口道:
“他们喊我去假山池水旁,说要与我同游,可我到了约定之处后却一个人也没见到。
还没等我找到他们的影子,就突然感到身后有人重重推了我一掌,直接将我推进了池水之中,手臂也蹭着怪石流了不少血。
他们这般戏弄于我,生气有什么不对?”
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一袭雪白的里衣靠在床头,衣襟凌乱隐约露出些微清瘦锁骨,整个人看起来单薄又委屈。
南门星微微一怔。
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本以为自己早已在仙途之上独行获得无尽实力和权力之际统统忘却了,
却没想到目睹这一幕之后,脑海却不听话地瞬间将那些他以为尘封得永世不会再见光的回忆重新扯了出来,是微微有些酸和痛的陌生感觉。
实际上的情况远比他口中那短短几句话要复杂得多。
在临南村生活的那十六年中,他品尝过无数人性最初的恶。
平日里视他若无物的冷待已是家常便饭,可起初他却当真存在着如今看来十分荒谬可笑的希冀,总盼望着有一天能够冲破这种因被忽略而生的不安和苦楚,能够从阴暗的角落之中来到阳光倾洒的庭院,像他们彼此之间那样,嬉笑玩闹。
这一天来得比他想象中快。
那一日浓郁的黑云倾压在天际,湛蓝的天幕被晦暗吞噬,金色的日光隐在远处看不见踪迹。
似乎快要落雨。
他垂着头在院中帮鋆月姬取下晾晒的衣物,却迎来了意外的访客。
几个孩子三三两两,脸上纷纷写着他看不懂的紧张和隐隐的兴奋之色,第一次踏入了这个他们口中的“肮脏之地”。
邀请他一个时辰之后去假山附近一同游玩。
那一刻,他忽略了分明当即就可同去的那一丝疑虑,欣然颔首同意,
天真地以为,那一日的光并非照耀在天边,而是他的心间。
可满怀憧憬期待地到达约定好的地点时,他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想象中一片喧闹的画面并没有出现,等待他的只是萧索无人的空地,
所谓的假山池景早已废弃多年,是曾经临南村居住过的富裕讲究的人家修葺以作散心之处而存在的,
当年的临南村勉强算是个不上不下的镇子,远没有如今的破败稀落。
分明并未入夜,可天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翻滚的墨色浓云如恶兽的巨口一般直要将他吞噬,寒风料峭,
他心中明了,他自以为的善意终未出现,他等来的只不过是他们开动脑筋之后开辟出的另一种作弄而已。
回首欲走时,他看见了五个熟悉的身影。
为首那人脸上洋溢着毫无掩饰的得意,讥讽道:“你个小杂.种,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们大发慈悲愿意跟你一起玩吧?”
说罢,几人猛地一同冲上前来,狠狠地按住他的肩膀双臂,将他牢牢钉在地上,语气中后怕和恶意交织:
“知道你小子力气大,我们特意来了五个人。不知道你会不会游泳,该不会下水之后要被淹死吧?这池水是我们专门为你选好的,够浅,也够脏,最多喝两口,死不了人。”
脸侧被狠狠按在地上,被石子碎屑硌得生疼,他幽邃的眸底却并未显出惊恐或痛心之色,只是淡淡地看着几寸远的池水。
废弃多年,这人工池塘之中的水却并未干涸,只不过原本能及成人腰部高的水位如今仅能淹没膝盖,可对于作弄一个孩子来说,这种程度再合适不过了。
更何况,水池之中藻荇交横,黏腻无比,其中隐约可见粘连的莫名物体,仿佛恶兽的毛发,在水中浅浅飘动。
孩子们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想要离这恶心的池水再远上几分,生怕待会手中这人落水时溅起的水花会波及到自己身上。
——这种肮脏的水,哪怕只是沾在身上一滴,他们都不愿,可要是能让这阴郁孤僻的小子喝上几口,那真是大快人心。
他没有挣扎,便被五人合力退下了池塘。
浑浊不堪散发着淡淡腥臭之气的池水淹没他时,他只想着这应当是他给自己的惩罚。
罚他竟然可笑地寄希望于这些心思丑恶的人族,会有朝一日施舍给他一分本应天赐的善意。
透过墨绿色朦胧的池水,他能够听见空气中蔓延的肆意嘲笑。
“脏水配杂.种,可不是正合适?”
“就是,看他天天那个样子就恶心,带他过来泡泡不是很好吗?哈哈哈!”
“他会不会告状啊……”
“怎么可能?就他?他要是真敢告状,下次我们就玩点更刺激的。”
他放松身体,任由污秽的池水啃噬着他手臂上鲜血淋漓的伤口,缓缓向池底沉去。
下次?
唇边勾起一抹弧度,笑意凉薄。
这是最后一次。
*
可印象之中,他分明从未向鋆月姬提及过这件事。
那一天果然不久之后便下起了瓢泼大雨,池边守着他的五人被雨淋得吱哇乱叫,瞬间便将欺侮他这事抛在了脑后,四散跑回了家。
待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彻底远去之后,他才缓缓从池中爬了出来。
雨水细密清凉,带着微微的清新之意,滴落在身上,仿佛仙子最轻柔的抚摸。
那瞬间,他甚至觉得浑身脏污都被洗净。
他特意在雨中静立了一个多时辰,待身上那股惹人生疑的异味被雨水冲去了大半,才默默地走回了家。
见他一身湿冷,手臂上更是陡然生出刺目的伤口,鋆月姬心疼之余问他去了哪里,他也只说不小心跌了一跤。
反正,即使他开了口,得到的也不过就是她自以为包容大度的说教。
若是鋆月姬当真替他不忿,去旁人家中理论,事态也并不会好转半分,等待他们的只不过是更猛烈的报复与恶语流言。
他不必试,都早已预料得到。
三日后,一声划破长空的刺耳哭嚎声中,临南村少了五个“活泼好动”的孩子,多了五具冰冷的、面目全非的尸首。
回过神来之时,床上那与他有着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年竟然露出了一抹令他直欲作呕的表情,嘴角下撇,声音细弱,柔软而委屈:
“母亲,我好希望父亲可以在我身边。这样一来,即使我听你的话不肆意乱用体内的能量,有了他的威名在外,也不会再有人欺我辱我了。”
父亲?
他何时曾把南门崇叫作父亲?
他也根本不会指望那个他自出生之日起便从未露面的男人。
心下冷笑一声,视野却突然一阵恍惚,碎片一般令他似曾相识却又确定从未发生过的画面一帧帧在他眼前翩跹飞跃,仿佛巨大的黑洞之中伸出的一只巨手一般撕扯着他向下坠落,
一阵巨大的惯性袭来,他不由得向后仰了仰,飞速变换的画面终于静止了下来。
似乎在刚刚那一阵巨大的吸力之中跨越了百年,此刻的“他”并未身在破旧的临南村,而是端坐在那个他为自己筑起的宫殿王座上。
一身熟悉的淡黄色衣衫,金冠高束,肤色白皙,眼眸狭长上扬,唇色红润,褪去了早年间的阴郁沉寂,破茧蜕变得姿容昳丽,无端显出几分雌雄莫辨的美感。
只是那双钩子一般的眸底是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幽邃,其中的嗜血阴戾仿佛能够隔空撕裂旁人的灵魂,阴晴不定,残忍诡谲。
清冷的月光自窗棂倾洒入大殿之中,整个空间除了噼啪作响的火烛以外,寂静得仿佛无人之地,仅余下若有似无女子娇柔的喘息之声。
“他”身侧有一名身着琉璃色纱制长裙的女子,在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墨发如瀑垂在纤细腰间的曼妙背影,以及随着她动作而铺散在“他”锁骨处的柔软长发。
她微微倾身斜倚在“他”怀中,一半臀部在他身下王座上虚虚地坐着,纱袖之中若隐若现的纤细白嫩如水蛇一般缠绕上“他”的脖颈,气息温软带着白茶的清香,似乎正在说些什么。
向来笑意不达眼底的“他”,面上竟会因此生出几分堪称柔和的情绪。
紧接着,“他”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手臂拢上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将她往怀中带了几分,两人胸口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紧紧相贴。
女子似乎惊了一下,却并未拒绝,反而微微战栗着仰起头,纤细修长的脖颈划过一抹脆弱的弧度,缓缓向“他”贴近。
心中似有所感,仿佛再不动作便会遭遇什么灭顶之灾,南门星下意识一甩右手红玉玛瑙之下盘附指尖的金索,圈圈缠绕上那女子的颈间,微微一个用力,便将她牢牢地定在原地不能动作。
视线相撞,心底微有些怪异之感,南门星蹙眉。
他倒是没有想到,只下意识的出手,竟然真的可以触碰这看似是幻境之中的人,还可以因此改变她的行动轨迹。
那道纤细的身影微微动了动,一头长发如波澜一般轻晃,她缓缓转过了头。
看见她那一张脸,南门星只觉得如遭雷劈,僵立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星小时候最真实的念头是能够和其他小盆友一起玩耍,受伤了能回家跟粑粑麻麻告状,让粑粑麻麻帮自己出头,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扛
以及,长大以后的念头变成了,把女主带回家做近距离研究观(ya)察(zhai)对(fu)象(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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