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阖着的窗棂被风吹开, 雨势越来越大。
屋内,小炉子中的茶水早已开了,正在嘟嘟冒泡。屋内的话音刚落下, 封闭的一间密室, 安静的能听见呼吸声。
直到窗外一道黑影, 雕花浮云的门被人敲打了几下。那如玉一般的谦谦君子这才站了起来。淡青色的袖口从黑檀木的八珍桌上拂过。
沈少卿站在玉笙面前, 弯了弯腰:“天该晴了,微臣告退。”
大门打开,乌云之下外面漆黑一片, 瓢泼大雨砸的人似乎连眼睛都睁不开。玉笙看着沈少卿执着一把伞, 浓墨重彩的青色长袍消失在一团雨夜里。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
她才眨了眨眼,对着头顶的那一轮月色。沈少卿说错了,天还未晴, 倒是雨下的越发大了。
***
正阳宫门口, 死伤无数。
皇后跪在佛堂中, 念起了佛经。前来贺喜的命妇们都被关了起来, 侍卫们严加看守。皇后刚从那回来,袖口上染了血。
她穿着那件血衣,就跪在佛堂面前,如同往常一样,屋内燃起了佛香:“沈少卿是太子的人,禁军从中杀敌,沈少卿带着巡防营在后包围。”
“陆家的援军还没到钟祥门, 就被巡防营的人当场绞杀。陆府上下所有的人都已出动,如今再也没了援军!”
说话的人是陆府的旁支,平日里若是论起辈分来, 也得叫皇后一声姑母。此时跪在地上。整个人都被炮台炸烂了,右侧的胳膊没了一半,剩下的摇摇欲坠的挂在肩膀上,仿若能透过猩红的血肉瞧见里面的骨头。
那烧焦的样子,似乎还有熟透的肉香。诡异的气味惹得人喉咙翻滚,根本不敢仔细去看上一眼。
那人看着像是要死,整张脸被烧的肉眼模糊,勉强跪着,一句话喘了四五口气才说清楚:“没有援军,根本支撑不下去。”
“此时收手,尚且还有一具全尸,再这样下去,禁军就要冲到正阳宫了……”
到那个时候,谋逆之罪,五马分尸,凌迟处死,都是有可能的。
那人话没说完,脖子一僵便浑身是血的倒了下去。跪在地上求佛的人不知何时起身,手中拿着一把剑,对着他的喉咙刺了下去。
大殿之中,翻腾起一股血腥味。金丝绒的褐色地毯,很快就被染湿了。
“娘娘……”素嬷嬷看着,浑身都有些发冷。太子计谋深远,连沈少卿都是棋子,娘娘这是犯下了大错,禁军,巡防营,陆家绝对没有翻身的可能。
“一炷香不停,就杀一个,两炷香不停,就给本宫杀一双。”
素嬷嬷站在背后,看着皇后的脸色,欲言又止却又闭上了眼睛。看守正阳宫的,本就是巡防营的人,如今,又何来拿命妇威胁这一说法?
太子让陆家死士进宫,只怕其目的只是设局,以谋逆之罪,绞杀陆府。
皇后拖着剑往外走,他一路所过之处,尸体无数。汉白玉的台阶之上,尸体堆积如山。
她只着一件单衣,身上都是被溅出来的血。四周,巡防营的侍卫们将她围在中间,却又不敢上前。
唯独,沈少卿上前,对着她弯腰行了个礼:“太子早就知晓皇后娘娘会拿朝中命妇动手,特意派属下在这守着。”
皇后没看他,她只看向外面,陆家养了多年,几万个死士如今都成了人尸。这偌大的皇宫,如今成了个屠尸场,一具一具的身影跟着倒下。
这根本就是一场屠杀。
陛下忌惮陆家多年,太子受她多年的禁锢。今日,无论她反抗与否,早晚都有这么一日。皇后大笑,四周的陆家护卫们见她出来,拼命的想要护住她。
却又被巡防营的人马,一一绞杀。
箭雨落下来,陆家的死士们一个又一个的倒了下去。有些鲜血似乎都溅到了她的脸上。皇后一动不动,冷眼看着。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从外又涌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无数的骑兵身着黑色的铠甲,冒着大雨冲了过来。
黑压压的人马仿若城墙,气势逼的人喘不过气。振聋发聩的声音,连着地上都仿若跟着地震山摇。皇后顺着火把看去。目光似是带着一丝希望。
援军?是来了援军?
援军若是一到,陆家算是有希望了。皇后神色激动,一侧的沈少卿也在看着,待瞧清楚那黑色的旗帜之后,眉眼微不可查的皱了皱:“恒亲王?”
“恒亲王!!是恒亲王!!”不知是谁,欢呼一声。恒亲王军队的旗帜在半空之中扬起,黑色骑兵犹如闪电,飞速的冲向了战海。
领头之人坐在黑色俊马之上,正是陈珩。黑色的雨夜之中,只见他沉着一张脸,面上满是肃杀之气。
身披铠甲,手握银木仓,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直面冲向了陆家军队。
这位恒亲王不愧是赫赫有名的西北战神。只见他从马背上飞过,手中的银木仓一挑,那陆家军队中领头之人,瞬间死在了他的银木仓之下。
沈少卿低下头,眉心紧了紧,据说他前段日子去了一趟江南。这才不足十日的功夫,人就赶了过来,消息倒是灵通。
恒亲王过来,陆家再也没了反抗的可能。沈少卿看着皇后,太子殿下大业未成,恒亲王此时前来,未必不是为了皇位,再拖下去只怕是大有麻烦。
“刀剑无眼,皇后娘娘还需小心。”沈少卿立即招了招手,身后的侍卫上前,控制住了皇后的手脚,封住了皇后的嘴巴。
“得罪了。”沈少卿弯了弯腰,再起身的时候眉目一片清冷:“将皇后娘娘送往乾清宫。”
说罢,他抬手往里一招,侍卫们带头,冲向了正阳宫。正阳宫中大小的宫女,太监,连着秦嬷嬷都被控住住了。
奴才们跪了一地,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自知大势已去,哭都不敢出声。
沈少卿轻瞟了一眼,便让人往外压。他在边关见惯了生死,这些是在难以让他动毫神分毫。反倒是他想起了太子殿下的叮嘱,踏着湿透了的长靴,从正阳宫中拿了一样东西出来。
“走吧。”
出来的时候,天彻底黑了,雨却顺势小了一些。沈少卿拿着雕龙附凤的匣子站在雨夜里,浑身的长袍似乎都被淋的湿透。
一队护卫们站在他身侧护着,瞧着他看着手中的东西许久没动静。大着胆子问:“大人,这是什么?”
沈少卿把玩着匣子的手停顿了片刻,如玉般修长的指尖搭在上面,在黑夜之中散着光:“这东西……”他停顿了一会儿,才琢磨出一个形容词。
“掌管天下的权利。”
他捧着手中的皇后宝印,任由侍卫们护着往太子那儿走去。密室之中,那位玉良娣的表情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沈少卿举着这东西,笑着摇了摇头。
他当时就坐在她对面,瞧的清楚,她说离开二字的时候,眉目之间那一份向往,骗不了人。
嘴上说着是试探,真实情况是如何,又有谁清楚?
但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直觉,太子这个时候要皇后宝印就是给她的。玉良娣这回,只怕是真的自作聪明。
太子殿下满心欢喜,连皇后之位都想捧手给她。若是知晓她有一丝一毫离开的心思,绝对会发疯。
沈少卿让人去了密室,同时,将手中的皇后宝印给了太子:“皇后娘娘已经压往乾清宫,陛下再等着殿下过去。”
陆家军队已经是苟延残喘,恒亲王的人马过来之后,便再也无人反抗。一场杀戮的战争,眼看着就这样平静了下来。
无数的尸首倒在脚下,肉眼可见的是人间地狱。
太子坐在战马之上,面容清冷,他沉着眉眼,低下头接过那枚皇后宝印。他打开匣子,往里瞧了一眼,微沉着的眼帘忽而撩起来。
他垂眸看着下手的人,问:“玉良娣呢?”
沈少卿心中一紧,想到接下来的话,他呼吸都跟着轻了几分。但他素来冷静,面上半分破绽都没漏:“在密室关着,属下让人护着殿下放心。”
他垂下眼帘,往下看。
朦胧的细雨斜打在长袍之上,他立在太子殿下身侧,心中默念了几遍清心咒。这世上的人总归是逃不掉情爱两字。
就是不知,这如今就要掌管天下的殿下,又会是如何?
沈少卿微闭着眼,??没一会儿,他之前派去密室的护卫回来了。大雨之下,护卫冒着雨跑过来,跌跌撞撞的跪在地上:“殿下,玉良娣不见了。”
那战马之上,握着缰绳的手一紧。马一吃痛,马蹄立马朝前飞起。
太子冷着脸,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是寒冰:“什么叫做不见了?”护卫跪在地上,被那声响吓得浑身发颤。
抬起头,到底还是大着胆子道:“有……有人说,说是往宫外逃了。”
夜里的风开始发冷,一晚上到现在,太子只觉得从未这么冷过。冰冷的刺痛感,从坚硬无比的铠甲里往骨子里钻。
痛的他五脏六腑都是冷的。
掌心颤抖了好几下,如玉般的手指是哆嗦了好一会儿才算是握紧缰绳。太子手腕一用力,勒着缰绳的手发白到一种可怕的颜色。
“去寻。”太子闭着眼,微沉的面上克制不住那股杀人的戾气:“翻遍整个皇宫,都要将人寻出来。”
***
寒风刺骨,细雨打在身上,五月的天还透着寒。
玉笙手中的灯笼快要熄了。
算下时辰,如今已是寅时,再过不了一个时辰,只怕天都要亮了。玉笙穿着斗篷,一路上遵循沈少卿的话,往西走。
沈少卿并不想她留在皇宫,他是太子殿下的心腹,又是日后的臣子。他想跟随的自然是一个掌管太拿下,霸主一般的帝王。
他说,若是留她在太子身边,断然会影响他。他细数她留在太子殿下身边的不好。玉笙虽听的心不在焉,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说的是真的。
沈少卿并未添油加醋,也并刻意骗她。
一国之母,不是她当的了的。她没靠山,没家族,纵然有殿下宠爱,在这吃人的后宫,熬不过几年。
“前头往拐弯,再一路往前走。”带路的小太监是沈少卿安排的。他遵守了约定,这一条路都被清理过了,半个人都没有。
“再往前就不要过去了。”小太监打着灯笼在她身侧道:“前面就是御膳房的后门,日常采买的时候就是从那儿走,此时大军都在神武门看守,出了那道门,就真的要出去了。”
朱红色的大门就在面前,玉笙瞧着前方。
她从入宫开始,除了那一次坐上花轿,便再也没出宫过。她刚与沈少卿说的不是假话,门外是什么样子,她其实也期待过。
也许……玉笙眨了眨眼。她转身,看着这四周。今日,恰是宫乱,只怕这也是她的机会?
玉笙的手情不自禁的抚摸着肚子,她还有孩子,并不是一辈子都要困在这儿。皇家子嗣纵然下享受了荣华富贵,可终究要背负的要比平常人多的多。
太子不喜欢孩子,她怀着身孕的事刚好他也不知。若是她当真走了,她与孩子能过一个不一样的日子。
许是这风太大,玉笙的脑子越发清醒。
她闭了闭眼,拎着手中的灯笼往里跑去。
“娘娘。”背后,小太监不被她这一举吓到了。跟着跑上来,劝:“娘娘,不能过去。”再过去,可就真的要出宫门了。
小太监在长廊下跟着跑,沈大人只叫他跟着娘娘护她周全,但也没说她真的会出宫啊。
前方的人像是笃定了心思往外跑,背后的声响全当听不见。小太监追的太急,摔倒在地,眼看着人影就消失在他眼前了。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马蹄声。
太子骑着马,面色黑沉,他看着前方那道素色的斗篷,手中握紧缰绳一抽马鞭,冲了出去:“站住!”
前方,玉笙像是听不见,或者她听见了,只是没了反应。
面前那道朱红色的大门,就在她眼前开敞着,她只需伸出手,就能出去。
太子看着她伸出手,手掌心都碰到门了。眼睛一瞬间瞪大,缰绳都没勒紧,他直接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孤说站住!”
身侧的侍卫想上前,被他一手拉住了。
知晓心爱的人要离自己远去,再冷静的人,也会变得溃不成军。太子是,他亦然。
雨夜,太子身披铠甲,修长的身影站在了一片月色之中,漆黑的夜里,模糊了他面上的神情。但那执着剑的手却是青筋暴起。
微雨打在太子殿下的脸上,睫毛微颤。出口的语气却是令人颤抖的寒冰:“你要出宫?”
抵在喉咙处的剑上泛着冰冷刺骨的光,玉笙喉咙轻颤。僵硬着身转头,往太子殿下脸上看去。
那一双眼睛,满是猩红。
血色腿回来,脑子里开始清醒,玉笙喉咙滚了滚,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雨夜之下,他将手中的皇后宝印递过去,送到玉笙的眼皮子底下:“你留,从此以后,这皇后之位孤都只给你一人。”
“你走……”那抵着玉笙脖子的手忽然用力,寒冷的刀锋并不长眼,已经抵上了她的脖子,差一点点就要割破。
太子冰寒的话里,尽是疯狂:
“笙笙,你是愿陪我共享山河,还是我陪你下阿鼻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写了点酒,以为写得快一点,没想到一晚上晕乎乎的,面红发热。去睡了去睡了拜拜晚安感谢在2021-05-11 23:37:31~2021-05-13 02:4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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