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笋!”听到有人在身边着急地呼唤,阿笋逐渐睁开惺忪的睡眼。
“娘,你怎么在我房间?”阿笋揉揉眼睛,发现娘就坐在她的床边。
阿笋娘拍拍胸脯,神色略显惊慌:“你这孩子,怎么睡这么死啊,叫都叫不醒,我还以为…”话到一半,阿笋娘看了看阿笋,没再继续说下去。
脑袋昏沉之际,阿笋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人。
我不是晕过去了吗,怎么还完好无恙躺在床上?难道那也是一个梦?不对不对,那不是梦,我感受明明这么真切。
阿笋娘看到阿笋嘴里嘟哝着什么,脸色有些不大对劲,拍了拍阿笋的手,问她:“阿笋,你没事吧。”
被拍了一下,阿笋收回心思,回道:“娘,我没事。”
昨晚的那个人是真的,昨晚做的那个梦也是真的,而且就在不久前发生过。
她偷偷跟上爹爹出海的船,然后离奇掉入海里,似乎有一个人救了她。
难道…那是同一个人!可是…阿笋想得思绪烦乱,有些烦躁。这到底都是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啊!
而同时,另外一个“阿笋”正往曲海沿岸走去。
海边的风湿润微凉,阿笋白色素洁的长衫齐到脚踝,她没有穿鞋,白嫩的脚丫露在外面。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身后,使她看上去更显忧郁和美感。
她从沿岸走到高地,从上俯瞰曲海。波澜壮阔的曲海竟让人心生悲戚之感,阿笋哀伤蹙着眉,眼底不复往日希望。
曲海,我来了。
默默在心里念了这句话,阿笋纵身往下倒去。耳边有风声呼啸。
末了,“扑通”一声,阿笋全身浸入海水里。曲海里是无尽的深沉,阿笋像落入海里的一颗石子,不断往下坠落,下沉。
她的呼吸变得微弱不堪,眼看就要失去气息。
“你疯了!”一道清厉的声音传来。那是一条人鱼,人身鱼尾,模样俊美的太不真实。
那是,帝王鱼,墨樨。
墨樨闪电般出现在她的身边,一把抱住她,阻止她继续下落,然后迅速往水面上游去。
阿笋已昏迷不醒,墨樨用鼻尖去感受她的气息,她的气息竟然停止了!
他秀长的右手抚上她虚弱苍白的脸庞,轻轻拍打:“阿笋,阿笋。”
水魄珠在她体内,她怎么会这么快就没有呼吸呢?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墨樨幽绿的眸子忽亮忽暗,心生疑惑。
墨樨低头将耳朵贴在她的胸口出,听不到她的心跳,也感受不到水魄珠的存在。
水魄珠呢?墨樨思忖片刻,神情严肃,看着少女稍显发紫的嘴唇,正欲覆上去。
突然,阿笋嘴唇动了动,呛出水来,同时,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从她嘴里缓缓吐露出来。
正是水魄珠。
墨樨惊愕着用手托住差点掉入海里的水魄珠,一贯从容的脸上浮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怎么会?墨樨注视着手里晶莹剔透的水魄珠,转而又紧紧看着阿笋的面庞。
双目依旧紧闭,她没有醒过来。
“阿笋。”这一声,他显得有一丝焦灼,妖冷高贵的脸上显出一缕不安。
我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个小孩子这样死了太可惜了…
踌躇两秒,墨樨正欲把手里的水魄珠重新放到她的嘴里,阿笋却“诡异”地睁开了眼睛。
“我不吃这个东西!”声音听上去冷漠又抗拒。
墨樨一怔,随即把阿笋往胸膛上又揽了揽。
阿笋却想拼命推开他,冷声质问他:“是不是你杀了我爹爹?!”
墨樨眸里闪过惊诧和错愕,尔后又恢复冷静,口吻戏谑:“我为什么要杀你爹爹,我又不认得他。”
“你的确不认得他,可的的确确就是你害了他!”阿笋双眼明亮如月镜,声声紧切。
没有直接接过话,他而是问她:“小姑娘,你认得我么?”
“认得!”阿笋语气笃定,忽而露出一个狡异的笑容:“我们不是昨天才见过吗?”
“哦?”墨樨眉梢上翘,看她的神情有些奇怪。
她收回笑容,冷着一张脸,带着怒意说:“昨天晚上,不就是你吓得我么?”
墨樨顿了几秒,随后大笑起来,后又止住,问她:“那以前呢?”
“以前?”阿笋眼珠圆溜溜地滑动,露出少女的一丝娇俏。
她沉吟片刻,老谋深算地看着他:“我知道是你,七岁那年,前几天那次,我看到的都是你!”
这下墨樨是真的有些震惊,她竟然都记得!
他不是在无形之中抹去了她的记忆吗?她每看到他的真身一次,他就会抹去关于那段的记忆。
其实,她应该见过他不止两次。
每次出海,她都会在某些时刻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只是大多数她都没有注意而已。
但是他,已经见过她无数次。想到这些,墨樨心里涌上一股异样。
他又将话题绕回来:“你怎么肯定是我害了你爹爹?”
他又无辜地笑道:“你可不要随便冤枉我。”
说到这里,阿笋心底的愤恨重新涌上眼底:“出海的事故,是你促使的。原本风平浪静,你却从中作梗,海上突然涌起狂风暴雨,最终出海船只触礁而亡。”阿笋说很难听,但却犀利,这本就是事实。
墨樨的眼神暗淡下去。对于这件事,他原本不觉愧疚,他庇佑曲海渔民数百年,只是让他们失利这一次,他心里没有不安。
他不是真正心慈善良庇佑一方的神灵。当他心有邪念心生戏耍之心时,他也不会犹豫不决。
长青镇子民把他供奉为神,对他而言,自己只是不想活得那么无趣。
有了他们,他的乐趣才多一些。
帝王鱼中,邪恶爱生事端的也很多。
好由他们,坏由他们,作为帝王鱼中的领袖,他只是不让他们随意干扰长青镇上的人们罢了。
而上次渔船失事,的确是他心血来潮,烦闷和诡魅的好奇,让他有意为之。
但他不明白,她这么单薄脆弱的人类又是怎么知道的。
阿笋,和他印象中的她有很大的差异。
小姑娘还有这么神秘的一面?
“阿笋,不是我杀了你的爹爹。”墨樨温润地看着她,眼底有莫测的笑意。
阿笋冷眸讥笑:“骗子!”
墨樨不怒反笑,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语气轻然而撩拨:“阿笋,我救了你,你却这样对我?”
阿笋哼了一声,不为美色所惑,冷酷而又决绝告诉他:“我恨你,你害了我爹爹,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心里隐隐有一丝莫名的抽痛,墨樨仍旧保持他矜持又带着笑意的面容,语调轻盈:“哦?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从他口里念出来又有另外一番意味,阿笋不经意皱了皱眉头。
眼里迅速划过一抹暗光,阿笋从怀里立即逃出一把匕首,刀鞘瞬间脱落,刀刃向他胸口刺去。
不偏不倚,正中心脏,沿着匕首边缘,渗出淡绿色的液体。
阿笋偏头震惊看着他,他竟然没有立刻回手。
此时他的表情高深莫测,诡艳妖娆,含着笑意,平静地注视着她。
阿笋背后发凉,如沁寒冰。
“你…”阿笋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任何反应,好似那把匕首没有插进他的心脏里。
“阿笋,”他的声音有些喑哑,他把她的手握住,放到胸口的另一侧,狡猾地笑道:“我的心脏,在这里。”
他的手是温热的,而她的手却是冰凉的。她哆嗦着抽回自己的手,眉眼一转,果决抽出匕首,反向刺向自己。
这次是真的不会再刺错了。
阿笋凉凉一笑,钻心的疼痛蔓延全身。鲜血汩汩往下淌,素白的衣衫一片红润。
而他的胸口处,也是有她的血迹。
“阿笋!”墨樨惶然大叫一声,夺过她手中的匕首扔到海里,用手紧紧捂住她的伤口。
“没用的,我们就这样完结吧。”阿笋虚弱又艰难对他吐出这句话,字字诛心。
墨樨笑得很难看,不像是笑,却也不是哭,他的声音凉薄又透着傲慢:“你以为你这样会对我有什么影响吗?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姑娘而已。”
“死了…也,不可惜。”墨樨笑中带着涩意。
阿笋勉强撑着一口气轻笑:“那真是太好了。”
她比他更要倔强和固执。
嘴上是如此狠毒,动作上,他却把水魄珠往她嘴里放,动作粗鲁急促。
阿笋眉头皱得更凶,牙齿紧闭,死死抵住。
阿笋的气息变得很淡很淡,嘴角一直淌着血。
那颗水魄珠上也浸满了她的血。
她笑,竟然笑得自得和纯粹。她的眼神告诉他:没有用的。
缓缓地,她闭上了眼睛。这一次,她是彻底失去了呼吸。
我们,就这样结束吧。
墨樨的手停滞在半空中,他的神情也停滞在她的脸上。心里那丝隐藏的疼痛愈演愈烈,仿佛他心上真的插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呵,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
对的,一个又笨又蠢的臭丫头。他自嘲地笑着,嘴角尽显冷意。
他抱着她失去生命气息的身躯,沉寂在原地。
原本平静的曲海骤然掀起惊涛骇浪,翻滚的波浪一列一列齐齐绽开,声势浩大。
晴朗怡人的上空此时突然袭满阴云,一层一层积压过来,随后,大雨倾盆而下,和翻腾的曲海相互呼应。
天地间,浩渺无边,萧瑟森然。
广阔海中,唯见一绝美男子神情漠然,胸前轻昵抱着一花龄少女。
蓝黑的海水,洁白又鲜红的衣衫,墨绿失神的双眸,相互映衬着。
不多时,少女娇软僵冷的身体像泡沫般蒸发掉。
失神又惊诧地看着她就这样消失掉,无法挽留。她似乎不曾来过人间一般。
海的深处有幽邃神秘的歌声响起,遍及整个海域。
从海不知名的深渊里,浮出许多美丽的人鱼,他们齐齐凝视着他们的首领。
他们的首领,落寞得像一个被丢弃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