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寒是可以逃的,陈烨自己很清楚这一点。
如果不是带上了他这个累赘,如果不是他连保护自己的余力都没有,陌寒都绝不至于会被那群被感染者所包围。
一切都是他的错。
或许一切正如师父所说,他根本就不应该参加这一次的守护者考核。
而更令陈烨感到羞耻和愤怒的是,当陌寒将他准确无误的丢到四喜丸子背上的时候,他居然可耻的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庆幸,哪怕他自己也清楚的知道他之所以能够逃离都是多亏了陌寒的牺牲,是陌寒用生命换来了他存活的可能,也依然没法阻拦这一份情感的迸发。
这愈发让陈烨觉得自己是个可耻的小人。
一个只会拖累同伴,让同伴为自己赴死的小人!
四喜丸子的背部宽阔而温暖,这头被陌寒精心照顾了一路的驼鸟可谓是膘肥体壮,别说背负一个瘦弱的巫师学徒,再背负一个全副武装的彪形壮汉也绝不是一件难事。四喜丸子尽力的奔跑在班吉尔城贵族区的道路上,灵活的避开或者撞开一切挡路的被感染者,而趴在四喜丸子背上的陈烨甚至感受不到太多的起伏和颠簸。但这份舒适感并不是他想要的,因为这份舒适只会让陈烨想起这一路上陌寒和温妮蒂尔对他这个无用之人的照顾,他现在更想要的是从天而降的伏兵,是暗处射出来的冷箭,哪怕他会因此而深受重创甚至失去生命也无所谓,因为相比失去生命,这一份用队友的牺牲才能苟活下来的性命是如此的令陈烨感到耻辱。
他明明可以和队友一起并肩作战到生命的尽头的,但他从头到尾却一句话也没说,连一点点表示抗拒的勇气也没有,或许他就是这么一个无耻而自私的人。
他想要活下去,想要回到灾魇前线里去。
可与他正好相反的是,陌寒理解了他的软弱,理解了他的胆怯,理解了他对活着完成考核的渴望,因此,他用自己唐突的行为代替了言语,这便是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所赠与陈烨的最后的温柔。
但正是陌寒的这份无言的温柔让陈烨感到愈发的痛苦和惭愧。
如果不是他还没成为一级巫师就来参加守护者的考核,因为能力不足而沦为队友的累赘。
如果不是他因为无法忍受那些本地居民所受到的苦难,而贸然行动,导致温妮蒂尔没有收集到足够的情报。
如果不是他的计划没有制定周全,反而落入了敌人的无穷无尽的埋伏里。
如果他没有同意温妮蒂尔先行一步,独自前去解决那些躲藏在远处射击的敌人,导致整个队伍因为而脱节。
如果没有这些如果,或许陌寒都不会死。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陈烨紧紧攥着的拳头逐渐松开,无力感彻底充斥了他的全身。他想要大喊出声,想要用哭泣去发泄心中的这份耻辱,可实际上他却连大喊出声,连哭泣的资格都没有。他仍然身处在敌人的大本营当中,随时都有受到被感染者进攻的危险,跟何况,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要复仇。
抛弃队友的耻辱就连鲜血也无法洗刷,但如果连这份告慰亡者的鲜血都没有,他还有什么脸面继续活下去。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但是想要复仇仅凭借他自己的能力是不够的,面对那等敌手,以陈烨本身巫师学徒的能力去硬拼不过是以卵击石,要想复仇,他必须先和温妮蒂尔会和,必须借助资深守护者的力量,否则别说复仇,他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
无数个想法计划转瞬间便在陈烨的脑海中成型,少倾,陈烨坐直了身体,而后轻轻拉了拉四喜丸子背上的缰绳,让这头撒腿狂奔的驼鸟停下了脚步。
该回头了。
结果到头来,还是不得不违背与南之间的约定了吗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吧没办法对那种正处于青少年迷茫阶段的少年不管,没办法独自一个人跑掉看着那种正处于青春大好年华的家伙就这样无意义的死掉。
所以,活下去吧,陈烨。
你的人生还有很多大好的机会,可千万不要像我一样。
要是真的做了错事,可就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啊。
陌寒咬着牙,右手握着的大剑迎面碰上了眼前被感染者手中的长剑。锋锐的苍白之剑轻易的便斩断了制式的武器,连同被感染者一起将其分为了两段,而代价则是陌寒没能及时躲开一旁射来的暗箭,带有穿甲箭头且浸满了毒液的弩矢击穿了他身上的镶铁皮甲,并深深地刺入到他的右臂当中,为陌寒带来刺骨疼痛的同时,令他的右手变得愈发的无力。
敌人实在是太多了。
手中斧枪横扫,陌寒以千军劈易的姿态干净利落的解决掉了四个扑上来的被感染者,并大步地朝着艾瓦尔冲去。可艾瓦尔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冷眼旁观着陌寒被更多的被感染者缠住,冷眼旁观着陌寒在尸潮中挣扎,冷眼旁观着那壮硕的躯体无力的单膝跪倒,却依然强撑着再度站起来,挥舞着斧枪朝他走来。
直至无力前行。
陌寒大口喘着粗气,右手抓着苍白之剑的剑柄以确保自己不会就就这样倒下。他不断挥舞着左手的斧枪阻拦者被感染者的前进,却无力再去躲避那暗中射来的弩矢,毒液已经侵蚀了他的身体,以往简简单单便能做出的动作,此刻却难如登天。可即便如此,这也是陌寒的体质在得到不断加强之后的结果,如果是吞下那颗神秘珠子之前的陌寒,恐怕早就在毒液的作用下丧命了。
身上中了数十箭,刀伤也有十余处,身处于被感染者的包围中,面对着被感染者那悍不畏死同归于尽的打法,即便是陌寒也难免受到重创。躲避弓弩射来的弩矢就会被刀剑所斩,奋力击杀靠近的被感染者就会在空隙的时候被箭矢所射中,在艾瓦尔的指挥下,这些没有脑子的怪物发挥出了恐怖的战斗力,就好像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拥有了相同思维般默契无间。
但是,还不能就此倒下。
陈烨跑得还不够远,他绝不能就此倒下。
鼓动起体内仅剩不多的力量,陌寒发出了震天的咆哮。他丢开了左手紧握着的斧枪,双手持剑,壮硕的身躯迎着眼前的刀剑发起了最后的冲锋。他撞开了被感染者的身躯,通过精巧器械所射出的弩箭也没法让他动摇半分,他怒吼着,竭力着,用出了自己最后的力量高高跃起,一如第一次见面一般挥舞着苍白之剑朝着艾瓦尔劈去。
这便是名副其实的,最后的跳劈了。
艾瓦尔终于有了动作。
他轻轻地向后挪动了一步。
尽管那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步,对于陌寒来说却宛若天堑一般难以跨越。因为陌寒的跳劈只能止步于此,因为他仅剩的力量让他没法再继续发起追击,甚至连继续站着甚至跪倒在地的力气都消散的无影无踪。
“结束了。”
这是自见面以来,艾瓦尔所说的第一句话。
没有嘲弄,甚至没有情感的波动,只有理所当然的事实。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充满了令人信服,令人无法反驳的味道,正如同北所说的那样,眼前的男子,仅仅只是开口便充斥着无比的魔性,令人无法抗拒从他口中所流露出来的词语。
就好像那才是真理一样。
也正是这时,陌寒才确定,眼前自称艾瓦尔的男子便是北所说的那个人,那个给予了她信物,让她足以号令被感染者的狼群的那个人。
“你拖延时间的计划已经很成功了。”艾瓦尔漫不经心的抚摸着手中的大剑,因为他的意志,所有的被感染者都停止了行动,呆立在原地。有着一头暗金色短发的男子接着转过头,看向了陈烨逃跑的方向,在确认了那个趴在驼鸟上的身影已经消失的用肉眼看不见的时候,才重新低下头,对着眼前的勇士说道。
“他已经走远了,我追不上他,暂时。”
陌寒没有说话,或者说,在毒液的作用了,他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那坚韧的意志依然支撑着他没有就此陷入到昏迷当中。
“我很钦佩你,无名的勇士,如果我们不是以这样的身份见面,想必我一定会和你好好喝上一杯,好好聊上几句。”
“你知道吗,本来我可以下令让死体继续追杀那个逃掉的家伙,但出于对你的钦佩,我决定先暂时放他一马,让他多享受一下他的人生,如果他不再与我为敌,那么以后我也不会去追杀他。”
说到这里,艾瓦尔忽然俯下身体,嘴唇凑近到陌寒的耳边,悄声说道:“这都是因为你的精神所致,无名的勇士。”
陌寒的身体抖了抖,似乎在嗤笑。
艾瓦尔也不生气,只是重新站直了身体,双手紧握着手中大剑的剑柄,剑尖朝下,随后便有灰色的雾气与大剑的剑身上缭绕。
那是足以击碎灵魂的力量。
“那么就此永别了,无名的勇者。”艾瓦尔凝视着那张至死仍旧不屈的满脸横肉的屠夫脸,轻声说道。
“愿我们未来会在地狱相见。”
大剑猛然刺下,穿透了灰色的雾气深深地从陌寒的背上贯穿了他的身体,艾瓦尔松开双手,任由那大剑停留在陌寒的尸体之上,随后亲手捡过了一旁的斧枪,放到了陌寒的身旁。
这便是艾瓦尔最后所能做的,赠予勇敢者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