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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醉觉得有些冷。
他一边思索着要怎么跟沐凤哥哥说他的苦衷,说他的身不由己,说他这些天的忏悔与苦衷,一边顺着小巷往前走。
往前走。
一直在往前走。
应醉觉得有些冷,这种冷不是被风吹的,而像是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向内冻结五脏六腑,向外散发到表皮,让他里里外外彻彻底底的感觉到冷。
应醉早都察觉到了不对,但是他根本不敢细想,不敢深思,只抱着一种继续走下去一定会没事的想法,强自镇定的向前走去。
那条小巷比他印象中要长一点,但是应醉还是走到了头,并且往左转了个弯。他知道,只要再走一段路,这段墙的正中就是沐凤宅子的大门。
应醉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多想,清秀白皙的面容上带着柔弱又文质彬彬的笑容,看上去文雅中还有一分不谙世事的天真稚气,好像根本没有发现刚刚走得那条小巷长的不正常。
也没有发现天黑得太快,太不正常。
只是……他的笑容如此僵硬苍白,他的额角也已经沁出了星星点点的冷汗,慢慢汇聚成一颗颗晶莹的汗珠,最后挂不住了,在他额头上划出一丝湿痕,爬过脸颊,滑落下去。
应醉以为自己还是气定神闲,毫无异状,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着。他却没发现,他的脚步已经越来越慌乱,越来越快。
他只知道,自己要快一点离开,不论是见到沐凤也好,不论是被其他人看到也好,总之能脱离这里就好!
他一定会非常感激那个拯救他出去的人的!
应醉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真的是撞见了……不!不可能的!他应该相信科学,这世上哪里有什么……
应醉已经笑不出来了。
他发现面前又出现了一个拐角。
可是他刚刚走过的那面墙,一直都没有出现门的影子。别说门,就连窗户都没有,就是一堵青灰色沉默的墙壁。
应醉骤然回过头去,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但他的头只回了一半,眼角余光扫到的人影,就让他完不敢动了。
即便隐隐约约看不清晰,但那个人……分、分明就、就是……就是沐凤!
应醉脸色瞬间惨白发青。
别看他想得多好,真碰上了沐凤的冤魂,他怎么可能不害怕?不过是因为他觉得碰见鬼的几率太小了,才有那个胆子在听到无双公子回来之后,又打算找上门去。
不过是因为听说了很多人都见过无双公子了,他觉得那人不可能是鬼罢了。
现在……应醉再也不敢肯定了。
应醉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个红衣身影,就完僵住了。他哆嗦着,浑身发颤,脖颈僵硬的慢慢把头转正,慢慢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去。
若是有人靠近了仔细看,就能看到他的唇瓣正微微颤动。若是细听,便听得到他正在悄声的念叨着什么。
“别找我……别找我……不是我的错呀……我没让你救我,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又不是我让你救我的,不是我让你去死的……要、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啊……”
“若你真的心里不平……那、那你去找林炎……你去找其他人呀……璎姜退了你的魂……你父亲除了你的名……他、他们哪一个不比我不可恨啊?”
……
沐凤在看着应醉,看着他在小巷里继续打转,越来越害怕,最终忍不住低声嘀咕起来。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幻境,对心性稍微坚定一点的普通人而言,都是毫无问题的,怪只怪应醉太过心虚了,才会一下子被吓唬到。
沐凤不由想,人在面临超越自己能承受极限的恐惧和紧张的时候,总是会暴露出本性的。
而应醉,他这个人,既没有胆量,也没有担当,心性不行,智慧不行,哪怕那张脸都不是最好看的。因为是穿越者,所以在古人眼里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算是颇为出彩。除此之外最擅长的也就是推诿责任,脸皮够厚,拿别人的东西理直气壮,是奇葩中的战斗机。
因为一些急智小聪明,加上他是从未来穿越而来的,应醉如果能放下心思肯好好磨砺一下自己,现在的成就肯定不会差,那京城双星的名头也不会是个金玉其外的表象了。
但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几十年都是又懒又馋不学无术,下定决心后三秒钟就忘在脑后,又虚荣又不肯付出努力……重生或者穿越又能有多少改变?
就算是想改变,你的思维想法已经在现代定性,哪怕是从小长起来,又如何比拟得了古人适应这时代的规则?适应得了人命如草芥,适应得了衣食住行都不方便?
白纸一片才好任意书写,你整个人都已经染上了色,除非比旁人付出更多努力,不然连适应这个时代都是难事。
就算你想付出努力,当真可以出人头地吗?古人聪明吗?自然聪明,你凭借现代的小小累积,就可以去忽悠人?这又不是,这是现实,你的心计蒙蔽的了谁?
最重要的是……你想出人头地,必须要入君王的眼,而你……又能获得君王的信任吗?
应醉已经是格外得天独厚了,他出生太好,身为手握三十万精兵的定国公唯一的嫡子,兄弟姐妹哪怕庶出的都没有,他是才华横溢文武双也好,是不学无术混吃等死也罢,定国公都会疼他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又因为他并不是半途借尸还魂,而是胎穿,所以定国公和他并没有任何隔阂。
对于皇帝来说,应醉是个蠢货,比他是个聪明人的利益要大,所以皇帝对他很是亲厚。
对于其他人来说,定国公的嫡子是不是个蠢货,都不妨碍他们捧着他。
应醉其实就是这样长大的,有多少人看得穿他?又有多少人其实是出于各种其他方面的考虑才没有说穿,任由他继续自我感觉良好?
除了无双公子,一方面是被他硬缠上的,一方面是脾气好心胸够宽容,应醉身边还有其他的朋友么?
没有,一个也没有。
沐凤想到这里,也不知道是否该怜悯这个人了。
他是容易心软,但同样,他也是可以微笑着将一个七八岁外表的孩子生生掐死。
应醉出现在沐凤面前的时候,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而沐凤的宽容大部分都是面对幼崽,另一方面则是面对情有苦衷的存在。
应醉两个方面都不搭,做人又那么失败,沐凤那点心软和不忍自然也用不到他身上——要心疼,谁来心疼原著被他害惨了的无双公子?谁来心疼豁出命去救他,一转头却被他卖了的沐凤?
所以看到应醉要去找上门,打扰沐锦羽和林炎的相处时,沐凤明知道现在剧情不到应醉出场,他若是过去,不到大门口就会突发事件将人引走,也还是出了手,给他布置了一个小小的幻境。
可以说,若是应醉能坚定一点,如他一开始装的那样不惧怕,这个幻境就能破开,他也会让沐凤高看一眼,不会再继续出手。
可惜的是,应醉在感受到一点点的凉意时,就已经慌了。
而这个幻境……会将他所害怕的东西,一点点呈现。
沐凤不会救他。
阿斯自然也不会。
沐凤很好奇,这样一个人,最后会将这个幻境催生成什么样?他又是不是会被这些幻觉给吓疯了?
……
应醉已经数不清自己走了多久,又拐过了几个拐角。早应该到达的大门根本没有影子,而他不论往左边还是往右边,都是同样顺着墙走一段距离,是新的拐角。
他想回头,但每一次余光观察,都会发现……那道红影离得越来越近。
心脏紧缩,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将他的心脏捏攥住,随时随地都可能稍稍一用力,就将他的心脏捏爆成一团血肉。
可是应醉实在是走不动了。
他嘴里开始大骂起来,不干不净问候着沐凤的十八辈祖宗,在话语上撒泼,仍头都不敢回。
沐凤是好脾气,但不代表有人这样骂他,他都能笑一笑就不以为意了。
那不是好脾气,那是怂包。
所以这个本来只是吓吓人的幻境,出现了一点应醉不太乐意见到的变化。
新的拐角,出现了人影。
应醉低着头一直往前走,被挡住的那一刻吓得尖叫起来,抬头一看,顿时发出更大声的尖叫。
他看到一个很好看,也很熟悉的人。
只是那个人现在脸色青白,完不像是活人,嘴唇发紫,一身有些狼狈的红衣颜色一块深一块浅,也分不清是血迹染红的,还是本来就那个样子。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还在微笑,那微笑在他脸色健康红润的时候是那么的温和好看,而现在就只显得诡异得令人身发寒。
“啊——!别过来!!别过来!”
应醉大叫一声滚在地上,抱头颤抖起来。
这个人影——沐凤慢慢向着他走过去,声音温和却飘忽诡异,仿佛隔了一个世界才到了耳中,透着股莫名的阴森:“应兄……那天为何忘记了我……”
“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别过来!别过来!”
“我听到了你的话……应兄不想救我……”
“不是的!我、我只是忘了!呜呜呜!求你了,不是我的错!别过来!”
沐凤青白的脸上,笑容更显诡异,他每一次开口,嘴里都会涌出很多很多的血,就像那天被埋在了地下一样。
他完不理会应醉的喊叫,只是道:“你的命是我救来的……我不要其他,只要你还回来……”
“不!!!”
应醉听到他的话,不知道突然哪里爆发的勇气,怒吼一声猛然跳了起来,拔腿就跑。
他没有发现,他跳起来的那一瞬间,四周的环境已经大变,诡异莫名的鬼沐凤消失不见,长不见尽头的小巷也被平平凡凡的小巷取代。
他狂奔而去,路上的人差点被撞到,都以奇怪的眼神看了看这个鬓发散乱,一脸惊恐的年轻人。
沐凤坐在墙头,从头到尾,他不过是伸手在空中轻轻一划,之后的一切……不过是应醉自己的幻觉。
他对于死的恐惧,居然挣脱了幻境,倒也是出乎沐凤的预料。
不过不要紧,幻觉虽然没有了,但应醉陷入得那么深,总不至于一点影响都没有。
就算……是一点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