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慈回头,看见是容蔚,而前方,卫瑄满面春光地转过头来,老远就笑盈盈地对容蔚行礼。
再一看周围行礼的学生们,女学生们脸上的红云都快把林子烧着了。
她默了默,慢吞吞拱了拱手,道声先生,却不回答他的话。
两个男人讨论这种问题,gay里gay气的。
容蔚似乎也不在乎她的回答,嗤笑一声,说声“今日小考,记得别耽误咱们发财。”,越过她走了。
铁慈呵呵一声。
财迷。
她不看他那几乎黏上了无数蛛丝般眼神的背影,故意落在最后,看那人在女学生的簇拥中远去,墨黑的长发跳跃在午后艳阳灿烂的光晕里。
忽然她有点异样的感觉,转回头时却看见那个木师兄,站在场外,正遥遥看着容蔚的背影。
他背光,看不清表情,铁慈却一瞬间想起他输了的时候那狰狞的脸。
木师兄是已经在书院学习过的学生,这几日只是回来和各堂分享自己的历练经历,听说已经有了自己的职司,会去给某县做幕僚,一边准备参加明年春的会试了。
这样已经和书院没有关系的人,对一个刚来书院没多久的老师,露出这样的眼神,倒挺让人意外的。
总不能是因为嫉妒他的女人缘好吧。
铁慈正想过去看看,却见木师兄一转眼就消失在武场边缘,似乎是进了林子。
身边有人经过,正在讨论“今日小考”这件事。
“这么多天了,终于有先生敢小考了!”
“是啊,害咱们提心吊胆这么久,也不知道是该盼还是该怕。”
“总这么牵肠挂肚也不是事,要我说,早点考早点好。”
“是这理。不过我猜也是骑射课先生打破这局。毕竟别的课谁也摸不准叶十八到底如何,会不会再爆出来一个优异,但骑射课,先生可是亲自摸过叶十八的底。他不会骑射!”
“天灵灵,地灵灵,老天爷保佑我赢。兰芳阁最新的八宝琉璃胭脂,等着我!”
“你一个大男人,要买什么胭脂!说!这是又勾搭上了谁!”
一阵哄笑声。
年轻人活得无
羁,山一般的课业也压不住那时刻向烂漫丛中扑腾的翅。
铁慈同情地看了一眼那位“八宝琉璃胭脂”。
却有人走在她身侧,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道:“十八,别怕,真要精穷了,咱们养你。”
那熊掌般的分量,铁慈回头,果然看见胖虎胖乎乎的脸。
意外的是,他身后竟然还有李植,自己良堂的那个小圆脸,和几位自己招聘的“外卖员”。
铁慈眨眨眼,笑道:“真的吗?”
“真的。”
“养我吗?每顿饭都管吗?都有三菜一汤吗?我的婢子们也管吗?四季衣裳呢?每日点心呢?笔墨纸砚呢?逛街零花呢?兰芳阁新出的八宝琉璃胭脂,还可以随便买吗!”
丹霜翻白眼。
殿下就这德行,越感动的时候越不正经,仿佛所有的真情实感都要包装上七八层,才放心拿到人前亮一亮。
铁慈笑眯眯等着胖虎的熊掌拍下来,却见那家伙的熊掌回转,狠狠拍在了胸脯上。
“无妨!都成!要哪款胭脂?要几车?这就让人给你去买!”
嗓门太大,半个武场的人霍然回首,满脸写着“我听见了什么!”
连容蔚都似乎回了身。
铁慈:“……”
李植在她身后好笑地道:“你回戊舍少,回来大家都睡了,大家起来你又走了,你大概还不知道,田武出身雍凉田家。”
雍凉田家……
靠街边小摊卖卤肉起家,数十年间发展成涉足茶叶、瓷器、布匹、酒庄、当铺……诸多领域的庞大商业帝国,生意从国内做到国外,旗下商行生生用脚踏出了通商境外的谷关之路的,那个雍凉田家?
铁慈瞪着憨笑的田武,怎么也没法把每日在宿舍打水扫地勤勤恳恳的胖虎,和那个连朝廷都要好好商量的商业帝国联系在一起。
胖虎好像也没把自己家族当回事,和她诚恳地道:“家里有两个小钱,养你还是养得起的。”
铁慈:……不,您家养得起半个大乾。
满场的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胖虎走过去还在兴高采烈地和人说:“……叶十八要我养他!嘿!养叶十八,
好有脸面!”
铁慈:……您的脸面有了,我的呢!
……
向来负面新闻传播特别快。
转眼铁慈觉得全场学生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但谣言也有谣言的好处,因为这八宝琉璃胭脂,大家都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爱用胭脂的男人娘娘腔,于武艺一道,定然不会太精通,今日之后,想来都可以收钱了。
铁慈听说有人往赌局里扔了巨款赌她胜,生生将赔率拉高,现在无论哪边输赢,都注定有一方要输得赔裤子。
还有人要恭房开餐。
就,还挺期待的。
哨声响,容老师开课了。
骑射本来是最简单的事,铁慈准备简单粗暴比完就行,看容蔚也是这个意思,他对叶十八的骑射水平心里有数,接下来等着割韭菜就行。
然而就在他要宣布骑射规则的时候,山长忽然带着人来了。
中年老美男戴着便帽,遮住感人发际线后越发玉树临风,但如此皎皎美男子说出来的话,听在铁慈耳朵里,一点都不美好。
他道:“听说骑射今日小考。我也来观摩观摩。不过你们这考试方式有点乏味啊。这样吧,我给你们想个有乐子的。”
然后他就命人靠墙圈出了一片平整的沙地,是平日打马球的地方。每隔丈许都竖了一个靶子,偌大的场地,靶子足足有三十个。
马已经从马厩里牵出来了,一共十匹,都是挑选出来的膘肥体壮的好马。
山长站在入口处,指着那些靶子道:“二百人,分二十组。每组十人,自行组队,抽签决定顺序。以一刻钟内,每组射中靶子箭枝数量多寡决定胜负。其中,落马者不计成绩,互相撞马者不计成绩,策马撞翻靶子者不计成绩、射中同伴者不计成绩,任何故意冲撞和作弊者不计成绩……我这法子不错吧?”
偌大的场子,迎着山长喜滋滋等待表扬的目光,一片沉默。
您老可真是缺了大德了。
无数靶子,形成周周折折的道路,十匹马同时进场,到处都是拉弓射箭的人,能好好策马绕走一圈不碰倒靶子就不错了。
还要射箭中靶?
还要不能碰上别人?
还要躲避别人的箭?
山长眨巴着眼,看着众人逐渐青面獠牙的嘴脸,后知后觉自己是缺德了点,才又补充道:“觉得太难便申请退出。若非骑术射术俱佳,决不可轻易尝试。退出者另行参考普通骑射,不过就算过关,最高也只能算合格。”
众人这才松口气。
山长又道:“但是赌局当事人不能退出。”
众人目光唰地转向铁慈,这回满是同情。
就这小子的骑射水平,能行?
胖虎在人群后哀嚎:“十八,要不咱不比了,回家吧,回家哥哥养你。”
铁慈面无表情,“不,我要自己挣八宝琉璃胭脂。”
破罐子破摔罢了。
当下场上一多半都退出,都对自己的实力心里有数。
山长又命拿上特制软甲和面罩给每个人换上,这种软甲缝隙以丝线相连,能够勾住箭尖,避免太大伤害。面罩上也是极有韧性的金丝编织,透气又防箭。
另外每人还有一面轻巧的盾牌用来挡箭。
留下来的人都在自行组队。基本都是世家子弟,自小学骑射的那种。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书院内的派系了。马德被关押后,海右派群龙无首了几日,然而今日,一会儿就推举出十个人来,领头的人面容清秀漠然,一言不发,竟然是那个神秘舍友童如石。
盛都派更是人才济济,抢了好一会儿才选出十个人来,但领头的不是体弱的容溥,而是戚元思。中军都督府大都督的儿子,骑射那就是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事。
还有一支队伍,个个彪悍,是各地出身的骑**英,惺惺相惜凑在一起,十分的眼高于顶,凑了半天才九人,还差最后一个,却一脸宁缺毋滥,毕竟如果有一人稀松,那不仅不会加分还会拖后腿。但是人数不够却又不能成队,一时急得团团转。
直到那位木师兄从树林里走出,加入了他们,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众人都接纳了。
木师兄去和山长申请,说只是参与,可以不计入成绩。山长便也同意了。
铁慈这边,她没有去组队,众人也不想和她组队,她就
站在场中,瞧来有点孤零零的。
看见木师兄参队了,丹霜便去找山长,道是既然师兄可以,她也可以,不计入成绩便是。
山长一脸“只要好看就行”,大手一挥,爽快地同意了。
丹霜站到铁慈身侧,那边木师兄看着,眼底冷光一闪,忽然指着两人道:“你两位,实力不行,先下去吧,让我两位侍从上。”
那两人露出怒色,但是还没说话,木师兄已经一手攥住了围栏。
坚硬的腕口粗的木头在他掌下瞬间成灰。
那两人讪讪走开了,树林里走出两名男子,一人中年,一人青年,换上了书院统一的小厮装束,身躯都不如何高壮,但四肢肌肉虬结,显然双臂和下盘功夫都很了得。
铁慈这边,丹野走了过来,往铁慈身边围栏上一靠,对着他姨妈抬了抬下巴。
呼音皱眉,“做什么,要拉着我。”
“我小时候撒尿和泥巴做娃娃都分你一半。这种事怎么能丢下你。”
呼音应该是知道铁慈身份了,她向来不和铁慈兜搭,对这位皇朝太女殿下深怀警惕,此刻往两人之间一横,像一面墙一般堵着。摇头道:“不。”
铁慈偏要绕过她,探头和丹野道:“别麻烦你姨妈了。至于你,等下别拖我后腿就行。”
丹野眉一挑,正要反唇相讥,忽然想起什么,笑道:“不然呢?你射我?”
铁慈心想这什么灵魂提问。
卫瑄悄无声息走了过来,她身后,卫瑆低头跟着。
又过了一会,胖虎拉着李植和崔轼过来,道:“咱们是同舍,义不容辞是不是?”
铁慈看了一眼一脸诚恳的笑的崔轼,目光一闪,也点了头。
八个人了,还差两个,但是没人再上来了。
并非都不愿意,但是这骑射要求太高,不精通此道,上来就是害人的,是以丙丁舍的学生虽然对铁慈感觉不坏,但是也有心无力。
阶层往往决定未来发展。所以哪怕书院标榜平等公正,但世家子弟,出身优渥者多半都在甲乙舍,丙丁舍基本集中平民和贫民。
天生的资源和上升通道就不一样,非人力和一朝一夕
可挽。
沈谧混在人群里,跃跃欲试,但骑射还是他小时候学的,荒废太久,有点犹豫不定。
铁慈给了他一个眼色,沈谧便退入人群中。
他不和铁慈接近,隐在学生中,利用自己多年混混练出来的八面玲珑本事交结朋友,暗中掌管着铁慈的外卖业务,趁着外卖员和各舍各师长院逐渐混熟的机会,不断收集着书院内的各色情报,分门别类,或者汇报给她,或者留用。
铁慈想让他在书院长久地呆着,学生做久了争取做教谕,直到有朝一日……或许有机会掌控书院。
那就不能和注定过客注定要搅乱书院的自己走太近。
铁慈正想问山长八个人可不可以。那个小圆脸书生,她在良堂的同窗,也走了过来,铁慈有点惊讶。
她到现在连这位同窗的名字都没记过。
还差一个。
“山长,九人应该……”
“山长,九人应该不行,要么我就凑个数,我是骑射先生,我射出的箭数自动减半计算,怎样?”
容蔚忽然开口,拦住了铁慈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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