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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在离山有一座避暑别院,昔日黎皇后所建,坐落于山巅,空气清新,最适合闭关潜修。
风微凉,阳光洒落庭院,眺目远望就是蒸腾的云雾。
顾平安闭目入定,精神充盈,准备冲击金刚境。
所谓金刚不坏之境,打磨整具身躯,锻造体魄,体魄如水缸,越坚固越宽敞,待先天指玄之时,才能承受浩大元气。
“本宫想看看你的极限,上一次春雷始鸣,未见异景,本宫始终遗憾。”
姜锦霜静静站立,她今天穿了一袭紫裙,青丝挽起,露出精致的锁骨,阳光照耀下的雪白肌肤宛若透明一般。
“是呀是呀。”司琴眼底饱含期待。
古老妪及几个老太监有如寻常,可身紧绷如拉满的弓弦,暴露他们内心的紧张。
殿下提过几次,春雷七响,只是冰山一角。
他们相信顾公子在藏拙。
可殿下接着暗示,他真正的天赋,应该是五十响之上。
简直骇人听闻,颠覆认知!
换做谁都会觉得荒诞。
众所周知,有了第一次元气入体的经历,第二次驾轻就熟,世间天赋绝伦的武者,夏蝉天籁都会比春雷始鸣多出十响。
譬如殿下,春雷始鸣十七响,夏蝉天籁三十响。
那意味着什么?
在殿下心里,顾公子的天赋能够达到夏蝉天籁六十响之上!
而青史记载,蝉鸣次数最多的是大乾太祖,足足五十九响。
轩辕氏、澹台氏门阀最出众的族人,止步于五十五响,未能缔造历史。
紧接着便是东海桃花岛第一任岛主、姜氏太宗,皆为五十三响。
距离上一次出现五十响以上的武者,还得追溯到一百七十年前啊!
殿下之言,纯属天方夜谭!
似乎猜到他们心中所想,姜锦霜扭头看了一眼,慵懒道:
“要不打赌?”
“殿下,赌什么?”古老妪笑问。
“那一枝焦木。”
“好!”古老妪不带迟疑。
雷电是世间至阳至刚之物,而那半截焦木被雷劈过,至今残留至阳之气。
如果顾公子真能修炼九阳曜日神功,殿下不说,她也会主动赠予。
其实最让她欣慰的是,曾经冰冷孤僻的殿下,如今开朗了许多。
“殿下,你觉得多少响声?”司琴悄悄问。
“六十。”简短两个字,姜锦霜却说得很坚定。
“真的?”司琴半信半疑。
姜锦霜懒得多言,唯有天赋到达一定境界,才更会知道顾平安的恐怖。
“要突破了!”司琴猛然激动。
姜锦霜眸光凝滞,死死盯着庭院中的身影。
顾平安一动不动。
体内气血如风暴席卷肆虐,根根经脉扩张,整个脊柱由下向上一节一节颤动,连带着骨骼肌肉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天地元气。”
古老妪抬头,察觉到铺泄而来的至纯至净气机。
毫不意外,她始终相信顾公子能够夏蝉天籁,关键是几声,每多一声,就愈加契合大道。
天地元气沿着天灵盖而下,如一滴滴清泉流往身体窍穴。
“嘒!”
初夏,自蝉鸣始。
体内激烈碰撞之下爆发一声蝉鸣,在山间回音不绝。
嘒嘒嘒——
此起彼伏,一呼百应。
顾平安身心放空,借助血染春秋平千里推演创造,各个阳关穴微小的逆置漩涡缓缓而动。
突破不重要,能否截留天地元气,事关功法成败!
“十八,十九!”
司琴默念,她突然觉得扰人的蝉鸣是多么悦耳。
几个老太监面色红润,浑身舒坦,十九声天籁之音,所谓的绝顶天骄,能看到顾平安背影吗?
渐渐的,他们神色狂热。
蝉鸣声还在继续!
“三十一声……殿下,已经超越你了。”司琴手舞足蹈,激动得发簪都掉了。
姜锦霜冷冷盯着她:
“不用强调!!”
蝉鸣不止,顾平安承受着剧烈的煎熬,四肢百骸像被针线挑穿,身体痛到没有知觉,意识浑浑噩噩。
他始终没让自己昏厥。
功亏一篑这种残忍经历过一次足够了。
元气如水银泻地般渗透进蛛网式的狭窄窍穴,逆置漩涡仿佛圆形漏斗,任凭元气穿透。
封!
顾平安驱动腰间阳关穴,逆置漩涡缓缓收紧,一瞬间严丝合缝。
一滴元气如雨珠,静静躺在里面。
截住了!
他在藏书楼早已将《天地元气炼化篇》倒背如流,明悟简易出炼化的方式。
如此重复,其余阳关窍穴也相继储藏一滴天地元气。
而古老妪等人的眼神空洞,表情早已麻木。
是的,麻木感。
当震撼到一定程度,就会像提线木偶一般做不出任何反应。
“六,十,七,响。”
老太监嘴唇颤抖,眼角有热泪划过。
人这一世,能亲眼经历一次震古烁今的奇迹,那种冲击力会让情绪失控。
“七十二了……”古老妪浑身血液沸腾,皱纹密布的脸庞不断抽搐。
前所未有的天赋,夏蝉天籁历史第一人大乾太祖皇帝,已经被他踩在脚下了……
“七十六,七十七……八十三。”司琴天旋地转,脚软到差点站不稳。
世人为之癫狂的异景,在公子面前轻松到仿佛从藏书楼回家,只是走了八十三步而已。
天地安静,唯有蝉鸣。
几个老太监表情复杂,除了极致的兴奋以外,甚至有遗憾。
遗憾什么呢?
虽说西蜀跟大乾不死不休,但他们也是中原人,是苍生黎庶之中的一员。
中原修行者,最大的梦想就是北镇草原,南定十万大山,谁能做到,谁就是煌煌青史第一人。
若是顾公子还在大乾,拥有调遣天下的权力资源,拥有最安稳修行的环境,以他的文道谋略武道天赋,他是很有机会成为那个力挽天倾者,为中原开太平。
姬扶摇迟早会知道,她很可能错过了成为千古一帝的机会!
但顾公子在西蜀,这条路太难太难了,陛下只给了一年时间,争储希望渺茫,盖世枭雄如陛下、不世出的能臣张太岳,他们终生也难以突破大乾和十万大山的围击。
为中原而遗憾!
他们脸上的遗憾之色悄然消逝,眼神慢慢变得坚定。
就算没有公主殿下,他们能跟顾公子并肩作战,也会慷慨沸腾。
何况他是公主府这艘船的掌舵者,从此往后,公子有令,必死战在前!
有他在,身处绝境深渊,或许都有奋力一搏的机会!!
蝉鸣声渐终。
止于一百零八响。
甚至还不是极限,因为突破到金刚境,天地元气已经消散。
顾平安缓缓阖眼,体内气蒸大泽,体魄力量无比浑厚。
他首先看向长宁公主,轻轻笑了笑:
“殿下,身体如海纳百川,怎么流动还是得自己领悟。”
他抬起掌心,一缕微乎其微的气机浮现。
阳关窍穴里的元气炼化为气机。
司琴已经扶着树桩勉强才能站得稳,揉了揉眉心脑袋还是晕晕的。
后天境,拥有真气,虽说近乎于无。
但他是后天境啊!!
“你是在向本宫炫耀吗?”姜锦霜美艳脸蛋没有情绪波动。
顾平安笑而不语。
成功总是想跟亲近的人分享喜悦。
不仅破境,窍穴里还缭绕一滴气机,明天朝阳初升,就能开始修炼九阳曜日神功。
“嘚瑟。”
姜锦霜转身走回庭院,背对他时,脸颊露出灿烂的笑容。
高鱼率先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司琴,嗓音极度嘶哑:
“在蜀山之时,某人好像信誓旦旦,说我要保护顾公子,你一个金刚境六重,现在怕是打不过人家咯。”
声带受损之后,破天荒说这么多。
司琴撇撇嘴,掩饰眼底的尴尬。
她虽然也是修炼上乘功法,但连公主府内部,都不知道公子的战力到达什么程度。
“哼……”司琴又哼了一声鼻音,心中突然想到十月桂花宴。
她很纠结,既怕公子受尽门阀望族给予的百般屈辱,又非常希望公子展露天赋,她太想看到天下人惊骇疯狂的样子了。
……
辰初,艳阳天。
朝阳升起,一人盘坐在山巅巨石之上。
掌心朝天,意念观想大日,深呼吸三十六次,如此反复,当腰间阳关穴涌动之时,身处处如在浓烈的火焰之中。
虽说有了完整的法诀,但顾平安不会遵前人之路,而是以自己独特见解一次次推演。
唯一的困难是,窍穴里的元气微乎其微。
他十几年埋头于笔墨纸砚,几乎没有思考就悟出解决方式。
一滴墨滴入水中。
水会染黑。
若是有指玄六重以上,他怎么会走捷径,毕竟被染黑的水比不过一瓶浓墨,可为了尽快提升实力,必须将这门堪比圣地传承的功法练成!
姜锦霜站在十步之外,抬头望着眼前一片橙红色,心中莫名有踏实感,也许是漫天朝霞,也许是朝霞下的人。
“给。”她走了过来,丢出半截焦木,慢条斯理道:
“古奶奶随我娘去过一趟北海,我娘拿走了血戟,她拿了这枝焦木,天雷劈断,如今已过十三年,里面还有磅礴不散的至阳之气。”
“好。”顾平安没有客套。
他将焦木放在膝头,腰阳关的逆置漩涡启动,黑黝黝的焦木缓缓裂出一道缝隙,浩荡的至阳罡气,像无形丝线一般没入窍穴中。
焦木又裂成两截,顾平安体内灼热,狂暴的力量与气机呈咫尺之遥的对抗状态,头顶冒出血雾,他立刻闭目入定,开始修炼九阳曜日功法。
只是半炷香时间,焦木便沦为齑粉,跟普通树枝再无区别。
姜锦霜没有打扰,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向几丈外的巨石,也开始进入潜修状态。
日暮时分。
一人面朝落日,身上偶现红光;一人青丝漫舞,气机冰冷阴寒。
两人一天不曾说话,却并未感到孤独。
……
持续十天的静坐修炼,在一个烈阳当空的午后。
姜锦霜早已移步到葱郁大树下,世间女子皆是爱美,她也不能免俗,很难接受在太阳底下暴晒。
突兀。
轰!
顾平安浑身各窍穴积蓄的灼热气机轰然溃散,有如雷鸣。
“怎么?”姜锦霜起身,凝视着他。
顾平安陡然脱下衣袍。
姜锦霜浓密的睫毛微颤,脸蛋渐渐染上红运,下意识别过脸去,双手无处安放。
见她始终不说话,顾平安困惑:
“殿下,你没发现什么?”
“你是至阳之气鼎盛而必须……”高贵绝美的女子嗓音罕见紧张。
“我让你看我的后背!”顾平安加重语气。
姜锦霜挪过视线,心绪初平复,又被眼前的一幕给惊讶到了。
顾平安慢慢驱动气血,隐约在后背皮肤上看见一轮煌煌大日。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还是能感受到那种无以名状却又摄人心魄的强横力量。
气血偃旗息鼓,大日又消散了。
冷静……姜锦霜状如无事,只是漫不经心道:
“是成了,我娘说过,唯有修炼到融会贯通的境界,才能有此情况。”
顾平安重新穿上衣袍,声音略带轻松,“等到了指玄境,气机大日能悬于头顶,将对手直接焚烧。”
“哦。”姜锦霜面无表情,维持着平静姿态,过了很久才彻底镇定下来。
她弯腰拿起树下的药盒,里面是透明的膏药。
“你的脖子,你的脸都晒黑了,本宫给你擦一下。”
“没必要。”顾平安不甚在意。
姜锦霜直直盯着他。
顾平安只好走过去。
“别动。”姜锦霜指尖沾了一些,悉心往他脸上涂抹。
顾平安感受到冰凉的肌肤,鼻翼两侧萦绕着幽香,他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精致脸蛋,又挪开了目光。
姜锦霜一言不发。
两人都沉默,心照不宣。
这条路太难走了,一年时间这柄利剑悬于头顶,四面八方都是密密匝匝的敌人,要想重拾理想与尊严,轻舟要过万道荆棘,只能将多余的情绪暂时存放内心深处。
如果真有苦尽甘来的那一刻,山月星河都做贺礼。
“好了,几天就恢复了。”姜锦霜面不改色。
两人并肩而行,回到庭院。
傍晚,一行人下山。
如此惬意安静的十几日,往后恐怕不会再有了,前路迷雾遮蔽万箭齐发,也得坦然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