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百花含露。
深夏的夜晚草木繁盛,沾染着几分湿意。待行至镇妖司时,天光已经大亮。太阳自东方升起,缓缓移向正空。
镇妖师们在落地后便各司其职,丝毫不敢懈怠。负责膳食的镇妖师则是摆出两口大锅,要炖两头灵羊给陆斩接风洗尘。
大殿后面的榕树下。
榕树茂密挺拔,周围鲜花绽放,陆斩随意坐在石头上。其他人或坐、或站、或半躺在树枝上,氛围轻快又带着几丝微不可察的凝重。
陆斩并未谈起千绝谷的事,而是看向半躺在树上的凤南宫,目光略带审视:
“凤兄千里迢迢赶到南疆,实在辛苦。不如去歇息片刻,享受享受我们镇妖司的待客之道。”
凤南宫笑容僵硬,镇妖司是降妖除魔的地方,能有什么待客之道?是要那群莽夫拿拳头招待他吗?
陆斩分明是怕他走漏消息。
凤南宫脑子转得飞快,严肃保证:
“陆兄放心,不管今日我听到什么,都不会外传,我可以用我爹的前途发誓。”
“……”
陆斩更不敢信任他了:“凤兄,请吧。”
蛊神布置千古迷局,这件事着实非同小可。在场的皆是皇族仙门,自是有资格听。可凤南宫家族企业是狗仔公司,这件事必须得防着他。
否则一旦传扬出去,只怕会搅乱时局。
凤南宫嘴角抽搐,无可奈何道:“行吧……”
郁闷走出大殿,凤南宫摇着折扇回望一眼,倒也没有气愤。若真是事关大局,瞒着他点也好。
有些时候,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可问题是他必须得找点事做。
父亲让他外出历练,特别声明不让他来南疆。结果他不但来了,还跟镇妖司搅和到一起,若是这时回家,只怕被打发到西北挖煤。
凤南宫走进庭院,看着忙里忙外的镇妖师们,忽然觉得这群莽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反而有几分气质。
自重逢陆斩后,凤南宫心底一直不太舒坦。
在汴京时,他还能跟陆斩称兄道弟。可短短一年时间,陆斩进步实在夸张,能跟他爹勾肩搭背了。
凤南宫觉得,自己不能再浑浑噩噩了。
是时候让亲爹刮目相看了。
思至此,凤南宫抬手微笑:
“哥几个,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凤南宫,咱们这还招人不?我想入伙,希望哥几个给个机会…否则我就要回家继承家产了。”
………
——
“啾啾~~”
凤南宫走后,雀雀便独占榕树,身姿矫健,搅乱一树碧湖。
姜凝霜坐在陆斩跟楚晚棠中间,火红的长裙勾勒出腰身曲线,高不可攀的宽阔胸襟,颇为壮观。
她水灵灵的杏仁眼盯着陆斩,满是思念跟骄傲。
楚晚棠跟凌皎月却是眉头紧锁,陆斩脱困后,虽然一字未提千绝谷发生了何事,可两人却都有一种直觉,千绝谷中绝对出事了。
元空更是如坐针毡,凤南宫都被赶走了,陆斩却独留他在此…这不是给他面子,这是给禅意门面子。
更是侧面说明…千绝谷里面真有大事。
众人各怀心思,皆屏息以待。
陆斩伸手捏住一片绿叶,以绿叶布置结界后,才淡声开口:
“千绝谷乃是蛊神精心打造的骗局,祂早已逃离千绝谷,谷中封印的并非蛊神,而是南海水族的老祖,乌渊。”
!
轻飘飘的一句话,登时令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此事无疑是晴天霹雳。
元空更加如坐针毡,难怪陆斩留他在此,事关蛊神那个祸害,禅意门自然要出些力气。
“乌祖为何会在千绝谷?”元空想到有关蛊神的记载,只提到蛊神被万妖王斩杀,似乎并未提到乌祖。
楚晚棠桃花眸轻颤:“斩杀蛊神的不是万妖王吗?”
陆斩略微措辞,将事情来龙去脉说出:“当年的事情,除了当事人外,很难真的说清楚,也许记载有偏差。”
“在进谷之前,我也以为斩杀蛊神的是万妖王。可后面得知,万妖王确实参与过镇杀蛊神的行动,可祂神龙见首不见尾,后续负责善后的是乌祖跟孔雀老祖。”
这些消息,陆斩也是从乌祖口中得知。
上古时期距今实在遥远,他们这些年轻后辈,并不了解当年的事。
元空脸色惨白,嗫嚅道:
“蛊神真是心机深沉,强如乌祖都被算计。就算当年蛊神只剩下一缕神念,可时隔几千年,这缕神念只怕也已经恢复巅峰。”
相对南海妖族而言,蛊神的危害略低。但到底是上古大魔,修仙界没人希望蛊神复苏,并且始终都以为蛊神死在千绝谷,只要千绝谷安然无恙,蛊神断无复苏的可能。
可谁料千绝谷竟只是一则谎言!
而这则谎言竟然骗过世间千千万万年!
陆斩也有些唏嘘,若非神石也在千绝谷,千绝谷自然不会消失。若是千绝谷不会神秘消失,蛊神的事情想必早就被发现了。
真是造化弄人。
姜凝霜胸襟起伏,呆呆地道:
“所以蛊神在上古时期,便跟南海妖族有牵连…既然如此,祂蛰伏修仙界数千年,会藏在哪里呢?”
楚晚棠脸色发白,忽然道:“师尊半年前去南海重塑封印,至今未归。”
“?!”
陆斩对此始料未及,万万没想到女上司会出现变故,猛地抬头问道:
“怎会如此?如今情况如何?”
楚晚棠用手掌攥住裙摆,镇定道:
“师尊命灯熊熊燃烧,说明她安然无恙。只是蛊神跟南海妖族有关,我担心师尊未归有蛊神因素…而且,昨夜我见石人族跟孔雀山的妖魔合作,石人族乃是南海封印的守护者,他们族群若是生变,局面则不容乐观。”
在前来南疆之前,楚晚棠并不知晓石人族跟孔雀山的事情。
毕竟南海跟大周距离甚远,又属于特殊地带。若是石人族有心遮掩,镇妖司的探子未必能事事皆知。
但昨夜所见所闻,令她心忧。
“……”
气氛愈发沉重诡异。
蛊神蛰伏数千年未被发觉,说明祂有安全的藏身之地。按照如今局面分析,这個所谓的安全之地,只怕跟南海息息相关。
大司主战力非凡,若都在南海栽了跟头,那以后的局面无疑是举步维艰。
“我得去南海走一趟。”陆斩已经无心回汴京。
元空有些担忧:“若是蛊神真在南海……”
“杀了便是。”陆斩揉了揉眉心:“我跟乌祖有些交情,若蛊神真的露面,我跟乌祖联手定能将其镇杀。”
“……”
这话说得轻松,但无人敢质疑。
乌祖是谁?那可是南海水族的老祖,上古时期鼎鼎有名的角色。
陆斩跟其谈论交情,这是绝对的实力象征。
凌皎月心底担忧陆斩,但知道事情轻重,她起身,说道:
“我这便返回云水宗,将此事告知掌教。若南海真的生变,云水宗将全力支援南海。”
“贫僧亦如是。”元空不敢大意,没想到出来苦行一趟,竟然会碰到这种大事。
陆斩站起身,抱拳感谢:“此事十分重要,此行亦山高路远,有劳诸位了。”
元空摇摇头,神色严肃:“陆道友此言差矣,此事事关苍生,本就是仙门责任。若说感谢,仙门应该感谢你才对。”
仙门之间纵有摩擦,但真当劫难来临,庇佑苍生便是他们唯一的责任,他们将携手并肩,与皇族一同面对。
凌皎月凝望着陆斩,想伸手拥抱,但最终遏制住心底冲动,道:
“必不负君所托。”
“……”
姜凝霜尚且处于怔然中,她好不容易等到陆斩脱困,原以为能像以前那般安逸愉快,悠哉生活。
可没想到各种难事接踵而来。
刚刚重逢,却又要分别。
姜凝霜有些不舍,眼眶有些发红,拽着陆斩衣袍不肯撒手。
陆斩掰开她的手,将乌祖给的绿叶塞到她手中,又将其手掌握拢,嗓音平静:
“此番回山,莫要再出来,好好参悟道韵。”
“……”
姜凝霜感知着绿叶中的神秘道韵,身躯轻轻颤抖,她明白陆斩的深意,含泪点头:“好。”
姜凝霜化成流光,同凌皎月跟元空两人,迅速飞离南疆。
陆斩背负双手,站在茂密榕树下,凝望着故人身影逐渐远去,万般滋味皆化作一声叹息:
“但愿将来重相见,几杯浊酒喜相逢。”
楚晚棠亦有几分怅然,起身站在陆斩身旁,低声道:
“此行,你我同去同归。”
陆斩收回思绪,道:“我去卸掉易容,然后就出发。”
……
——
镇妖司内有处灵泉,是建司时意外发掘的,司长将其改造成温泉,能淬炼根骨体魄,用来奖励立功的镇妖师。
去南海的事情虽急,但也要退去易容。
陆斩用‘陆小凤’的相貌树敌颇多,此行南海他有要事,不愿被喽啰打搅。
再者,南海局面跟南疆不同,南疆需要低调行事,而南海却需要高调些,才能震慑水族跟石人族。
陆斩去除易容的同时,也在借助温泉恢复被消耗的真炁。
“哗啦啦~~”
苍翠茂密的榕树下,楚晚棠坐在软榻上,暂时收敛愁绪,纤细手指端着茶盏,正在喂食着雀雀,似不经意间问道:
“你跟陆斩在金陵时,他都跟哪个女子来往?”
雀雀正美滋滋喝着灵茶,闻言毛发都竖了起来,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没有,本大王可以作证,小陆除了跟姜凝霜跟凌皎月来往,跟其他人没有交集的,他洁身自好。”
“……”
楚晚棠放下茶盏,将雀雀抱到怀里,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意味深长道:
“原来他在那时就跟姜凌二人搅在一起了。”
“……”
雀雀补足本源后,不再像以前那么单纯,智商有所提升,当即警铃大作,严肃道:
“小陆那时跟她们只是朋友,并没有其他关系。他当时满心满意想的,全都是去汴京,虽然本大王也不知道他为何一门心思想去汴京,但他做梦时,脑子喊得都是汴京……”
楚晚棠揉了揉雀雀脑袋,心底有了几分慰藉,尽量挤出一抹笑颜,夸赞道:
“你真可爱。”
“……”
雀雀呵呵傻笑两声,被小楚前胸嗝得生疼,这种梆硬的胸襟,可远不如姜滚滚那边舒坦。
雀雀稍微动了动脑袋,身体朝着下移,趴在小楚的腹部,见小楚没有继续追问,她逐渐放松警惕,伸出小爪子,从小楚的荷包里扒拉出两根灵草,吃得津津有味。
楚晚棠抚摸着雀雀脑袋,靠在椅背上,透过茂密树冠看着天空。
这个视角,天空犹如打翻的妆镜,破碎斑驳。
明明是极其美好的画面,她却无心欣赏。
“我收拾好了。”陆斩沐浴完毕,换了干净衣衫。
楚晚棠收回思绪,转身看去,死寂的双眸逐渐亮起。
少年身着玄色长衫,身材挺拔俊秀,气质高雅出尘。斑驳阳光洒下,犹如碎金为他镀上金光,他静站树下花丛,双眸澄澈像是金陵初见,很难跟杀妖不眨眼的魔王联系到一起。
楚晚棠下意识站起身,将怀中雀雀抛到一旁,迈步走到陆斩跟前,剪水双瞳中有几分怅然:
“你瘦了些。”
陆斩握住她的手,淡淡笑了笑,嗓音有几分沧桑:
“不过是岁月摧折罢了。”
榕树下风起,绿叶旋转而落,楚晚棠凝视少年的脸庞,心底思念与担忧,在这一刻终于倾泻而出。
她环抱住陆斩腰身,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轻声道:
“不管是岁月摧折,亦或是苍生栽秧,此后,我们一同面对。”
这些话,她昨晚跟陆斩重逢时,便想说出口。只可惜没有合适的时机,只能等到现在。
陆斩搂住她的腰,气息都多了几分炙热,喉咙滚动道:
“倒是让你担心了这么久,是我的过错。”
“这不重要。”楚晚棠轻声道。
陆斩低头,四目相对,没有暧昧旖旎的欲望,仅有渴望宣泄的思念。他本能低头,用最简单的方式抒发情感。
双唇相贴。
“唔……”
楚晚棠低吟一声,轻轻闭上双眸,任凭陆斩索取。
楚晚棠想过跟陆斩重逢的画面,甚至想着在陆斩面前摆些姿态,让陆斩知道她跟凌皎月姜凝霜不同,她是有些矜持跟架子的。
但彼此相拥的那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预设皆化作云烟,只想互相揉进彼此身体,以此诉说思念。
微风轻拂,树冠摇曳。
少女白衣胜雪,恨不得跟那袭黑衣融为一体。
雀雀吃着灵草,看着干柴烈火的一幕,眼睛瞪得老大,非但没有羞涩,反而兴致勃勃地拍了拍翅膀:
“好!好!好!使劲亲!本大王爱看!”
“?!”
楚晚棠好不容易等到众人离开,正任君索取,尽情宣泄思念,眼下听到这话,才意识到还有雀雀这个显眼包,身躯都抖了抖,急忙将陆斩推开,红着脸道:
“能不能管好你的鸟。”
陆斩低了低头,苦笑道:“好了,我们出发去南海吧,镇妖司的全羊宴是享用不到了,有什么事情路上再说。”
………
——
南海海域水宫内。
水宫建于深海,由礁石跟珊瑚打造,加以珍珠装饰。整座水宫犹如深海明珠,美轮美奂熠熠生辉。
“娘娘明鉴,我等返回南疆寻找水芙公主,却得知公主误入千绝谷。那位陆大魔头便在千绝谷中,只怕公主凶多吉少……”
黑雀坐在水宫大殿,神色凝重,正对着一位中年美妇汇报。
美妇身着白色华服,头戴血红珊瑚,容颜美艳,气质风韵,赫然是南海水族的女王,人称海云娘娘。
半年前,南海水族的水芙公主前往南疆,希望能重启跟孔雀山的合作,不料一去不回。
海云娘娘派人去南疆打探,这才得知孔雀山遭受了灭族灾殃,并未见过水芙。
黑雀顺势召集孔雀山妖魔,跟着探子来到了南海。
在深海休养生息后,黑雀打着“寻找水芙公主”的幌子,带人重返南疆,希望将陆小凤困死在千绝谷。
谁料陆小凤那个狗贼,不知道傍了多少富婆,救兵一茬接着一茬。
黑雀借助孔雀山祥云,连夜逃回南海,意图将水芙的事情嫁祸给陆斩。
虽然不知道水芙是生是死,但总归目前没见到人,趁机抹黑陆小凤,合情合理。
“水芙命灯亮着,说明还活着。”
海云娘娘揉了揉眉心,忧心道:“跟着你去南疆的石人,全军覆没了?”
黑雀义愤填膺道:“我们本想打开千绝谷,救出公主。可谁料碰到陆小凤的走狗,他们看到我们,二话不说便赶尽杀绝!”
说到这里,黑雀双目含泪,竟洒出几滴泪花。
“依我看,倒不如我们杀去南疆,宰了陆小凤的走狗,拿下南疆王位!届时水族再也不用被困南海,而是可以在陆地发展,享受大地馈赠。”黑雀趁机蛊惑。
海云娘娘却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她淡声道:
“这件事不急。若是伱能打破石人族禁锢,让他们能自由行走世间,我们南海水族自然愿意助孔雀山报仇雪恨。”
黑雀有些遗憾:“娘娘给我一个月时间,只需一个月,我便能让石人族全部脱胎换骨。”
圣漪留下的功法,确实能重塑石人族,以此打破石人族的禁锢,只是需要时间。
海云娘娘并不着急,抬手道:“既然如此,黑雀公子便去实施吧。”
黑雀起身告辞。
待黑雀离开后,海云娘娘化作碧蓝水流,奔行百里来到深海中的一座漩涡中。她迈步进入漩涡大门,来到一座粉色贝壳中。
粉色贝壳硕大无比,犹如宫殿般华丽。而在贝壳宫殿中间,流动着一团蓝色水流。水流散发着蒙蒙光泽,犹如世间最纯粹的水精。
海云娘娘对着蓝色水流虔诚跪拜,然后将手掌放在水流之上,忧心道:
“水族跟石人族联姻,共同孕育后代,本是壮大族群的好事。可石人族被困南海,举步维艰…如今帮他们打破禁锢,到底是好是坏,希望老祖降下神谕。”
哗啦啦~~
话吞落地,安静的水流忽然激烈碰撞起来。
海云娘娘大惊失色,此乃水族圣地,供奉着乌祖。她每每迷茫时,便会前来供奉,可千万年来,乌祖从未降下神谕。
但此时此刻,那颗蓝色水灵珠竟然扭曲摇曳,凝聚出四个字:
“南海缝隙——”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