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大会后,随着杀手夜枭真实身份的曝光,许多人都不由自主地将姜逸尘同云小白作参照。
云小白是银煞门门主萧银才手中的利剑。
姜逸尘未尝不是道义盟老伯炼造出来的一柄新剑。
但只有真正亲近熟识姜逸尘者,才知“这柄剑”带有更强的自主意识。
他会有不知何去何从的迷茫,会有被仇恨冲昏头脑的盲目,也终会在历经洗礼与沉淀后,明确剑锋所向。
不论霍隐娘、易忠仁还是老伯等人,所做的只是将这年轻人投入那炽热熔炉中。
这柄剑肧能炼就成如何模样,更多的还是凭其自身造化。
与其说老伯是执剑者,不如说老伯是个只做了一,却不做二三的铁匠师傅。
凝露台一役,血腥煞气助姜逸尘阴风功大成,带动霜雪真气入无上境界,继而促成无相坐忘心法破境蹿升,引发一番天地异象,修为大涨。
当日姜逸尘在凝露台上的那般威势,便是状态全盛的封辰和鬼魅妖姬都难直撄其锋。
毕竟彼时之姜逸尘所逞乃天地之力,其威乃天人之威。
虽说彼态非是常态,也实难再演,但姜逸尘的进益非虚,单论其个人实力已能够在这江湖间稳当立足。
至于他的身份,无论是幽冥教黑无常也好,杀手夜枭也罢,抑或是他最为本真的身份,道义盟姜逸尘,已然在百花大会当日死去。
自他走出阴阳谷后,知悉他切实身份且尚未身死的外人,不过云小白和莫殇二人。
此二人或将此事说予旁人听,但定不会大肆宣扬。
是以,在这个江湖间,他可说是个没有具体身份的一流高手。
他在暗,敌在明,这样一柄神秘莫测的剑充分养精蓄锐后,一旦出鞘,势必让敌人苦不堪言。
这便是姜逸尘介入洛飘零一行南归之事的优势。
单其一人,即可在暗中给那些意欲偷袭伏杀洛飘零的小队伍制造麻烦与杀机。
“咳咳”
沉默许久的草庐,被药老的几声轻咳打破。
药老不知年轻人在琢磨何事如此入神,可他杯中茶已然喝光,那些徒子徒孙又得了他吩咐不来搅扰便无人添茶,不管枯坐着,还是干站着都无趣得紧,轻咳几声是想提醒姜逸尘,还有个老家伙在这。
姜逸尘闻声一惊,没想竟将主人家干晾着大半天,告罪讨饶连连。
“罢了罢了,余下也无甚要事,早间你可随便逛逛,下午便在房中好生待着,我会交待楚江去给你敷药。”药老摆了摆手,整了整起了些许褶皱的衣衫,抬步往草庐外走去。
药老话语中的楚江,乃是其百十名徒孙之一,也是两日来专门负责姜逸尘在药谷中衣食住行一应物事的招待者。
似是想起何事,药老忽而驻足,道:“牛郎那儿我已去把过脉,不是什么要紧问题,只是陈年隐疾所致。要根治的话,须得配合着安养上半年之久。先前确认不是大问题后,我离开得匆忙,未同织女讲明,你得空去说声。”
同药老说情为牛郎治病,是离开晚风客栈前姜逸尘对织女的允诺,此事姜逸尘自然在同老伯的信件往来中有所提及,药老显然已知悉此事,而今这番作为,无非是希望让织女、牛郎承姜逸尘的情。
十四恶人的一份人情,或可解一时性命之危,不可谓不重。
姜逸尘不禁动容,未吐出半个“谢”字,双颌间蓄势将发的轻嘶声,已让药老再次止住离去身形。
老人家半侧过身,回拍着年轻人的肩膀,嘿嘿一笑,说道:“自家人不必言谢。”
看着老人家越发清晰的笑颜,听着那尤为亲切的“自家人”三字,姜逸尘微微有些恍惚。
从走出西山岛至今,他不知多少次在老伯、南宫叔等几位长辈嘴中听到这三字,心感温暖慰藉之余,总不免会去想他们为何待自己如此和蔼、宽厚
就如同那个抱着自己在风雨中不断前行的姜老爷爷,还有一手将自己抚养大的隐娘
是道义盟历来都对自家兄弟视如己出么
还是和自己生身父母有关
如果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老伯,姜逸尘定然会选择问个清楚。
可惜,站在他身前的是药老。
他同药老到底是初见,而且,他也不清楚药老与道义盟之间的牵连有多么紧密。
事关自己最为关心之事,事关隐秘之事,他实不知当不当问。
瞅着满脸挂着纠结二字的姜逸尘,药老是如何也迈不开脚步了,思及其心中所想,直言道:“有话就问。”
所谓关心则乱,姜逸尘竟未听出药老话中意味,仍显得有些迷惘,讷讷试探着问道:“尘儿不知您为何对我这般好难道仅是因为道义盟和老伯的关系”
药老笑眯眯道:“怎么难道不够你是老伯的人,我是老伯的朋友,老朋友帮着照顾下小朋友,有何不可”
姜逸尘找不到反驳的理由,神色霎时间有些黯然。
“唉,傻孩子。”药老叹了口气,拉着略显落寞的姜逸尘坐回椅中,“老伯此次来信中特地提了嘴,你若真想知道,那便由老夫来告诉你。”
这回姜逸尘听明白了药老所言,也彻底怔住了。
虽说自小同他一齐长大的那些西山岛的孩子们多为孤儿,但他们心里都无比清楚,是父母让他们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
只是当周围大部分人都没有父母时,他们也习惯了不去苛求,不去追根溯源。
因为西山岛上的人们,西山岛上的一切都很好,他们可以没有生身父母。
姜逸尘平素寡言,所思所想反倒要多些。
偏偏在这件事情上,同其他孤儿一般,不作他想,习以为常。
直到隐娘将他的习惯打破,并一意将他“推出”西山岛,“推入”江湖。
自那之后,姜逸尘发现自己会止不住对自己的生身父母进行幻想。
幻想自己的父母是何模样曾经是何身份做过怎样的事还是否在世倘若在世的话,又身在何方这些年过得是好是坏过得不好的话,应该很庆幸没把自己带在身边吧过得好的话,又为何不来找自己
渐渐地,他又发现自己对生身父母并没有如此依恋,因为身边之人更重要。
可当他有此觉悟时,隐娘和西山岛上的那些朋友亲人们已先一步离去了。
他先是于懊恼悔恨中颓丧。
接着在复仇那呛鼻的血腥味中沉沦,而后逐渐苏醒。
他已清晰认识到自己活在当世江湖的价值,已不急于去探清所谓的身世之谜。
可当这扇门不知不觉间来到面前,只需敲开门,便能得到明确回应时,他再不能处之泰然。
姜逸尘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神思清明些,确有所悟,向药老问道:“您,认识我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