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雁已经分不清这是不是梦境了,她本来就高烧到混沌,脑子不太灵光。此刻看着身着大红喜服的沈祁渊,她更加不太能够保持理智了。
沈安雁的确细腻深沉,但这并不代表她能够永远保持镇定。
这世间还是有些人有些事,让沈安雁无法在第一时间保持冷静的,那是她为数不多的感性时刻,比如卞娘遇险的时候,比如沈祁渊大婚的时候。
沈安雁从前觉得,正是这些时候让她像个真实存在着的,有血有肉的人。但此刻她宁可自己并不是,有血有肉就会受到伤害,受到伤害就会疼痛难忍。
她此刻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疼痛着的,像是被锤子敲击着,绵绵不绝的锤在她的每一寸骨血上,那是一种钝钝的疼痛。它并不会让你失声尖叫起来,甚至让你误以为自己可以忍受,可却又无时无刻不想要呻吟。
她看着沈祁渊的眼睛,那是一双在战场上坚韧冷厉的眼睛,是一双会对她温柔含笑的眼睛,是曾经默默注视她很久很久的眼睛。
她曾经为了不辜负这样一双眼睛中流露出来的情意,而选择奋起反抗命运给予的磨难坎坷,她以为跨过一座座山丘之后能够和他携手。她会用今生的部赤忱,报答他两世以来从未变更的温柔。
可是沈安雁此刻却看不透他的眼睛了。
他好像是在对着她笑,但又没有了从前的那种意味,好像是走了个流程,像是五六月份的桃花,零零星星的,开也开的不入流了。
她听见沈祁渊说:“三姑娘?”
沈安雁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呆呆站立了很久了。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眼神,什么情态,应当有些滑稽,甚至失了礼数。这不是沈家嫡女应当有的风采。
她顿了顿,像是上学堂的时候被夫子教训了一样,不太自然的站起来。
沈安雁深呼了一口气,努力大方得体的笑出来,提起酒杯道:“叔父大喜,是我高兴糊涂了。安雁在此敬叔父,一敬洞房花烛夜夜欢,二敬子孙满堂绕膝下,三敬百年好合永同心。”
她这样能说会道,以至于都已经成了一种自然反应。
沈安雁太明白在什么场合应当说什么话了,这是她那么多年作为沈家嫡女的教养,是她刻意训练以至于融入了骨髓的习惯。
可是她总是太明白应该说什么,便渐渐忽略了想要说什么。她总是说得太体面,却老是忘了自己的真心意。
她心中暗暗自嘲,心意有何重要,想说又何必再说?沈安雁同沈祁渊此刻还有什么关系?这几句场面话,已经是给彼此最后的颜面了。
沈安雁一饮而尽自己杯中酒,淡淡地看向沈祁渊。
她很想知道沈祁渊此刻会说什么,也会冠冕堂皇的回一句她吗?还是会长篇大论?她那样的期望沈祁渊能够给一个不一样的回答,好证明她在沈祁渊眼中确实是不一样的。
沈安雁也不由得为自己这种心思而觉得好笑。就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了吗?
便是真的不一样又能如何呢?意难平也还是意难平,不会因为这一句话便有什么更改,她又何必期待?
然而沈安雁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沈祁渊只是说了两个字:“谢谢。”
沈安雁愣了愣,看着沈祁渊坐下来,自然而然地看向了别的人。她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被晾在了那里,此刻好像谁也看不到她了。她又重新成为一个空气一样的存在。
沈安雁缓缓坐下来,看着他宴宾客,看着他笑颜开。
她实在是不懂沈祁渊为什么能这么自然而然,然而她疑惑的同时又在问自己。
那你想让他怎么样呢?要像你一样永远沉溺于一场不可能的姻缘里面毫无意义的浪费感情吗?
沈安雁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不能苛责沈祁渊,但她还事很失望,这种失望是不归理智管控的。
她实在看不下去这样热闹的景象,便借口自己醉了摇摇晃晃地回到了碧波院。
沈安雁觉得自己并没有说谎,她确实是醉了,不仅醉了还可能病了,否则为什么会这样的头痛欲裂?
可即便是躲到了碧波院里,那彻夜不绝的笑闹声,欢呼声,还有喜乐声却还是在自己的耳畔。她逃不过这些声响,正如同她逃不过沈祁渊已经成亲的事实。
此时已经没有人理睬她了,便是她的碧波院也空无一人。她也并不觉得奇怪,好像自己合该被人间抛下似的。
沈安雁走进没有灯火的碧波院里,溺毙感慢慢传上来,她仿佛被黑暗裹挟着前往了另一个国度。此地非人间,可是沈安雁毫无知觉,也毫不介意。
她正这样往里走着,就听见了有人在唤她名字。那声音熟悉,正是沈祁渊在喊。
她回过头看院子外面站着的沈祁渊,还是那身大红喜服,但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她不懂他为什么跑来喊自己,难道该说的话在席上还没有说完吗?还是说这洞房花烛夜,他竟然也不急着去看那没掀盖头的新娘子吗?
沈安雁并不讲话,只是停下来脚步去看沈祁渊。
沈祁渊似乎很焦急的模样:“沈安雁,你过来!”居然都直接喊她的名字了。
她不懂他为什么那样急,看着沈祁渊摇了摇头,她已经不想去沈祁渊那边了。何况如果他真的着急,为什么不过来呢,何必非要让她过去?
她今日难道就不难受?沈安雁想着,便有些黯然,只觉得该赶紧进了屋子里头去好好休息休息了。
可对方还在说:“别往前走了,跟我回去。”
沈安雁终于忍不住问沈祁渊:“跟你回去做什么呢?我已经太累了,没有力气去闹你的洞房了。”
她终于转过头往空无一人的碧波院里走去,决然的样子仿佛再也不会回头。
然而她终于还是回头了,因为沈祁渊冲了进来把她一把抱住。
沈安雁惊慌失措地回过头看他,以为他是醉酒发疯,却发现那人和自己一样悲哀而慌张:“不要再走了,跟我回去,没有你哪来的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