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沈安雁好容易一口气忙到了年节,这节日里头便也没有再忙乱的道理了。
今年虽然发生的事情太多,但是跌宕起伏过后到底是也慢慢走了过来,那些累累的伤痕慢慢弥合,生离死别之后,整个沈府反而沉稳下来,浮躁之气也稍稍减了些。
然而这些好坏,对于沈安雁来说都不甚重要,她只是繁忙了太久。
如今身处自己布置的宴席里,见人人和乐,自己却反而有些兴致寡淡。何况今岁对于沈安雁到底不同,今年是父亲去了的第一年,也是第一个新春。人人都说要向前看,人人也都已经向前看,只是她还是忍不住在这种热闹时刻,回想当年父亲还在的时候是什么光景。
今年的年夜宴照例是摆在了老太太的含清院里头,与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相反因着今年家国皆是灾事频频,年夜饭也摆的比往年更减了些。
她虽是也想着好好热闹热闹去迎一个新年来。
然而想到这沈府本来就因着贵霜联姻一事尚未定下来,更兼沈祁渊如今手握兵权,圣眷正浓,难免没有眼红心痒的正盯着沈府,想抠出来些一星半点不妥之处好加以攻讦。沈安雁思索着这时候反倒是不宜铺张张扬了。
便也同老太太商议过这事儿,得了老太太也点了头,才将今年的年夜宴并节庆之事都减了减。说到底,内宅之事,其实一切都是以沈家为要的,也是以不给沈祁渊添麻烦为底线的。
她把这件事儿同老太太说起来的时候,老太太还打趣她。
说是三姑娘当真是长大了,都已经会为沈家和叔父仕途考量了。
沈安雁笑了笑,脸上微微红了红,却是没有多话。
见她这模样,老太太如何能够不惋惜。当时她是中意沈祁渊和沈安雁在一起的,总之这两个人是两厢情愿,又都是能干的,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做事情也有默契。眼瞧着是要把沈家越带越好的。
她的眼光没有错,沈安雁是个堪聘为宗室之妇的好姑娘。然而正是因为自己没有看错,才更加可惜,因为贵霜这一趟搅和,不说给这一对小儿女的终身给耽误了,又何尝不是让沈家丧失了一个好媳妇。
老太太叹息良久,终于也只能说,三姑娘这样的以后走到谁家里都是他们家的福气的,断断是不会亏待轻慢的。
沈安雁不忍看见老太太那般萧索的神情,也只好强打精神哄着祖母笑闹了一阵,这才把这件事儿给弄过去。
不过也好在正因今岁的夜宴并不繁盛,才让想要单独说话的人都有了机会。
夜里一家子人用完了年夜宴,虽则说是一起守夜,然而沈安雁觉着总呆在屋子里闷的慌。何况老太太正和旁支来访的亲戚们一同寒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姑姑婶婶在里头絮叨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她起初还能应付两句,后来被老太太也看出来这里间就她一个小姑娘坐在这儿也是格格不入,于是便大发慈悲让她先出去陪着姐妹们去耍了。
沈安雁知道这不过是客人面前的托词罢了。
她在沈家又有什么可以一起耍的姐妹,沈安霓和沈安吢早不知道跑到何处去了,顾氏放在里间和那些长舌的妇人们还明里暗里的说她的不是。她早就习惯了顾氏那副做派,连驳都懒得驳,只巴不得早能出来透口气,把里面留给她嚼舌根。
只是真的等走出了含清院,她又不知道真的要往那里去了。
这夜里正是繁华时候,里里外外的下人遇见了她没有一个不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的,这时候人多,她一路光笑着点头都觉得累得慌。这种时候她才真的有了一些她真的和前世的境遇完不一样的真实感。
沈安雁叹了口气,前世这个时候她还是个被顾氏排挤的小可怜儿,那些见风使舵的下人们都把她当做个透明的来看,莫说是恭敬了,便是不一起排挤欺侮她也算是好的了。
便是她今生方才醒来的时候,境况也没有多好。
如今只不过是一年光景,便都变了。如今想起来,一切也没有刻意追求,不过是一步一步顺水推舟便到了今日了。又如何不让人感叹,人事变迁,往往就是这样的毫不经意,却又地覆天翻。
她一边默默想着,一边避着人流往清净地方走,因着有卞娘和轻玲一前一后的伴着,倒也不担心。她也并没有注意自己在往何处走,等到走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快要走到前院里头了。
再往前走便是男儿们的拜会了,不过这个时候,多半也已经到了尾声了。
沈安雁想着自己不便再往前了,便转了头往回去,想着自己虽然不觉得,但其实也走出去很远了,这会儿再折回含清院多半就正好来得及陪着老太太一同夜谈守夜。
她正要往回走,就听见了声声烟花响。
原来是紫禁深处并那些京门大户都开始放烟花庆祝了,据说圣上仁慈,祈愿来年盛世繁华无病无恙,特在宫中办了个烟花庆典,让皇家的圣恩也能泽被寻常人家。
今夜无论贵门贱户,豪强弱女,但凡抬起头来,都能和宫中圣人娘娘看到一样的烟花庆典。正如这日月星辰一样,平等宽容,泽被众生。
沈安雁才想起来自己觉得少了的是什么,却原来是这烟花。
她仰头看着夜幕如绸,烟花任意铺展,千姿百态,争奇斗艳,各自舒展,然后淡去。不由得有些痴了,一时便也同卞娘轻玲驻足细看。她心事繁重,此刻却好像卸下来了些,更兼轻玲活泼,伴着她细细说哪个烟花最大,哪个又最少见,叽叽喳喳起来,倒也终于有了些年节的欢快了。
然而她在这边驻足仰头看烟花,却不知道烟花底下的沈祁渊也在驻足看她。烟花明灭之下,一边将沈安雁的容颜映照的明媚鲜研,又一边将沈祁渊的眼神闪烁的深情温柔,一个一个宛如画中人。
两人都只是静静驻足,除夕之夜,各自捧着各自心中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