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雁从沈祁渊处看过了林府罪证,也不由得站在那幽幽暗室之中打了个冷战。
那里头零零散散是林家这些年来和大月氏人的通信,其中针对各家的都有,然而针对沈家去有一处让沈安雁这样早有心理准备的也皱了皱眉。
沈祁渊上次出征大月氏,其实也是林家和大月氏里应外合的结果。
其中有一封密信便讲的是沈祁渊将出征边关,希望大月氏能把沈祁渊留在边疆,林家会在后方配合大月氏。
沈安雁当时心中便闷起来一股火,只当下未言语,等到翻完了所有信件才问沈祁渊。
“他真的……”
她不知道应当怎样问。她想问,林家是真的也要坑害你吗?那你当时在边疆征战的时候,是什么情境呢?内忧外患,腹背受敌,强大如你是否也有命悬一线时候呢?
应当是有的,她记得沈祁渊回来的时候同她讲过,她赠他的佛骨替他挡了一箭。她心中从未有过如此深切的悲痛,只觉得仿佛目睹沈祁渊战场之上的刀光血影。
然而想问的问题太多了,沈安雁最后只能樱唇半张着语塞,只将沉甸甸的目光投向沈祁渊。
沈祁渊似乎也是明白沈安雁一下子看到这么多骇人听闻的讯息,心里会受不住。瞧着她这样痛楚的眼神,他心中亦是不好受的。
沈祁渊往前了一小步,伸出手来抚了抚沈安雁的后背,低沉的嗓音从沈安雁的头顶上传来:“无事了,都过去了。”
他像是安慰小孩子一样,前言不搭后语的哄了沈安雁许久,沈安雁方才好了些。
“看也看过了。”沈祁渊给她整了整衣襟袖摆,“里间阴湿,随我上去吧。”
沈安雁犹有些恍惚,却只见那暗室之中灯火如豆,摇摇曳曳之下忽的熄灭了。
这下两个人都彻彻底底地立在黑暗里了。她从来有些畏黑,然而此刻有沈祁渊在,她便稍稍安心了些。
沈祁渊在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牵住了沈安雁的手,语气有些僵:“唐突了,许是灯火受了潮,才燃不长了。”
她心中虽然犹自悲愤,却也被沈祁渊这生涩语气逗得轻松了几分。
“叔父怎的这样紧张,莫不是也怕黑?”
沈祁渊并不怕黑,但他怕沈安雁不喜他。然而此刻少女略有些寒凉的柔夷握在手里,却又不忍松开放下。他虽说了唐突,也大可以借口是因着里头太黑,怕不牵引着再跌着她了。
可沈祁渊扪心自问,其真实原因却并不这么简单明了。这种时候,满目漆黑,就好像放大了听觉,只觉得每一声心跳都在提醒着他,他心慕于她。
他声线愈低,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沈安雁却不知道沈祁渊怎么想的,她虽则也有些不好意思,但终究还是回握住了沈祁渊的手:“那快走罢。”
两人便终于相携着走出了密室暗道,回到了书房里头。
天光一照,沈安雁平日里所学的那些礼数才都涌了上来,她红了红脸,后知后觉地松开了手。
因着不好意思,她便话多了起来:“如今我们虽则是拿到了能扳倒林家的罪证,却还未能探一探他背后的靠山。依着叔父从前的言语,林家是太子麾下,若是太子一心保他,我们恐也难成事。”
她想得到很周,沈祁渊便也耐心答她:“太子根基固然一时无法撼动。但若是选择要保林家,必然也是要元气大伤。我们虽然势弱,却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沈安雁这才安下心来,想起自己也攒了些证据,虽没有沈祁渊那样事无巨细,罪证庞杂,但也有几桩要紧的。
“我那边还有些你未曾寻齐的,明日我便送来,两厢一凑,总更妥帖些。”
沈祁渊略一颔首,见时辰不早,便也送了沈安雁回去。
沈安雁回碧波院后细细整理了整理自己搜集来的林氏罪证,一边整理一边对林家的恨意更添几分,只想着自己前世识人不清,便觉得呕得慌。轻玲唤她来用晚膳,也被她推了。
沈安雁自己呆着整理了好半晌思绪,才叫卞娘进来,叫她侍候着用了一碗百合薏仁粥。
卞娘瞧她初一里去了渥宁阁一趟之后便不太高兴,便忍不住试探着问道:“可是二爷今日又惹了姐儿?”
沈安雁此刻已经平复了心情,瞧着与平常差不多神色了,一双清泠泠的杏眼微微一弯:“怎么这样讲?叔父并没有惹我。”
卞娘叹道:“瞧着姐儿今日从二爷处回来后似乎心情不愉似的,便多嘴问一句。”
沈安雁摇了摇头:“与叔父无关,我只是要了结一桩旧事。”
她眼中波光荡漾:“卞娘,我从来做事要有九分把握才敢行事,若无必然把握,便总要在心中思忖良久,也得待到这事儿有了把握,我才敢去做。”
卞娘少见她这样有感触的时候,便颔首道:“姐儿稳重,行事自然也妥帖。”
沈安雁却笑了:“可我这次要兵行险着了。这世间总有些事情是我毫无把握,却又不得不去做的。卞妈妈,我以为我会怕,可事到临头,却好像也不过如此。”
卞娘不晓得她说的是何事,这直觉是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能够让沈安雁兵行险着也要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卞娘想不到。
她是看着三姑娘长大的,对她的性子也了然于胸。
要让稳妥的人去冒险,却又毫不畏惧,必然是有人做了她的主心骨吧。
“是有二爷作陪吗?”
卞娘知道自己这话有些冒犯,但她到底是太过担心沈安雁了以至于一时也顾不得礼数。
沈安雁也不恼,她素来和卞娘关系好,并不会为着这点子事心中介意。
“是,有叔父陪我的。”沈安雁眯起眼来笑了笑,似乎又有了些小姑娘家的憨态可掬。
卞娘亦不知该喜该忧,她虽然知晓沈二爷不会坑害三姑娘,但也明白一件事。
若是这沈二爷和三姑娘一同来做,都没有把握,兵行险着的事儿,其中凶险,多半比自家姐儿在这里笑眯眯说出来的更凶险万分。
“那便好。”
可她也只能说,那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