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雁听到他话语里的小心翼翼,她心也跟着抽痛起来。
那些冷情冷语瞬间如落花流水,顷刻消散。
沈祁渊却不敢等她回答,他生怕她说出自己最不愿听到的那几个字。
故他憋着一腔的苦闷酸楚,沉着嘴角转了话语问:“我听下人说贵霜昨日来了沈侯府,可是她同你说了什么?”
他在与自己台阶下。
沈安雁知道,但凡自己顺着下了,今日她对他的伤害,就可以既往不咎。
一如从前,一如前世。
不管自己做出什么。
即便是自己求着他帮扶林淮生,他都会帮着她。
果然,和贵霜说得并无二般。
她享受着,贪婪着沈祁渊与自己的纵任。
却把沈祁渊伤得遍体鳞伤。
沈安雁咬住嘴唇,目光坚定了起来,“没有,殿下只是送了雁儿一株珠钗,其余并未多言。”
沈祁渊不信。
若是贵霜没有说什么,她今日能这般反常。
要知道今日会如此,他就不该管那劳什子的林淮生,而是早早和她谈一谈的。
沈祁渊后悔莫及,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他只能攫住她言语的漏洞,锲而不舍地质问,以为探得事情的最终真相。
“贵霜堂堂大月氏公主,过来沈侯府只是给你送一株珠钗,这话你听着信吗?”
沈安雁语塞,可是这场的拒绝和与顾氏她们对峙不同,与推拒林国公府的婚约不同。
她耗尽了所有力气,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做辩解。
她垂下头,用头顶对着他的脸,“我所说之言没有半句妄言。”
她的话音坠地,悲凉的情绪自沈祁渊脚底升腾起来,他攥紧十指,竭尽呼吸,用此来抑制自己濒临边缘的崩溃和怒意。
他仰起头,眼里充盈着湿热,以至于看着头顶的房梁雕花都是迷迷磅磅的。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压低视线,强压着鼻尖的辛酸,嘶哑着声问:“所以,是你想同我划清界限,你想将从前所有撇得一干二净,你要丢了我独自高飞?”
沈祁渊一边说着,一边走近她。
他的影子像一座高山压在她的身上,压得沈安雁不能呼吸。
屋子里的气氛,像是战场上的剑拔弩张,又同时充斥着浓重的死气。
容止见势不对,笑哈哈地当起和事佬,
“将军,三姑娘许是正气闷时,您逼着她,她哪能说什么好话出来,不若两相缓和缓和心绪,不至于刀子相向不是?”
沈祁渊怔了一下,泛白的指节嘎吱作响,下一瞬,他叹了一口气,“罢了,是我心急了。”
沈安雁抿着唇,想再说。
沈祁渊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带走的还有她方才所作之赋。
沈安雁呆呆地看着沈祁渊的背影,心口像是残缺了一块,灌着冷风,吹得胸膛疼痛无比,她只能尽力压抑着。
而沈祁渊一走,容止也不好再待。
不过想及方才,容止还是多嘴了一句,“三姑娘,将军如何待你,你比我更清楚,我在这儿也不多说些什么,只问你,这般伤将军的心,你忍心吗?”
离弦的箭收不回来,说出的话亦然。
沈安雁袖下手指紧捏着,面上却扬起冰块一样的神情。
“容止,你跟着将军多年,自然明白,弃车保帅,更明白一句话,长痛不如短痛,我和他无缘,没必要强求。”
容止听她这话,脸色都变了,也不再尊着她,收起一贯吊儿郎当的神情:“这便是三姑娘你的想法?”
“弃军保帅?”容止冷冷一呵,“保沈侯府?亏得将军拿了命都想和你在一起,结果你却说放下便放下,说弃了便弃了。”
山彤听得鬼火冒,呛声道:“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倒是问问你家主子方才说的是什么!”
容止冷冷瞥了沈安雁,“将军真是看错,爱错了人,我替将军不值。”
他说完气哧哧地走了,脚风带起绡纱飞扬于天际,又惹得门前绣屏颤巍巍地动。
等待容止那抹影子转至走廊消失不见,沈安雁这才软了脚,径直坐在了地上。
山彤大惊失色,连忙去扶。
沈安雁却挥开她,“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山彤陡然听闻此等辛秘,哪里敢再待下去,只是诺声退下,静候在门外,看着天边云浮日照,晃晃地甩下一大片甾影。
而沈祁渊回到屋子,才发觉自己情急拿了沈安雁写的诗回来。
因为方才动了情绪,这团纸早被沈祁渊捏得不成样,摊平来看,只能依稀看见末尾一句,‘一季花事泪洒尽,庭轩新绿寞寞冰’。
他默了默,身后愤愤走进容止,看见沈祁渊还看着沈安雁作的诗出神,直接恼了。
“将军,三姑娘都这般待您了,你还巴着不放作甚.......”
“多嘴。”
沈祁渊嘴唇紧抿。
他当然比旁人更加清楚沈安雁对他的冷漠。
可是他更是清楚,从前的沈安雁眼睛里是自己,会看着自己笑,会担心自己。
这些情绪都掺不得假。
她一定是听了贵霜什么话,所以才如此。
细细想过,他手指轻轻拂过纸上娟秀楷体,道:“你去查查贵霜近日有何动作。”
容止如何不知沈祁渊这般所做是为何,气得不行,“将军,恕我插一句嘴.......”
“我恕不得,”沈祁渊眼梢皆是疲惫,可眼底尽是倔强,“我叫你去查,你就去查。”
容止有口不能说,气得只想剁地,连到三声好,“我去便是了,只是有一言要说,三姑娘方才同我说了,弃车保帅,弃了你,保沈侯府。”
说完,容止扭头出门了。
屋子里剩下沈祁渊一人,这时的他才终于缓过神,扶着身旁的锦杌坐下。
脑海里却回想着容止方才的那句话,弃车保帅?
她果然是要放弃她吗?
为了沈侯府。
他知道她一向终是沈侯府,他也从未想过拿自己同沈侯府去比较。
只一心觉得,若她想保的东西,自个儿尽力护着就是。
可是如今,她却觉得自己的存在阻碍了沈侯府。
他不觉得这是沈安雁能想得出来的结论。
他更倾向于是贵霜诱导的她。
可是即便如此,她依然听了贵霜的话,弃了自己。
这样的事实,怎叫他不心伤?
他满心满肺地担忧着她。
从军营里回来,一身的尘土都未来得及拍干净,他便去见了她。
可她却如此凉薄待他,将他浇了个透心凉,将他弃如敝履。
他应当遂了她话,放任了她。
可是他做不到,他的身毛孔都在告诉他,再坚持一会儿。
坚持到她说自己成了她的绊脚石时,他再放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