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睿被她这话呛得面红耳赤,“我这般想?你也不听听你方才是怎么和大夫说话的。”
他突然冷哼一声,“从前母亲还有二妹妹的事情就算了,今个儿又扯起我?便是旁人都作不得好,只能你作得好,只有你才能孝敬祖母是不是!“
沈安雁欲开口,老太太却是沉喝一声,“行了,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老太太看向沈安雁,“雁姐儿,睿哥儿也是一片孝心,从前他的确顽皮了些,如今也都改正了,你也莫要对他太苛刻了。”
沈安雁只觉得鼻子齉得厉害,她尽力吞咽着喉咙,扯了一抹笑,算是回应老太太。
老太太面目乍然之间有些黯然,又仿佛有些忐忑,她问向大夫,“大夫,如何?”
大夫松了脉,笑一声,“无妨,都是惯常之病罢了,近来天气渐凉,老太太也要谨防添衣,莫受了风寒,这个时节,上了岁数的人最容易着病了。”
老太太似松了一口气,嘴角的笑真心实意地深了几分,“多谢大夫了。”
沈安雁却不可置信,她擎着大夫不休而问:“大夫可有诊错?是否是方才我们太闹腾了.......”
她没说完,占了理的沈方睿当即怒喝,“还说你没这般想,你这样紧着大夫询问又是何意?还是你巴不得祖母得病,你才好安然作这个当家的位置。”
他的话太过赤裸,也太过难听,可是沈安雁充耳未闻,依然让大夫再次诊脉。
大夫不堪其扰,脸上闪过心虚,他振袖一甩,道:“三小姐,真正老太太身子无病,你莫要再问我了。”
沈安雁不甘心。
老太太却唤道:“雁姐儿。”
声音沉沉,是她从前只在旁人那里听到的老太太的严声。
她转过头,看向老太太,“祖母。”
老太太面孔呈现出从未有过的陌生神情,“同睿哥儿道不是,也同大夫道不是。”
大夫岂敢让侯府嫡女道歉,连忙抱歉道惶恐。
老太太目光不动,黢黑又沧桑的眸子倒映着沈安雁的身影,“道歉。”
沈安雁原本还挂着笑,到这里却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原来,女子真的不如儿郎。
纵使你巴心巴肝的掏,但凡儿郎作势回一点头,心里的那杆秤便又倾斜回去。
沈安雁朝着沈方睿和大夫依次作礼,“是我对不住。”
沈方睿面露不屑,只道:“我受用不起。”
沈安雁没理他,依然垂着头,朝老太太行礼,“祖母,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说罢,没有停留,踅身径直出了含清院。
才下过雨,四周都是爽朗的风,拂在面上,不知是走得太急,还是怎得,她方才还齉着的鼻子,此刻灌满了酸楚。
如此,沈安雁走得更快了。
因为。
再不快些。
眼泪就要淌下来了。
“姐儿。”
轻玲紧跟其后,方才的事情她一览无遗,只知道自家姑娘受了委屈,可是又不知如何安慰。
老太太也是变了个性子般,怎能相信大爷?
这么一盆冷水叩给三姑娘,三姑娘再有主见,再铜墙铁壁也都受不了。
红浅从房里迎出来,“姐儿。”
沈安雁没有理她,径直入房,将插销一上,隔着槅扇嗡嗡地道:“我累了,先歇会儿。”
的确该歇。
昨个儿三姑娘审理管事一夜未睡,鸡刚刚打鸣,就忙不迭地找了大夫去老太太房里。
此刻身心俱疲,睡一觉倒好。
轻玲隔着门,只唤:“姐儿,好生歇息吧,奴婢在外候着。”
红浅搔着脑袋,虽然不明所以,但直觉是在老太太房里发生了什么事。
轻玲便将她拉到了院子,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个透彻。
红浅气愤不已,却不敢大声叱骂,只怕叫沈安雁听见了更难受,“真是.......不知道怎么说老太太的好,大爷那样的人能相信?”
可不是。
轻玲叹气,两人相视,目光里都是化不开的惆怅。
红浅却是醒悟过来般,望了望,“卞娘呢?”
卞娘早上找了大夫,便随同沈安雁还有轻玲一起去的老太太屋里,刚才没有跟着回来,是因为她有话和老太太讲。
所以等到沈方睿还有大夫从房里走出来,卞娘才从旮旯里走到老太太槅扇前。
一道纸糊的窗扇,遮不住声音,但透过来是朦朦的,像是含混着什么似的。
“老太太,你真不怀疑大爷吗?他近来虽说的确收敛了许多......”
床上传来一声嗽,那上面的侧影微微动了动,牵扯出一丝虚弱又无力的声音,“睿哥儿本性不坏,就是被娇养地纵性了些........再则,侯府毕竟迟早是大爷当家,不能叫雁姐儿压了大爷的一头,日后叫大爷怎得管理侯府?”
外面的风突然急旋,惊得树上的鸟儿啼啭,扑簌扑簌扇动着翅膀卷裹几片落叶纷飞。
卞娘的心也一如此叶,随着老太太的话杳杳沉入尘埃,随即她后退一步,伴着无声而又轻悠的笑意转身离去。
待到了碧波院,两个丫鬟迎上来,唤她:“卞娘。”
卞娘这才忍不住嘴角翕动出酸涩,“诶。”
卞娘往里头看了看,卧房里静悄悄的像是死潭一般。
轻玲回道:“姐儿回来便把自己关在屋里,说是要睡。”
卞娘喟然一声,望着阴霾的穹隆,惘惘道:“睡罢,咱们姐儿又不是铁人,睡一觉,心情也舒畅些。”
这般说着,三人便都各自端了杌子在廊下守着。
慢慢的,乌云散去,灼灼太阳显露出来,日影移到院中的树上,照得地上晶莹的亮,昨日积存的雨便挨个儿不见踪影。
等到蝉声叫了,槅扇的门打开,露出沈安雁沉静的脸。
卞娘惊喜,忙不迭地站起来,“姐儿,可好些了?”
望着他们担忧的面孔,沈安雁心头宽慰,抻出一封信,对轻玲道:“如今侯府众人不甚管教,旁人我是再信不得了,只能给你这封信,到外头找人给叔父,只叫快马加鞭。”
轻玲不敢怠慢,当即应声便出了府。
卞娘见她脸上还带有刚睡醒的懵然,只道:“姐儿,奴婢给你端来水,洗把脸?”
沈安雁却是自个儿抹了一把脸,摇头,“不必了,陪我出去一趟,再找个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