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山庄, 论剑亭,正值午后。
一青衣男子和一个旧蓝袍男子相坐在亭中赏着园中腊梅初放的光景,那旧蓝袍男子正是管钟凌, 而青衣男子则是名剑山庄的现任庄主季无咎, 字善之。
炉上温着酒, 醇香绵延。
“善之兄盛情,连二十年的状元红也拿出来了。”管钟凌淡笑, “我这等江湖浪子无处可去, 只要叨扰庄上白吃白喝了。”
季无咎早年过五十, 可是常年修习内功, 驻颜有术,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且他轮廓分明, 英俊而成熟, 若叫现代注重保养的男演员看到都要嫉妒。
季无咎正是五十年前打败藏剑山庄的聂宇飞的季云龙的独子,剑法颇得他的真传,是以这三十年来,任白道和魔教怎么折腾,都不敢来惹名剑山庄。
“钟凌与我何必这么客气,我名剑山庄位处贫脊偏僻之地,平日难有朋友来, 你能留下来陪我品剑喝酒再好不过了。”
名剑山庄位处古越一隅有关,中原武林中人互相往来, 需要路经龙泉的毕业是少数,便是福建、两广一带的武林中人也会选择通过江西的官道至长江。
吴华轩和朱永明两个小弟子返回来一一禀报尹羲不肯上名剑山庄来的经过。
季无咎心中更加好奇,任是武林名宿若是受到他派弟子去邀请上山品剑,定会觉得脸上有光。因为名剑山庄是剑道武学上的北斗, 他又极少邀请朋友上山庄来。
他会邀请尹羲实因为昨日听管钟凌谈及尹羲的剑法,他说现在他们谁都胜不了谁,但是十年后会有人在剑法上能胜过他们。
季无咎便好奇武林中还有何人剑法的造诣在他们之上。
须知:季无咎家学渊源,几十年修剑不辍,造诣之深,在武林中难找到对手。而管钟凌是天涯浪子、赏金猎人,一生决战经验无数,他又是天生的领悟能力,武林各家各派剑招他都见识过,他还能将别派招式使得比那些本门中人都好。
所以在江湖上总能找到几个拳法、掌法、指法、棍法、暗器比他们强的人,但是剑法比他们强的,还真难。
季无咎心下奇怪,接过吴华轩奉上的尹羲给他写的信。
【季庄主垂鉴:庄主家学渊源,艺高德著,余心折殊深。余后学晚辈,于贵地借庄主之德荫庇而苟安,蒙不弃相邀,若能得庄主不吝诲教,余自犹得春风甘霖之沐也。然余贵自知,家慈出身风尘,吾父不详,地实寒微。庄主若误引余为座上宾,传出江湖,余恐累庄主为豪杰耻笑也。敬颂崇祺。尹羲】
季无咎一看吃了一惊:“这……竟有这样的缘故……”
本是管钟凌谈起尹羲天资过人,在他之上,有昔年春秋时的越女之风,季无咎才派人去请。管钟凌也没有见外,伸手拿了季无咎手上的信纸一看,也不禁咦了一声。
“尹姑娘那样的人物怎么会有这样的身世……”管钟凌又仔细看看这信,她写得明明白白,而“母亲出身风尘”绝对没有第二个意思了。
“就看这笔字,只怕‘逍遥书生’韩敬也有对手了!”
管钟凌虽然浪迹江湖,但是他的父亲原本进士及第,管钟凌十岁时父亲在刑部为官时得罪了权贵反被人陷害贪污,结果判充军,母亲病死。
父亲故友灵虚子真人听说了管家大变救走了管钟凌,然后去寻管父,但是管中充军半途就被折磨至死了。
管钟凌后来跟着灵虚子上山学艺,二十岁下山行走江湖,以剑法闻名。但是鲜有人知他父亲是进士,师父是道士,所以琴棋书画皆精。
季无咎取过来一看,更加好奇了:“到底是何等女子,竟是文武全才。这身世也着实可惜了。”
管钟凌却说:“善之兄家大业大、门风严谨,自然有所不便,我孤身一人却不管那么多。这世上高居庙堂的人中阴险鼠辈不知多少,丈夫豪杰多有出身寒微者。”
季无咎淡笑道:“果真是如越女一样自成大师的剑术不世奇才,已胜过你我师从名师,那又何论出身?当朝太/祖皇帝还当过乞丐呢。”
季无咎虽然会在意尹羲出身之低,但是一个人如果有一件全天下的人都不及的大本事就足以忽略出身。
他听管钟凌描述尹羲小小年纪对武学和门户之道见地不与旁人相同,为人豪爽坦荡,这时见她信上诚实又谦卑,书法超绝,便有了好奇和好感。
……
季无咎因为尹羲的谦恭生了好感,但是尹羲这人能不谦恭时才懒得谦恭。
她从他神气神和话语中判断自己和他几十年的功夫仍有差距,而与他是棋逢对手的季无咎的武功也肯定在她之上。
如果他们真要为难,她逃又逃不掉,只得演一个谦恭又诚实的晚辈了。
尹羲判断形势之后,便和余婆婆暂时安心留下,总要过了年开春之后再做打算了。
尹羲心想自己武功未大成八成是因为她,修炼内功时日太短,内力太弱,便又准备闭关。
眼见天寒地冻时节,便想到了现代的冬泳健身和寒玉床类似的效果。只要她保养得宜,运使内功,这些寒气也不会影响她一个女孩儿的健康。
尹羲便令余婆婆准备足够的干粮,她说要去龙泉西面仙霞岭寻个寒水涧练功,年三十才会回来。
余婆婆不禁担心:“姑娘去野外练功,万一遇上虎狼如何是好?”
尹羲笑道:“我带了兵器,寻常虎狼伤不着我。”
她这内功本是自创,已度过了关健的入门时期,筋脉顺畅,运转如意,只差在火候和升级上面。只要不是质的升级时期不能被打断,旁的时候她想练就练、想停就停。
只要她不会觉得浪费时光,练到一半就吃饭、睡觉、打孩子也无妨。
余婆婆一个仆人阻止不了她,只盼她一切顺利,武功能精进得更快,将来她总有个主人所依傍了。尹羲为人和蔼没有架子,余婆婆十分敬服她。
余婆婆花了半天时间给她烙了面饼、煎了羊排,又包了一些她喜欢吃的蜜饯点心让她带着,第二天一早,余婆婆用马车送她往西北到了山脚,她独自上山去了。
龙泉西北仙霞岭两支余脉绵,地形表现为成层性,山脉、邱陵夹着河谷。冬季大雪过后,低矮的平原河谷冰雪早已消融,但是高山之上,仍然白雪覆盖。
尹羲沿河上溯到山间支流溪水,不拘泥道路往上爬。因为是年关了,山间鲜有樵夫,只余一些山鸡与野雀遇人扑棱棱惊飞。
越往上爬,气温越发寒冷,高处冰雪未消。到了傍晚时分,忽听水声哗啦啦响,转过一块巨石,就见前方一个小瀑布,瀑布下寻到一个三尺多深的水潭。
只见水潭边沿还结着冰,显然水温无限接近于零,只是这山上的瀑布活水才让水潭不能结冰。
尹羲暗想,自己骗管钟凌说她创的武功叫“弱水功”,但是当初那个角色修炼的弱水功要在海边水中修炼,她今生可都是旱着炼的,早与“弱水功”大异了。这会儿,她倒真找了一个有水的地方了。
自此,尹羲便在这寒潭水中修习内外功夫,原想练个四五日便可回家歇歇。然而这山中不缺野鸡獐子和鸟雀,尹羲自有打猎身手,饿了后就去打猎顺便练练身手。
她一直修炼了十五日,在这寒潭水中修习内功精进速度果然比在家时快了三倍。所以她修习内功时间虽然只有半月时间,就犹如在家中修炼了一个半月。
她没有精进十倍,那是因为这里到底不似寒玉床之类的效果,而且尹羲原来的修习速度已是极快了。她盘算着明年带着余婆婆北上寻找母亲,然后带她们去北方过冬,修炼内功更快一些。
眼见就要腊月二十八了,尹羲打算练最后一天一夜,便要收拾回家去过年。
晚上在寒潭中运动,时时妨备着寒气与湿气入体,内力不得不运转得极快极强。
太阳一升起时,她出了寒潭抓了一只山公鸡宰了忍着恶心腥气和恐怖饮下热血,吃了两个干粮饼,补充阳气和能量。
然后她运功逼出前一夜仍然免不了入体的湿气和寒气,身子由内而外发热,全身真气鼓动,头顶白汽和全身汗水直流。
行功至中午时分,外衣湿透了又干了,尹羲擦了擦身子,换上干净的麻衣,收拾了东西才疾步下山去。
尹羲年富力强、她练一年的内功抵得上旁人十几年,所以脚程颇快。
一个时辰后已经下了仙霞岭深处的一座大山又翻过了一座小山,至小山半山腰,她又饿又渴。眼见到还要两个多时辰才能到家,便打算歇一歇将早上抓了喝血的山鸡烤了吃。
尹羲听到溪水声,但想溪旁的岩石都挺干净的,依声过去,却忽听到人声。
尹羲到底是一个外地口音的年轻美貌的姑娘,这年关当下的,她也不想惊动百姓,便欲离开。
却听一个娇柔的女声,说的竟然是官话。须知,在明代(架空)寻常人是不会官话的,特别是长江以南地区的方言十分复杂,只有世家大族、行商、读书人才会些官话。
尹羲不禁脚步慢了一些留了心。
那女子说:“李郎,你有这副山庄地图和机关图,就能拿到姑父的剑谱吗?”
那女子语音微微发颤,显得殊为害怕。忽又听一个男人比配音演员还要迷人的声音说:“芮儿妹妹不要害怕,我的轻功很好。名剑山庄的人也要过年的,定没有人发觉。”
“李郎,可是姑父不是好惹的,你要是被他抓到,他会杀了你的。”
那男人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剑法不成,终不能在江湖上出人投地,也无法风风光光地来娶你。”
那女子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的武功已经够好了,便是比不上姑父,我也知足了。我背着姑姑和姑父帮你,我的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你若得到剑谱,将来就能当上武林盟主打败红莲魔教吗?”
只听那男人哄道:“你还不相信我吗?我没有你姑父的剑谱已经这身武功了,若是得了剑谱就如虎添翼。到时候什么薛长卿、什么钟离凤箫都会败在我的手下。将来你的夫君是天下第一,不好吗?”
尹羲听了这些,暗道:听这情况,这女子显然是名剑山庄的亲戚,而这男子勾引少女、利用她画出名剑山庄内的地图助她盗取名剑山庄的剑谱。这男人也真够无耻的,比她只顾自己逃跑,不和南宫柏一起落难就无耻得多。
那少女这时没有那么大的意见了,只问:“你拿到剑谱练成后可能不在我姑父面前使,不然将来我姑父和姑母也定不会同意我嫁给你的。”
“放心吧,我会二十八种功夫,便是二十八种轮流使着,也未必用得到。只有和薛长卿或者钟离凤箫过招时才用得上。我成为武功天下第一后再去山庄求亲,你姑父要试我武功时我定然不使季家的剑法。”
“李郎……”少女嘤嘤两声,似被男人抱住或者投入了男人怀里。
过了好一会儿,少女才说:“天都快黑了,我跟姑父说出来上香,若回去得迟了,只怕她会怀疑的。”
尹羲才想过这附近是有一座寺庙,龙泉县城的百姓常过来上香。名剑山庄处于过了河谷的另一边山的半山腰,离这里有二十里地。
那男子叹道:“如今我们鸳盟未成,只能暂忍分别。虽说来日方长,可是你还未走,我竟然已经开始思念你的一颦一笑了。”
这样比穷摇的台词还要肉麻的话,这男人居然说的十分自然,极是动听,尹羲要不是见识无人可及,只怕听这声音也要动一动心。
不论如何,这也是人才呀!若在现代,有这功夫的男人不去当牛/郎就是对他的“才华”的暴殄天物。
尹羲不禁十分好奇这对男女长什么模样,仔细控制着气息和脚步,消消探出岩石。
只见一个披着月白斗篷的男子长身玉立的背影,一袭墨发用一条月白色的发带半束,一半的头发半垂在身后。那头浓密的头发在阳光下拥有丝绸的光泽。
这男人倒真是背影杀手,尹羲虽然认定这人品格下贱,但是客观评价他的背影确实是少女杀手级别的。
然后尹羲朝那个少女看去,只见她身披淡青色的大氅,里面穿着蓝色的袄裙,发挽着惊鸿髻,头戴着好几支金钗珠花,在阳光下珠光宝气晃人眼睛。
可那少女面容显得普通了一些,她估计把一盒粉涂到了脸上,画着柳叶眉,脸上的胭脂涂得深了一些,那口脂就更浓了,犹如饮血。
一个如花少女最容易为了男子失智,便如明星的少女老婆女友粉一样。所以,少女不知道怎么让自己显得更美一些,便是把她最珍贵的首饰往头上戴,在还未学会上粉时就把脂粉全往脸上抹。
她痴痴望着男子,男子语气温柔,催促她快些回去,免着山庄的人以为她出事了,派人到处找她。
尹羲看着那少女沿着对面的山道走了,背影消失在树影中。尹羲既觉得她被男人利用很可怜,又觉得她为了一个男人背叛姑父姑母又是可恨。
尹羲可以判断,这姑娘估计父母早亡,一直养在名剑山庄,所以他们才说婚事要“姑父姑母”同意。这是恩将仇报吧?
尹羲否定了那女子的行为,忽又想到自己,她为了自保就不管南宫柏如何了。原主虽然是因为受了南宫泽负心薄幸的连累才成为苏灼华的复仇工具人,可是原主是实实在在吃着明霞山庄的饭长大的。
以五十步笑百步,所以她还是不要教导少女怎么做个知恩图报的典范了。
尹羲因为分心原主的因果,忍不防松了一口气,忽听一丝细微的破空之声。尹羲手脚的本能比脑子转得快,这是习武人的本能的动作记忆。她快如闪电翻身到了一旁,只见她原处的地位落下三枚金针,只没入岩石中。
尹羲暗道一声好险,又恨这手法好狠。倘若她慢个半拍,此时已经死在这三枚金针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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