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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京郊山庄
楚,长褚元年九月初二,太子慕容修率五万人马攻入皇宫,皇后周氏率五千残部拼死抵挡。但是实力悬殊,激战过后,皇后周秀被俘,其余叛军投降。慕容修平定了叛乱,连夜赶往随州驰援。几万蜀地叛军乍闻皇后就擒早就军心涣散。慕容修一鼓作气,三日之内平定蜀地之乱。不日将启程回京。而此时,远在南山行宫中的慕容拔御驾返回京城。
卫云兮在殷凌澜的别苑中养伤,这一切的纷纷扰扰只听得挽真照顾她的时候随口提起。殷凌澜似乎很忙,一天到晚都见不到他的人影。卫云兮在别苑中养伤,有时候走到房门边,都会往外看一眼,可是每次都是失望。
她还记得那伤重之时身边彻夜不离的淡淡药香;第一次清醒过后,她伏在他的怀中记起起往事,喜极而泣的莫大喜悦。这一切都不是梦。他是她的澜哥哥,那从小在宫中和她一起长大的澜哥哥啊!那总是冷傲孤僻却从来待她极好的澜哥哥!
想着,卫云兮唇边溢出真心的笑意。总以为这个世间再无从前的故人,可是却不知他竟还在她的身边,从不远离。
“卫小姐,你的伤口好得很快。”挽真换药的时候笑眯眯地说道。这几日她可过足了照顾人的瘾头,卫云兮不像别的大小姐动不动就叫唤,也不像殷凌澜一样固执难劝。给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给她换药梳洗,她安静娴雅。有时候卫云兮精神好了,还会与自己说一些姑娘家的话。
“谢谢挽真姑娘。”卫云兮道谢,想了想,终于低低问道:“凌澜……不,殷统领呢”问完又觉得自己唐突,微微红了脸。
挽真叹了口气:“这几日公子都在宫中料理善后事宜,一连两三日都未歇息呢。”她顿了顿,忽地叹道:“皇后身上没有公子要的解药。原来她是买通了皇上身边的内侍,偷了一瓶。唉……”
卫云兮眉间一凝:“那解药还在慕容拔的手中”
“是的。现在只能看慕容修能不能拿到解药了吧。”挽真恨得咬牙切齿:“慕容拔那个狗皇帝该不会连死了也要把解药药方带到地底吧
卫云兮心中一沉,自私阴险的慕容拔会把解药给了慕容修吗就算真的给了慕容修,而慕容修真的会信守承诺,把解药给了殷凌澜吗如今慕容修大局已定,他对救了他的殷凌澜真的会放虎归山吗
殷凌澜能否得到解药就在慕容修的一念之间了。可是慕容修……她忽地打了个寒颤,心中越发觉得不安了。
房门悄然打开,卫云兮犹自不觉。挽真看到来人,欢叫一声:“公子回来了
卫云兮回头,殷凌澜就静静站在房门边,依然是一袭浓灰重裘,半掩着他过分苍白的面容。但是他的眼却是温和而平静。他走进房中,仔细看了看卫云兮的脸色,淡淡问道:“可好些了吗”
卫云兮怔怔看着他又消瘦的面容,半晌点头道:“好多了。”
挽真看着两人,识趣地退下,关上房门。房中寂静,两人相视无言良久。
卫云兮看着他,慢慢依在了他的怀中:“澜哥哥……”
他的怀抱干净而带着药香,令她心中安定。殷凌澜看着怀中的她,缓缓地伸出手抱住了她。此时此刻仿佛时光倒转又回到了从前。卫云兮唇角不自不觉溢出了甜甜的笑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让她心无惶恐,安稳自在了。
日光透过窗棂打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温暖而美好。卫云兮忽地抬头,笑着问道:“澜哥哥,你跟我讲讲小时候的事好吗”
殷凌澜看着她如花笑靥,不知不觉也随着一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说着目光掠过她的面容,似水波微漾,柔和清浅中带着自己也察觉不了的宠溺。
卫云兮拉了他的袖子,眼中流露央求:“可是我想听。我都忘了。”她的心底只觉得丝丝地疼:她怎么可以忘了他呢怎么就这样忘了他呢。
“别想了。仔细头又疼。卫国公说你小时候生病伤了,以前的事都记不清楚了。”殷凌澜轻抚她如墨的长发,眸光似水掠过,声音沉静:“想不起来也好。我们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卫云兮看到他眼底暗藏的萧索,想起他随时可能要命的毒发不由黯然。
两人静默无言,房中静得仿佛能听见两人的心跳。直到许多年以后,当卫云兮想起与他相处为数不多的平静时光,都会想到了这一日。他拥着她,而她依在他的怀中看着他清冷悠远的眉轻轻皱起,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的眉,他的眼,他薄薄而好看的唇……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以后的世事变化得令她手足无措面目全非。若是知道,她一定会好好多看他一眼,再一眼。
……
九月十五,慕容拔的御驾入京。宫变的痕迹已经在短短几日中消弭得无影无踪,就连那扇倒了的宣武门又重新换了一扇,红彤彤的漆,涂了金漆的铜钮,在深秋的艳阳下明晃晃的,散发着刺鼻的气息,像是血的味道。中宫青石板上的血迹也已经洗净,再也看不见当初的断臂残肢,尸横遍野。而京城中的百姓也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在无人的时候悄然谈论着那一日一夜的惊险。
偌大的甘露殿中药味浓浓,龙床上慕容拔靠在明黄绣墩上,捂着心口,喘息不已,一旁的太医围着商量着如何下针,下针几分。
慕容拔睁开眼,断断续续地问:“朕……朕还有几日可以活”
这话一出,所有的太医都吓得纷纷跪下,连连磕头:“皇上不可说这等大不吉的话
慕容拔吃力地摆了摆手:“让凌澜来见朕。”
一旁的内侍低声道:“可是太子殿下已经在外守候多时了。”
“让他等。”慕容拔想也不想地道:“去,叫凌澜来见朕。”内侍不敢再耽搁,匆匆跑了出去。
殷凌澜那辆鎏金马车停在甘露殿前的时候,慕容修正在玉阶之上徘徊。为了见慕容拔,他已等了快一个时辰。殷凌澜慢慢下了马车,拢了拢身上的狐裘,一抬头就看见慕容修盯着自己。他捂唇轻咳一声,慢慢拾阶而上。华泉跟随在身后,表情木然。
慕容修看着他缓缓上前,一双阴沉的深眸只牢牢盯着他清冷沉静的眼。华泉似感觉到了来自慕容修不善的杀气,手中的剑不由捏紧了几分。殷凌澜淡淡看了慕容修一眼,缓步走向甘露殿。
“等等。”身后传来慕容修的声音,带着冰冷与隐藏的愤怒。
殷凌澜停住脚步,慢慢回身:“太子殿下有何见教”
慕容修深眸中涌动着沉沉的怒火,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殷凌澜的领子,冷冷问道:“你是不是还欠本王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殷凌澜神色不变。身后的华泉已拔出长剑,杀气弥漫,只等着慕容修再妄动一下,就要一剑穿喉。
慕容修连一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盯着殷凌澜冰雪似的眼,一字一顿地压低声音道:“慕容云的事,还有卫云兮
殷凌澜神色清冷,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冷冷道:“我做的事无需和你解释。”他说罢整了整被慕容修弄乱的领子,越过他。
“殷凌澜,你别忘了你要的东西慕容修的冷笑在身后响起:“两样东西,起码有一样,我可以不给你。”
殷凌澜脚步微微一顿,可是还是如常走入甘露殿中。一旁的华泉收起剑,看了慕容修一眼,冷笑:“在这个世上,还未有人能威胁得了我家公子。”
慕容修哈哈一笑,笑得阴鹜:“那就走着瞧
殷凌澜步入甘露殿中,一股浓重的药味和着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中人欲呕。他微微皱了眉,掏出帕子捂住了鼻息。
“是澜儿吗”龙床上,慕容拔喘息地唤道。
殷凌澜眼中掠过深深的厌恶,可终还是走了过去,跪在龙床前:“义父,儿臣来了。”
慕容拔一双枯瘦的手摸索着伸向他,殷凌澜想要躲,可是他已一把握住他的肩头。那一双手犹如从地底而出的枯手,令人心底生厌。
慕容拔却重重松了一口气:“你来了,就好了……来,坐到朕的身边,让朕再看看你……”
殷凌澜低下眼,慢慢坐到了他身边,陈腐的气息越来越浓,原来竟是从慕容拔身上散发出来的。他要死了,终于要死了!心底一个声音在一遍遍地说着。
慕容拔的枯手摸上他的脸,浑浊的老眼中绽出光来:“澜儿,你可知道你像极了你的娘。澜儿……”
他神智已开始不清,嘴里说的话颠三倒四,时而陷入了久远的记忆中,时而说一些忏悔的话。殷凌澜起先一动不动,任由他的手摩挲。可是忽地心中涌起一股压抑已久的恨,他猛的一把甩开了那一双枯手,手一探狠狠钳住慕容拔的喉间。
“你不配提起我的娘殷凌澜脸沉如晦夜,眼底的风暴在疯狂涌动。
十年了!他被他豢养了十年。这十年来,他日日忍受剧毒缠身,日日忍受着慕容拔的非人的训练,还要时时刻刻让他看着自己的脸侮辱自己的娘!而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娘亲是怎么死的!
慕容拔在他的铁指之下,喉间赫赫作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澜儿……”慕容拔老眼中流露惊恐,他吃力地想要拨开殷凌澜的手,可是却是根本无法撼动。
殷凌澜冷冷逼近他,一字一顿地问:“解药呢
十年了,他忍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的耐心了。他甘当他的应犬走狗,他甘做他手中的一把杀人刀。他替他杀人,他替他做下无数伤天害理的事。罪是慕容拔犯的,但是孽却是他替他背的。
这样的日子,他已经恨透了!
“澜儿……”慕容拔脸色已经发紫,声音嘶哑难听:“朕会给你的,等朕大行之后一定会给你的。”
他怎么就忘了,如今新旧交替,殷凌澜再也无所顾忌了!
“解——药殷凌澜眼中皆是浓浓的戾气,浑身的杀气张扬开来,令人不寒而栗。慕容拔终于明白了自己就算是豢养了一条狗,逼急了也会反扑。他终于抖抖索索地摸上龙床的一角不起眼的地方,一按,有个机括弹出,露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洞,里面有个金瓶。
殷凌澜手一抄,把金瓶放在怀中。慕容拔喉间的钳制猛的松开,他不由捂住心口大声咳嗽起来。有内侍太医匆匆进来,殷凌澜冷冷看着他们,那冰冷的眼神令他们不敢上前。
谁都知道龙影司殷凌澜的手段,如今皇帝病重,京城皆在龙影司的控制之下,谁还敢得罪他内侍与太医们冒着冷汗退了下去。
殷凌澜冷冷看着垂死挣扎的慕容拔,一把拉起他,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脸,冷笑连连:“那不是解药,解药在哪里”
慕容拔眼底的惊恐飞快掠过,他嘶哑地辩解:“是的,澜儿……那就是解药,是真的解药
殷凌澜忽地一笑,他的面容俊美阴柔,这一笑如万千日光破开阴云,俊美得摄人心魄。慕容拔看得呆了,但是下一刻,他却惊恐地看着殷凌澜手指的上的指套轻轻铿地一声,弹出了一根细细的针。就着日光,那针头泛着幽幽的蓝光。
殷凌澜伸手慢慢逼近慕容拔的眼睛,声音很轻,但是却令人心底泛起寒气:“义父,你可知这是什么毒吗这就是你一直想找到醉流年埃无色无味,中毒的人犹如饮了美酒一般,醉生梦死,可是等这滋味过后,身上的肌肤就开始一寸寸烂荆”
他看着慕容拔眼底的惊恐,慢慢笑得温柔:“义父,你不就是最喜欢看着儿臣这么笑的么因为儿臣这么笑的时候最像儿臣的娘亲。可是,你不知道吗,她到死最恨的就是你。是你欺了人妻,还妄想让我认贼作父
“这种毒最适合你。我的好义父殷凌澜冷冷说道,手指轻弹,那枚细细的针就刺入了慕容拔的脖间。
慕容拔猛的睁大眼看着他。殷凌澜拔出针,慢吞吞地又问了一遍:“我的解药呢这下,义父应该舍得给儿臣了吧”
慕容拔闻言飞快从龙床上爬下,“扑通”一声跌在地上也不敢喊痛,很快他爬到了墙边,一块方砖前,颤抖的手指扣了扣四面,那块平凡无奇的方砖猛的翻起,一方小盒子就紧紧贴在了方砖的下面。
慕容颤巍巍地递给他:“给你解药,醉流年的解药呢”
殷凌澜接过,冷冷在地上丢下一颗药丸,亲眼看着慕容拔从地上捡起吃下,这才冷笑:“这一颗,保你三天的量,反正义父你也不知能不能活过三天。”
“你慕容拔气得脸色发青,颤巍巍地指着殷凌澜:“朕……朕待你不薄碍…”
不薄殷凌澜笑的阴冷:“儿臣知道义父一向是待儿臣不薄的,一天一颗毒药,儿臣整整吃了十年。”
他说完,冷冷转身大步地向外走去,再也不看地上蜷缩成一团的慕容拔。
慕容拔看着他离开,这才喘息地唤来内侍,他有气无力地道:“去……去……去叫修儿进宫……快点
……
卫云兮坐在院子中看着挽真在踢毽子玩,挽真不过十五六岁,少女的身量刚刚抽开,还是爱玩爱闹,实在是看不出她就是龙影司殷凌澜身边的唯一贴身婢女。挽真一边踢一边数着数子,红彤彤的俏脸上挂着滴滴汗珠。
卫云兮看得兴起,不由站起身来,心底蠢蠢欲动,要不是身上伤处还未痊愈,这天气真的适合玩乐。
“一百一!哈哈挽真最后一下落下,俏皮地踢向了卫云兮:“卫姐姐,你会不会”
卫云兮伸脚一踢,那毽子乖乖落在她的手心,技艺娴熟。
“卫小姐踢得真好!等伤好了,咱一起玩儿埃”挽真拍手欢笑道。
卫云兮看着她孩子气的面容,歪了头笑道:“好呀。”
挽真高兴地跑过去明澈的眼中映着卫云兮素白的面容:“卫姐姐,你要是一直住在这里就好了。”
卫云兮心中一动,不由垂下头。
“卫姐姐,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家公子啊”挽真见她不吭声,连忙瞪着眼睛:“离开慕容修那个大坏蛋啊!他那么坏,老婆那么多,而且他还不顾卫姐姐的性命。这种男人就活该让他一辈子在皇宫里,像慕容拔那个狗皇帝病死老死都没有人关心
慕容修,那一箭,应该两清了吧。她平静的心中开始慢慢涌动着一种复杂的思绪,那种也许就叫做希冀。
她这十年来绝境中的希冀,告诉她也许可以另一种生活,可以另一种人生,和着温暖的人,安安静静走完下半辈子。
“在说什么呢”清淡的声音平平传来,卫云兮心中一颤,抬头看向院门,殷凌澜缓缓走来,他似盛满了三月波光,令人看得移不开眼。今日的他看起来与往日不一样。
挽真看了两人咯咯一笑捂了嘴转身便走。
卫云兮低头涨红了脸,微风拂动,清清淡淡的药香扑入鼻间,他已走到了她的身边。
“今天天色很好,出去走一走”温和悦耳的声音拂过,卫云兮诧然抬头,不明白他今日这么好的兴致从何而来。
“可是,我的伤还未好。”卫云兮为难。
“无妨,我们可以坐马车。”殷凌澜执了她的手,略嫌冰凉的手此时却刚刚好。
他竟在笑,虽然笑意并不大,但是他当真是真心地在笑。卫云兮被他的笑意所感染,不由伸手握紧了他的手,柔柔道:“好。”
马车很快备好,可是此时却不同往日,他神色不再疏离,顾盼间眉眼流波,脉脉如春水微漾,令人心生温暖,若不是他那一袭浓灰重裘,再也认不出他就是南楚人人畏惧如蛇蝎的龙影司。
挽真依在府门边,看着马车远去,不由感叹。
华泉长吁一口气:“公子总算苦尽甘来。”
挽真闻言又惊又喜,不由拽住他的手:“公子当真拿到了解药了
华泉木然的表情上终是带了笑意:“是,公子以醉流年的毒逼着那狗皇帝给了解药。”
“当真那么容易挽真想哭又想笑,殷凌澜被这莫名其妙的毒已经纠缠了整整十年了!没想到解药就这么容易拿到手了。
华泉并不吭声,他也不相信那么容易,可是看着殷凌澜心情那么好,应该不是假的吧。
但愿……不是假的。他心中仍留了一丝不确定。
挽真咧了咧嘴,忍不住哽咽起来。华泉目光复杂,看着远去的马车,如释重负地一口气。
马车摇晃,卫云兮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但是心中却是欢喜的。殷凌澜不喜多话,只默默靠在车帘边,静静看着她欢喜地指着沿路过去的某些东西,叫他看。他话不多,偶尔说两句,却是一语中的,令卫云兮获益良多。
时间飞逝,马车中的两人恍然未觉。终于马车停下,车夫下了车子,禀报道:“公子,到了。”
殷凌澜淡淡应了一声,扶着卫云兮下了马车。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一旁有一座山,草木秀奇,风景甚好。在山脚下有一幢白墙黑瓦的别苑。一条小溪蜿蜒从院前流过,淙淙欢响。
卫云兮不由惊叹:“真美啊
殷凌澜只是一笑,带着她慢慢向别苑走去。
“这地方可是你的”卫云兮问道。
殷凌澜淡淡点了点头:“曾经路过,见到这里风景甚好就买了下来。建了庄子,一年到头也不曾来过,但是每次偶尔再路过,只在外面看着却也是好的。”
卫云兮不由一笑:“你带我来,难道只是看这院子的吗”
殷凌澜只是微笑,并不言语。卫云兮见他卖关子便含笑住了口不再问。两人来到山庄前,开门的却是一位老妇人,她看了一眼殷凌澜,重重哼了一声:“也懂得回来说着竟又把门关上。
卫云兮看得莫名不解,殷凌澜却不生气,耐心地敲门:“阿婆,开门。”
过了好半晌,那老妇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开了门,她老眼昏花,仔仔细细地打量殷凌澜,又异常仔细地打量卫云兮上下,这才回头问殷凌澜:“这是你找的媳妇
老妇人耳背,嗓门奇大,话一出口,卫云兮不由腾地红了脸,她连忙想要辩解,却见老妇人已一把拉住她的手,细细地摸了起来,边摸边摇头:“太嫩了,是小姐的命。”
殷凌澜看着卫云兮的窘样,拉过老妇人的手,淡淡道:“阿婆,我饿了。”
那老妇人恍然醒悟过来,连忙往里面走,边走边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喊:“阿财,把那没下蛋的小母鸡杀了!澜儿回来了
卫云兮站在门口,不知该进还是不该。殷凌澜却已踏入门里,回头对她微微一笑:“进来吧。”
卫云兮不由失笑看着他:“这是你的庄子”可是分明看来他不过是客人,那开门的阿婆才是这里的主人。
殷凌澜脸上掠过清浅笑意:“当年我看中了这块地,阿婆就住在附近。我见她年纪大了便留她在庄子里替我看院子,一来二去,她倒是待我如亲生儿子。可惜我总是很少来。这让她很是生气。”
卫云兮这才了然,她打量庄中的景致,只见处处浑然天成,自然成趣。少了工匠的刻意雕琢,这庄子处处透着一股自然而然的优雅。
“这样的庄子你喜欢么”他忽地问,顿了顿,深眸中带着熠熠的光,似在期盼什么。
“恩,喜欢。”卫云兮轻抚门廊下的一丛开得茂盛的秋菊,笑了。
殷凌澜执起她的手,轻声道:“喜欢便好。”
正当两人执手对视中,远远地传来阿婆中气十足的声音:“澜儿,带你媳妇过来吃饭了
殷凌澜听到这声音,不由轻咳一声放开卫云兮的手,慢慢向前走,风中传来他的话:“阿婆年纪大了,容易老糊涂。”
卫云兮羞得耳朵都红了,可是还是不由跟着他走向庭院飘香处。那边阿婆正在拣菜洗菜,都是刚从地里割下来的,新鲜细嫩。
阿婆见他们两人来了,在她们面前放下一盆未摘的青菜,不客气说道:“搭个手,米饭一会就好了,很快能吃上饭了。”
她狐疑看了眼瘦弱的卫云兮:“澜儿,你家媳妇可会做饭做菜”
“她不会。”殷凌澜面不改色地道。
卫云兮正拿了一根青菜无从下手,闻言几乎要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偏偏他又淡淡继续说道:“只要我会就成了,我做给她吃。”
阿婆不满地哼哼两声,又看了卫云兮一眼,不客气评头论足:“你家媳妇太瘦了,怎么跟你一样,吃都吃不胖”
“前几天伤了,还没调养过来,过些日子就胖了。”殷凌澜边低头拣菜,一边淡淡回答。他做事极利索,不到顷刻青菜已整整齐齐放在一边,去了头去了烂叶,干净整齐。卫云兮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已经无言以对了,连忙跑开。
身后还传来阿婆故做神秘,但是却依然十分响亮的声音:“你家媳妇准备生几个”
殷凌澜倒是没立刻回答,就当她以为他不会对这问题再胡编乱造的时候。风中又传来他淡然如水的声音:“多多益善……”
这一句彻底把她窘得跑了出了院子,在院子外的小溪边逗留徘徊。溪水清澈,岸边还有嫩黄的野花朵朵随风摇曳。清澈的溪水照出她倾城的面容,那面容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浅笑如花,一双明眸似天光下的秋水盈盈。
她,竟在笑。
她就这样傻傻看着溪水淙淙,一时竟痴了……
“原来你在这里。”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殷凌澜清淡悦耳的声音。
卫云兮一惊,猛的回头,不由喏喏站起身来,一副被人窥破心思的样子。她红着脸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甚至连面对他都觉得不自然。
有风徐徐吹过,拂动他裘衣上的狐毛,他的面容沉静,深眸如海。卫云兮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盖过了风声,甚至她疑心这心跳声已被他听见,不然为何他的眼越来越温柔。
“我……”卫云兮红着脸,踟蹰不定。
“走吧。”殷凌澜上前,握住她的手:“我刚才炒了两个菜,你去试试好不好吃。”
卫云兮闻言不由诧异问道:“你也会做菜。”
“会。”殷凌澜眼中终于流露很清淡的笑意:“以后你若喜欢,我做给你吃。”
这一句已是极隐晦的承诺。卫云兮闻言,眼中的泪陡然滚落,肩头的伤似再也不痛了,心像是挪开千斤巨石,一片明朗。
殷凌澜看着她的泪眼,轻轻叹息一声,搂住她,低声唤道:“云儿……”
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化成她的泪千行。
多好,他在。牵绊着她的过去,怜惜着她的现在,带着她要走向她不敢奢望的未来。也许在每个女人心中都渴望有这样的男人在,放她在心上,时时刻刻陪伴在身边,他从不会说山盟海誓,只会把她放在掌心,小心地丈量和她的未来。
风吹过,相拥的两人长衫随风飘动,仿佛成了天地间最美的一副画。
……
在山庄中,阿婆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菜,阿婆身边就一个儿子,叫做阿财,是个脸庞黝黑的庄稼汉。今年刚娶了一房媳妇,老实羞涩,见到卫云兮会害羞地叫嫂子。卫云兮喜欢她那双清澈的眼睛,褪下手中的一个玉镯塞给了她当见面礼。窘得那小媳妇脸红如血,阿婆一家三口拼命想要退回,却被卫云兮坚决地把礼物给了出去。
五个人围坐在桌边,其乐融融。阿婆坐在桌边,拼命给殷凌澜与卫云兮夹菜,一个劲地埋怨两人瘦,风一吹就跑了。
殷凌澜收起他一身杀气冷冽,初初看去只是寻常谦和的贵公子,偶尔搭话,不急不缓。吃着吃着,他会夹一筷子自己做的菜,若无其事地放在卫云兮碗中,惹得卫云兮脸红耳赤。
一顿饭热热闹闹吃完,席间阿财与殷凌澜拼酒,喝得舌头都大了,殷凌澜依然眼神清亮,只是面上多了几分血色,看起来如魔似魅,摄人心魄。卫云兮知他善饮,但是还是沏了一杯茶,递到了他手中。两人相视一眼,含笑脉脉。
阿婆看得脸上笑意深深,一把拉过卫云兮,一件沉重的事物就塞在了她的手中。
“这是阿婆给你们的贺礼。不许不收。”阿婆笑眯眯地看着她。
卫云兮一看,是一个黄澄澄的金镯子。这是庄稼人最朴素的认同。她心头一热,连连摇头。
阿婆轻抚她瘦削的胳膊,老眼中流露怜惜:“多好的一个姑娘,以后可要和澜儿过来看看我这老婆子。”
卫云兮眼中掠过动容,点了点头:“好。阿婆。我一定还会常来看你的。”
阿婆笑了,满意说道:“下次带小少爷过来,让阿婆瞧瞧。”
卫云兮耳边一热,正要说话,忽地听见庄子前传来一声马蹄疾响,一声马儿长嘶,令屋中所有的人都怔了怔。不一会,华泉匆匆进来,在殷凌澜耳边低语几句。殷凌澜皱了皱眉头,低头沉思。
他看向卫云兮,黑似琉璃的眸子沉暗,许久,缓缓道:“云兮,该回京了。”
卫云兮心头一跳,不由怔怔看着他。殷凌澜脸色依然未变,只是眸色沉暗几分,令方才满屋子的欢喜统统跌入冰窖中。
“是……什么事”卫云兮有些惶惶地开口问。殷凌澜并不接口,回头对阿婆道:“阿婆,我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阿婆叹了一口气:“好的。”转身擦着眼睛走了。
……
马车摇晃,卫云兮睁眼看着黑漆漆的夜幕,沉入了无边无尽的思绪中。车厢中异常沉默,殷凌澜仿佛睡了,斜斜靠在锦墩上闭目不语。卫云兮看着浩瀚夜空燃亮星子,闪闪烁烁,格外美丽,不由回头想要唤他。一回头却见他正眼眸深深地看着她。
“澜哥哥。”她忽的心中涌起不安,唤了他一声。
殷凌澜眸光一闪,慢慢伸手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没事的。”
“到底是什么事要这么急匆匆回到京城”卫云兮终于出声问了盘旋在心底最害怕的问题。
殷凌澜只是沉默。许久,他才道:“没事。”
他依然不愿意告诉她。卫云兮看着他清冷的眉眼,终是叹了一口气。不让她知道也好,起码这一刻是欢喜的。只是这欢喜尽头,到底是什么在等待着她呢。她心中黯然一叹,轻轻依在了他的身边。
马车一路疾驰,在夜半之时终于到了殷凌澜的别苑中。这一路路程漫长而沉闷,全然没了白日的欢欣雀跃。卫云兮几次想要叫他调转回头,却在看到他眉间的隐隐黑气,而生生咽下。
她知道,如今的他权势滔天,却依然受制于人。闲云野鹤,那山庄中的闲暇纵情已是奢侈。
到了别苑门口。殷凌澜与卫云兮下了马车。寒风吹来,卫云兮不由打了个寒颤。殷凌澜看了她一眼,取下身上的披风为她披上。卫云兮正要回头,却看见别苑门口慢慢走出一道挺拔如剑,也冰冷如剑的身影。他眼神阴鹜,充满了晦暗不明,令人恐惧。卫云兮呆呆看着他走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往后一缩,缩在了殷凌澜的身后。
慕容修看着隐在阴影中的卫云兮,还有那面色清冷的殷凌澜,忽地一笑:“本王还未向殷统领道谢,谢过殷统领救了本王侧妃之恩。”
殷凌澜淡淡道:“好说。”
慕容修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看向卫云兮,柔声道:“云兮,你既然没事了,就不打扰殷统领了,随本王回府吧。”
他的声音轻柔,在这空寂寂的府门前听起来却格外怪异。卫云兮脸色煞白如雪,步步退后,只觉得肩头的箭伤越发痛了。
“云兮,本王说的话,你到底听到了没有”慕容修渐渐没了耐心,他上前一步,向卫云兮伸出手。
卫云兮看着他的手,不由惊惧地向后缩去。别苑门里冲出挽真,她愤愤不平地挡在卫云兮跟前,对慕容修怒道:“卫姐姐不会跟你回去的
“挽真殷凌澜轻喝。
“公子挽真气得手指都在颤抖:“公子,你说一句话啊!卫姐姐不会跟他回去的。他在攻城的时候想杀了卫姐姐啊
慕容修脸色微微一变,辩解:“滚开!本王那不过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挽真深深嘲讽:“权宜之计你都那么狠,那一箭穿透了卫姐姐的肩膀!把她生生钉在了城墙上。你尝过那种痛苦吗建王……不,太子殿下,你有你的江山社稷,富贵荣华,你现在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偏偏还要卫姐姐
慕容修脸色变了数变。挽真义愤填膺的声音在众人心中回荡。殷凌澜终是开口:“太子殿下,你别忘了你与本司的盟约。”
慕容修有备而来,冷笑反驳:“可是她是我的妻子
他阴沉的深眸盯着卫云兮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三媒六聘,虽不是正室,但是是皇上亲自下旨赐婚,难道殷统领想要抢人不成
他话音刚落,只见四周刀剑声起,别苑四周不知何时就被他的士兵团团围住,慢慢逼近。站在殷凌澜身边的华泉身上的杀气猛的迸发,他忽地呼喝一声,从别苑中纷纷蹿出无数条人影,锦衣龙纹,面色冷然,正是守卫别苑的龙影司影卫。四面的杀气凛然,一触即发。
殷凌澜沉默一会,终于清清冷冷笑了起来:“果然是无耻小人
“云兮,你难道要因为你让本王血洗此地吗”慕容修看着卫云兮,冷冷笑了起来:“今日本王带了三千人马。殷统领武功再高,想必也逃不出千人阻杀。”
殷凌澜脸色一变,正要说什么。卫云兮已低头走了出去。站在他的跟前,慢慢地咬牙道:“好,我跟你回去。”
“卫姐姐挽真急了连忙跑过去,一把拉住她:“卫姐姐,你千万不要回去。”
卫云兮回头看着殷凌澜,别苑前的灯火摇曳,照得他的脸色也明灭不定。不过是咫尺,为何却觉得两人横亘着无法跨域的距离。
她心中一股酸楚涌过,化成涩然一句话:“我回去。你要照顾好你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