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祺一夜未眠,即便他表面上很少表现出对即将到来那件事的紧张与不安,但实际上他同样怕死,不过陆玄绰在告诉他重伤噩耗的同时,又立刻告诉他了解救的方法,因此让他伤感挫败、郁郁寡欢的时间并不多,一路来也表现得很是淡然。
但随着离陆玄绰定的施法之日越来越近,他却开始有些慌乱,躺在床上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冒出一身冷汗,似乎对前方的未知有些恐惧。
尤其是此刻,他被陆玄绰轻轻松松地拖在背上,以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陆玄绰那双破旧的布鞋在地面上来回迈动,蹬蹬蹬的脚步声如叩在他心口,他于是心开始砰砰直跳。
不过陆玄绰很能把握分寸,虽然他扛着萧祺的动作让萧祺看起来狼狈得像是个被山大王劫走的良家妇女,其实陆玄绰调动全身内力,将迈步、前进造成的震动和摇晃都消了去,萧祺也没有感到多少不适。
终于到了落霞阁正前方的广场上,这里和当日陆玄绰闯山门时一样热闹,里里外外围了两三圈人,都是盘腿坐下,广场中央则是陆玄绰和萧祺。
“这么大阵仗?”萧祺如同被围观的动物,不由得头皮发麻。
陆玄绰把萧祺规规矩矩地放在地上,自己则盘腿坐下,一边耸肩说道“据说是大师兄的意思,这些人列阵为咱护法。说是同宗同源的内力,形成阵法便可相辅相成。我不在这些年,他们确实也琢磨出些新东西。”
萧祺转着眼睛,看了一眼不远处,同样被众人围在里面、黑着脸的关百河。他自然不信关百河是关心自己,不过是拗不过陆玄绰的性子,便守在一旁方便随时出手救下这位“霞隐的希望”。
罗剑声和他一干弟子也站在落霞阁前,在台阶上,越过人墙注视着广场中的萧祺、陆玄绰和关百河。
萧祺索性闭上眼睛,不去想其他。陆玄绰朝周围的弟子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开启阵法。于是以陆玄绰为中心,整个广场上都亮起或黄或橙的光芒,互相交汇融合,形成一个巨大的光幕,犹如霞光万丈。而整个光幕的中心,则是陆玄绰。
他脸上露出一副很是少见的庄严的表情,双手结印在胸前,身上红光闪耀,如同血色一般的晚霞,将整个空间染红。接着他深深地几次吐息,然后缓缓将右掌,印在萧祺丹田的部位。
很快萧祺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暖意,从丹田处缓缓向全身流动扩散,有如寒冬里喝上一壶酒,暖意随血液荡漾。
只是现在随着陆玄绰内力逐渐流转的暖意要轻微而缓慢很多,陆玄绰并未真正开始,他只调用了一小部分的内力,利用他精微的控制力来试探着萧祺体内摧残的情况以及严宸残留内力的所在。
随着他内力在萧祺体内的流动,也有一部分不可避免地沿着萧祺经脉的缺口逃窜出去,不过这一部分被陆玄绰控制到最小。而对萧祺而言,同样是外力入体,相比于面对严宸时的压力和寒意,陆玄绰的内力正相反,带着一股浩荡的正气和暖意,即便有些微股微弱的细流在体内,他的痛苦也微乎其微,甚至觉得暖洋洋的。
陆玄绰的内力很快在萧祺体内流转过一周,接着他的内力如潮水般迅速退去。萧祺咬着牙,明白艰苦的部分马上就要来了。
陆玄绰沉声道“准备好啊!”言罢,也不待萧祺应一声,再次一掌印在丹田处。这次他调动的内力可谓十分微弱,可在他的控制之下,迅速沿着萧祺的脉络游走,甚至沿着他经脉里的缺口冲了出去,萧祺疼得直来得及“嘶”一声,这股内力便裹挟着游走在萧祺体内的一小股淤积体内毒瘤般的内力,沿着他的筋肉继续向前流动。
严宸残存的内力早已是死物,只是阻塞在萧祺体内,被陆玄绰的内力裹挟之后,居然没有任何抵抗的趋势,虽然炼化还要些功夫,起码此刻,它不会作乱了。萧祺和陆玄绰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他们担心的第一个问题总算没有发生。
接着陆玄绰如法炮制,继续在萧祺体内收集着散落各处的内力,如同一汪流水连通数十个彼此隔断的湖泊。这个过程可谓十分艰难,为了不引起萧祺体内的排斥反应,陆玄绰只调用了很少一部分的落霞诀内力,到后来已经裹挟着一大团严宸的内力,即便它们并无抵抗的能力,但在筋肉里本就不是内力运行的地方,阻力甚大,推动着它们往前也十分不易。此时陆玄绰的额头上已经出现了豆大的汗珠,他一旦失控,且不说自己将受反噬之力,萧祺也会因聚在一起而无约束的内力爆体而亡。但他脸上仍是坚毅的表情,紧闭着双眼,感受着自己的内力在萧祺体内微弱的响应。反倒是关百河一脸的愁容,生怕陆玄绰出了什么事,他已然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这对萧祺来说同样不好过,就仿佛有人硬生生地在他筋肉里开辟出一条通道,如同将他的筋肉在砂纸上摩擦一般。这是深入骨髓的疼痛,而他除了咬牙坚持外别无他法。
萧祺和陆玄绰都不知道过了多久,陆玄绰终于在萧祺体内跑了个来回,用落霞诀内力牵引着萧祺体内绝大多数残存内力,如同汇成一条大河,缓缓向他的气海流淌而去。
而陆玄绰几乎已经是摇摇欲坠,这种精细的控制极耗心神,即便是他,这么大的工作量也吃不消。若非这个阵法,他恐怕早已坚持不住。
不过他终于控制着将内力汇成的江河引入了萧祺的气海。几乎是同一瞬间,他猛然睁开眼,大口大口喘息着,而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但他的手掌仍按在萧祺的丹田处,与他体内的内力流保持着联结。
萧祺的气海并不能支撑太久,因而留给他休息的时间也不多,他深吸一口气,就要再次运功。只要他能牵引着这股内力流在萧祺体内再转上几个周期,让他开辟出的这条通道适应这股内力的存在,那么不言其他,起码萧祺的命便是保住了。
陆玄绰其实是不满意于这个结果的,于是他迫不及待地要再次运功,在他闭眼之前,忽然瞥见一个人影靠近。
何宽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手里拿着毛巾和酒壶挤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快速靠近,关百河一直关注着陆玄绰的动向,何宽又从他身后来,等到他注意到何宽,何宽已经走到陆玄绰身边。
“师叔祖累了么?快拿这个擦擦汗!”何宽谄媚地说。
陆玄绰和关百河都颇为不耐,不过顾及到罗剑声的颜面,陆玄绰哼了一声,用另一只手接过毛巾在脸上抹了一把。
“去吧去吧,別在这碍事!”关百河催促。
“是,是。”何宽正要退下,突然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神色,以陆玄绰和关百河的修为,很快就发现他周身内力的波动有些异样。
“你干什么!”关百河紧张地喝问。
何宽眼神空洞,不答,周身突然发出淡红色的光芒,如炙热的火焰。紧接着,还不待关百河反应过来,他犹如醉汉,整个身子就猛地向陆玄绰砸去。
何宽如同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带着灼热的温度迅速向陆玄绰逼近,这威力犹如自爆,不容小觑。陆玄绰此时可谓是到了关键时刻,腾不开手,即便能腾开手,他也没有余力调动多余的内力来抵挡。他一缩手避让,萧祺便是必死。他咬着牙,竟然不退,空出的一只手做托举状,硬生生地迎了上去。
眼看着两人就要撞击在一起,周围传来阵阵惊呼,甚至有的弟子察觉到可怕的能量波动,解开了阵法起身逃脱,唯有站在最外面的罗剑声脸上如蒙有雾气,看不清表情。
陆玄绰手掌接触到何宽的瞬间,他意料中的爆炸并未发生,反而感到萧祺体内多了一股熟悉的内力,帮助自己引领着那股内力流,让他压力骤减。
他抬眼一看,关百河那张老脸出现在眼前,不同的是他脸色远比以往苍白。他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左手托住已然失去意识的何宽,右手按在萧祺丹田上方。
陆玄绰很快意识到他在干什么,他不能让何宽在此时此地爆体而亡,却也没有时间去处理他,便用自己的内力稳定住何宽体内汹涌的内息,一边还帮担心陆玄绰出事,索性出手帮他减轻了压力。
“师兄……”陆玄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赶快!否则咱们都要去见师父了!”关百河嘴唇只开开一条缝,憋出了几个字。
陆玄绰重重点头,再次运功。有了关百河的帮助,陆玄绰很快就将再次引导着内力流走了一个周期,接着又是一个周期。越到后面,许是他们已经驾轻就熟,亦或是萧祺身体的机能逐渐适应,陆玄绰和关百河引导的难度逐渐减轻了些,也远不如最开始那般要死要活般费力。
等到他们运转了二十来个周期之后,萧祺体内的内力流居然隐隐有自发向前的趋势。即便陆玄绰两人都将希望寄托在此刻,但此刻真的来临之时,他两人有些难以置信。
从未修习过内功道的小子,身体居然就如此接纳了对他而言可谓磅礴的内力,也没有排斥的现象。连关百河都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或许对内功道真有独特的天赋。
陆玄绰和关百河士气大振,想要一鼓作气再引导内力流流传几个周期。但此刻,两人共同托举的何宽突然有了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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