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练功房内,柳清雪身形灵动,化作蓝色的残影,剑风呼啸,与剑刃一同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还不到授课的时辰,柳衡还没有现身,柳清雪则早早地来到练功房里舞剑。对她来说,这也算得另一种消遣,只有心随剑指,沉心于剑时,她才能抛却所有,沉浸在“风扬雪霁”轻柔而不失迅捷的剑意之中。
柳夫人自上次突然昏倒后,虽经过医治,复又醒转,但脸色始终蜡黄难看,身子也渐渐无力,大夫诊治过几回之后,还是不明原因,因此柳清雪心里时常记挂,也怨恨自己帮不上忙,只能将自己沉浸在剑术之中。
忽然传来“吱呀”的门扉打开的声音,柳清雪头也不回,手中的剑将十三式“风衡”和十七世“雪鸢”一一施展出来,脚下却缓缓地向门的方向移动。
等她推到门外几步的距离时,仍然背对着门扉,以肩为轴,剑光在她头顶上划出一道清丽圆满的弧线,指向门口的方向。
门口始终没有声响。柳清雪回过头来,陈烨默然站在门前,微微颔首,不看柳清雪的眸子,只是柳清雪的剑尖离他的双目只有两寸的距离。
柳清雪收剑转身,冷冷问道:“又是你主子叫你来的?”
陈烨显得很是恭敬地垂首道:“小姐……”
还不待他说完,柳清雪陡然再次出剑,直刺向陈烨的胸口,也不见陈烨有什么动作,他右手突然闪过些微青光,横拍在柳清雪剑刃上,将锋芒向一旁引去。然后他横掠着避开柳清雪,闪身退到丈许外,仍然低垂着头说道:“小姐何故动手?”
柳清雪看着陈烨的敏捷的身手,心里暗暗赞叹,朗声道:“你若胜了我,我便随你去。”
“小姐误会了,是侯爷……”声音未落,又是一剑刺来。陈烨双手都是青光大盛,柳清雪的剑刃往他手掌上削去,却始终刺不破他手掌外边笼罩的青色光晕,这淡淡光团居然如同有实质,与剑刃相接,还发出浅浅的铿锵之声。
柳清雪斗志升腾,剑势愈急,也不用顾忌着真的伤到陈烨。只是陈烨始终采取防守的架势,没有一次还手,柳清雪还能清楚地感觉到陈烨压抑着自己的内力,不让手中的内力透过剑刃伤到柳清雪。
剑上力道已经接近力,陈烨却始终游刃有余地应付着柳清雪的攻击,无颓势,因此柳清雪越发对陈烨这神秘的内功和内力感兴趣,也越发确认陈烨果然如传闻中所说,是内功道高手,只是不知是他的修习已超过柳清雪,还是内功道本就比外功道剑术更胜一筹。
陈烨突然双手在前头合掌,两手的光团融汇在一起,青光更盛,迎上柳清雪的剑刃,将其逼退几步。于是他终于能见缝插针地说道:“小姐住手,属下有要事相告。”
“你主子的话我不感兴趣,你若愿将这内功功法教给我,我便听你这般唠叨。”柳清雪握着剑,就要再上前去。
“小姐,夫人有恙!“陈烨瞧着柳清雪没有罢手的意思,连忙喝道。
柳清雪前冲的势头顿时刹住,有些困惑地看了陈烨一眼,等她确认陈烨不是借此借口来拜托自己的纠缠之后,一向冰冷的眸子里居然现出了慌忙无措的神色,立时就转身,归剑入鞘,转眼间就出了练功房。
陈烨看着练功房的门,暗暗出神。
……
柳清雪赶到柳夫人住处的时候,几个仆妇和丫鬟站在他们身后,面露哀容。一个大夫模样的老者也低头站在一旁,微微摇了摇头。
柳清雪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整个人跪倒在床前,额头靠在母亲的手背上,不住的啜泣,整个身体微微颤抖。
柳夫人躺在床上,脸色如纸张一样苍白,嘴唇发青,脸上却还挂着笑容。她努力地想伸出手去摸一摸柳清雪,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任由右手握在柳清雪手中。
她的嘴唇轻轻蠕动,似乎要说些什么。柳清雪强行压抑住自己的啜泣声,凑上前去听母亲想说什么。
“别……别哭……”柳夫人脸上依然是柳清雪熟悉的微笑,只是她明显感觉得到母亲身上的生机正在逐渐逝去,一如她逐渐冷下去的体温。柳清雪几乎是在哀求:“娘,你别……你别走……我怕……”
身后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柳清雪却毫不在意,只怕自己一偏头母亲就要驾鹤西去。来人扑通一声跪倒在柳清雪身边,带着些许哭腔道:“娘!这……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正是柳滨远赶回来了。
他转头问柳清雪:“姐,娘这是怎么了?上次发病也没有这么严重啊……”柳清雪只是摇头,两行清泪不住地沿脸颊流下,说不出话来。
柳夫人眼神涣散,似乎也注意到柳滨远来了,口中轻轻唤道:“滨远……”
柳滨远连忙把耳朵凑到母亲嘴边,只听得她说:“你要照……照顾好你姐,还……还有你爹……”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仿佛随时都会停下。柳滨远连声答应,眼泪也不自觉地流下来。
柳夫人继续道:“帮你姐……和你爹和……和解,一家人总……不能一直这样……这样僵着……”柳滨远已经不愿细想,只是连连点头,这时候不管柳夫人说什么他都会连忙答应。
柳夫人努力侧过头,看向柳清雪,柳清雪满脸泪痕,点了点头。柳夫人如释重负地笑了,缓缓合上了眼:“你爹在……在哪呢……”
这句话如同耗费了她所有的生机,声音逐渐微弱,她说完之后再不动弹,也等不到回答。柳清雪连唤了两声,不见回应,两人都慌了神。柳清雪和柳滨远虽早就意料到这种结果,但心里仍然如同被抽走了一部分一般生痛。
门窗将外边呼啸不息的风雪隔开,柳清雪却只觉寒意从心里陡然升起,远胜过窗外的凛冽。
两人都伏在床前,相拥而泣。身后几个站立的仆妇丫鬟也不住地抹泪,房间之内,尽是啜泣声。
柳清雪最先止住啜泣,只是痴痴地望着柳夫人。但她哭得久了,眼睛红肿,双腿麻木,却怎么也不愿站起来,就这么半跪着倚靠在柳夫人床前。
柳清雪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来问身后一个仆妇,声音有些沙哑:“老爷还没来吗?”
那仆妇见柳清雪眼睛通红,脸上泪痕未干,心生怜惜之情,犹豫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旁边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忙接过话头:“之前老爷身边的陈先生捎信来,说北荒原里的衡老爷好像……好像出了点事,老爷于是连忙赶过去了。”
柳清雪认出那是宅子里的袁管事,想来不会胡说八道嚼人舌根。她心下顿时涌上一股怒气,之前因母亲临终之言而稍软的心顿时又凉了下来,冷声道:“柳家主真是日理万机啊!”
几个下人都听出她语气中的阵阵寒意,都垂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也不敢答话。不少人心中也在为主母抱不平,不过没人敢说出来,袁管事也只默默站着。只有柳滨远在旁边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别发火了。柳清雪扭过头不再说话,又木然地在床前跪立了许久,直到双腿麻木得毫无知觉,才和柳滨远在几个仆妇丫鬟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
柳岳雷依旧没来,柳滨远也很少管事,柳清雪只得尝试着布置母亲的后事。好在袁管事在一旁帮忙指挥,虽然柳清雪毫无经验,倒也应付了过来。
一切安排好之后,只需等下人们布置妥当。柳清雪一想到母亲那副苍白、毫无生机的模样,仿佛有万千细针扎在心口,顿觉烦闷,便独自一人出了门。柳清雪出门后,没有丝毫练剑的兴致,也打不起任何精神,便默不作声地在朔方城中随意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