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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心力交瘁的高考终于结束了,所有的人都如释重负,就像重见天日的死囚一样。按照学校的安排,在学校礼堂举行高三毕业晚会。夜幕下,礼堂内灯红通明,人头攒动,整个高三年级的同学都来了,包括那些平时游离在集体活动之外的独行侠。他们带着刚刚结束高考的喜悦心情,来参加中学时代的最后一次活动。门里门外都是人,大家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兴奋、有解脱、有怀念、有期待……
表演节目开始了,一个男生跳起了霹雳舞,为一个唱着《路灯下的小姑娘》的女生伴舞。火爆的舞姿博得台下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在申报节目的时候,马卫国主动提出自己要演唱BEYOND的《再见理想》,班主任吴桐惊讶得眼镜险些掉下来。以前,不管她怎么动员,马卫国就是不肯为班级的集体活动贡献一份宝贵的力量,这次却主动请缨,要在体毕业生面前表演节目,让她有些感动,有些感慨。作为一名班主任,又一拨陪伴她几年的学生要离开这所学校了,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觉得伤感,尽管她已经送走了不下十批毕业生,尽管这些毕业生留给她的并不是愉快的记忆。她为他们生气过、烦恼过、咆哮过、失望过、委屈过,学生中有人喜欢她、尊敬她,也有人讨厌她、顶撞她,背后诋毁她、咒骂她。可是不管怎样,他们都是她的学生,都称呼她一声“老师”。这个与众不同的称谓让她学会了宽容、学会了忍耐、学会了理解,时时提醒自己要善待这些孩子,更不能跟孩子一般见识。在这些学生中,马卫国虽然称不上是好学生,还比较调皮捣蛋,但对吴桐还算尊敬,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恶感。师生之间关系不远不近、不冷不热。这次马卫国自己提出来要上台,吴桐很意外,欣然应允。
马卫国在礼堂外的走廊上等待上场,心情有些紧张,《再见理想》的旋律和歌词他已经烂书于心,也不止一次独自或者当着杨朵朵、四化、铁头的面唱过。虽然被他们打击过、嘲笑过,但马卫国对自己的摇滚梦仍然抱有一线希望,希望自己能在某个时候一鸣惊人、横空出世,成为摇滚乐坛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有一天能够像崔健、BEYOND那样站在真正的舞台上咆哮、呐喊,聆听成千上万人的欢呼。所以,他鼓足了勇气,登上了高中时代最后一场晚会的舞台。他要为自己的梦想努力一次、尝试一次,即便失败了也无怨无悔!反正马上就毕业了,丢人就丢到家吧!
他这么做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一个他深埋在心底、不愿意告诉任何人包括四化、铁头在内的理由。他要唱给杨朵朵听,因为是杨朵朵教会了他这首歌,而且他准备在唱完这首歌之后,就拉着杨朵朵的手,到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里,正式向他求爱。高中毕业之后,大家各奔东西,以后重聚的希望非常渺茫。他不想错过杨朵朵,直到最后都没有向她表白,给自己的人生留下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马卫国在自己的脑海中一次次预演着今晚的场景,在唱歌的时候,他不会看任何人,只盯着台下的杨朵朵,仿佛偌大的礼堂中只有他们两个人,这首歌就是唱给杨朵朵一个人听的(这样做的另一个好处是不容易怯场)。他要用注入了自己部感情的歌声叩开杨朵朵的心扉,让她感动让她流泪让她敞开怀抱接受自己。马卫国清楚他和杨朵朵之间的巨大差距,不管是个人的还是家庭的,但他下定决心要放手一搏。
马卫国鼓足勇气,走到了舞台中央。他故作镇定,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内心的紧张,上台前一次次给自己打气、让自己放松,看来适得其反,反而加重了临场时的紧张情绪。马卫国按照自己预先设计的,一双眼睛在人群中迅速地急切地搜索着杨朵朵。结果,他失望了,礼堂里根本就没有杨朵朵的身影,她根本就没来参加毕业晚会,此前马卫国也一直联络不到她。马卫国失落了,但他已经没有了退路,既然站到了这里,总要把歌唱完。马卫国镇定着情绪,准备开始。台下的四化和铁头已经等不及了,在人群里高声喊着:“马卫国……马卫国……马卫国……”
“《再见理想》……”马卫国自己为自己报幕,话音未落,铁头和四化就站起来带头鼓掌。
在马卫国艰难地演唱着《再见理想》的时候,学校图书馆上演着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一幕。
银白的月光透过高高的玻璃窗和窗外的铁栅栏洒进静谧的图书馆里。或许是月光的清净如水,空灵而富有诗意,才让人们赋予它爱情的寓意。在朦胧的月光下,爱情会悄然生长;有了月光的滋润和衬托,爱情显得更加浪漫。
在一排排书架的缝隙里,隐约可以看到两个修长的身影,仅仅从模糊的身影也可以看出是一对俊男靓女,英俊王子与美丽公主的梦幻组合。借着月光,可以看清楚沙威和杨朵朵兴奋的脸,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他们同时缺席了今天晚上的毕业晚会,相约来到这个最僻静、最不可能被人察觉的地方幽会。当沙威和杨朵朵匆匆地闪入图书馆时,他们不知道的是,几个他们的粉丝正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尽管沙威和杨朵朵基于彼此敏感的身份,尽可能地避开别人的耳目,但小城里几乎一切都是透明的,很难藏住什么秘密,无聊的人还是捕捉到了蛛丝马迹,并像侦探一样进行分析推理。沙威和杨朵朵都不缺少爱慕者,而无法拥有的爱很容易变成恨,因为那种植根于人性深处的根深蒂固的情绪——嫉妒。所以,发现了他们行踪的粉丝充当了他们的掘墓人,而两个悲剧主角对此还一无所知。
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个夜晚,杨朵朵变得更加大胆更加急迫更加热情奔放,她从来不习惯掩饰自己的感情,只是因为她和沙威老师与学生的特殊关系,她才不得已地选择了克制和隐瞒。而今天,她要把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彻底推开,让在心底涌动了很久的炙热的岩浆冲向天空,就像在夜空中绽放的美丽的烟花,璀璨夺目,那是人生最美好的记忆,最辉煌的瞬间。
杨朵朵和沙威面对面地凝视着对方,滚烫的眼神中仿佛燃烧着一团火焰。他们因为兴奋而紧张,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做,似乎都在等待对方迈出主动的第一步。杨朵朵选择了主动,她将沙威逼得背靠在书架上,俩人几乎脸贴着脸。
“带我走吧,去私奔!”杨朵朵深情地对沙威祈求着。
“去哪?”
“天涯海角!”
沙威冲动起来,一把抱住杨朵朵,抱得紧紧的,想把她融入自己的胸膛里。杨朵朵感到窒息,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低吟,就是这一声低吟刺激了沙威,让他失去了仅存的理智,身体里的慾望骤然膨胀,变得不顾一切。他抱起杨朵朵,原地转了几个圈,直到两个人都觉得天旋地转,继续转下去就要被巨大的惯性抛出去,撞倒身后的一排排书架,弄得惊天动地、满城风雨。沙威将杨朵朵放下来,并不松开她,而是将杨朵朵发烫的、散发着少女芳香的身体抵在书架上,将嘴贴向杨朵朵红润的双唇。杨朵朵犹豫了一下,急迫地迎了上去,就在嘴唇相接的时候两个人变得更加疯狂,疯狂地接吻,久久不愿意分开。沙威颤抖着脱掉了杨朵朵的上衣,月光中露出杨朵朵没有文胸的光着上身……伴随着身体的挣扎和扭动,书架上的书纷纷掉落在地上……
忽然,门“砰”的一声被踢开,几束手电筒的强光射在沙威和杨朵朵的脸上。突然的变故把两个人都吓坏了,几乎是本能地迅速分开。杨朵朵紧抱住自己半裸的身体,睁着惊恐万状的眼睛愣在那里,沙威眼睛里的恐惧似乎比杨朵朵更加强烈——尽管他是一个成熟的有着丰富社会阅历的男人,而杨朵朵只是一个貌似成熟的少女。手电筒刺眼的强光让他们没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就被像押解罪犯一样扭送出门。
与此同时,站在礼堂舞台上的马卫国演绎《再见理想》的努力彻底失败了。没有杨朵朵的注视,他心情沮丧,再加上失去控制的心理紧张,唱到一半马卫国就忘词了,尴尬的他站在舞台上手足无措,不该如何是好。
最后,倒是班主任吴桐为他打了圆场,说:“今天马卫国状态不好,他已经很努力了,我们一起鼓掌表示感谢!”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马卫国低垂着头、佝偻着身体,灰溜溜地走下了舞台。那晚的一幕彻底终结了他不切实际的摇滚巨星梦。
四化和铁头有些失望有些同情地望着马卫国,后悔自己当初不该开玩笑打击他的自信心。他们轻声叫着从身边走过的马卫国,马卫国没有任何反应,脚步越来越快,终于奔跑着冲出了礼堂。四化和铁头相视一眼,四化说:“让他自己呆一会儿吧!”铁头点点头,他不是不想去安慰马卫国,只是他还有一件关系自己终身幸福的大事要办。
当大家都在为舞台上的表演鼓掌欢呼的时候,铁头挤到葛洲坝的身边,偷偷将一个纸条塞到她的手里。李芳却看都没看,就扔回给铁头。铁头以和马卫国同样受伤同样绝望的表情,掉头冲出了礼堂。这是一个悲剧的夜晚,很多人都受伤了,有的伤口很快就会愈合,有的会长时间地痛苦,有的则要伴随一生,永远不能痊愈。
厂办保卫科的办公室里,屋内炽白的灯光将沙威和杨朵朵照得无处遁形。两个保卫科的工作人员像公安一样冷冰冰地坐在桌子后面,盯着两个人,就像盯着一对被捉奸在床的奸夫一样。沙威把头深深地埋在两腿中间,球场上的潇洒与自信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的他是一个丧失了勇气、精神崩溃的懦夫,就像鸵鸟一样,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把脑袋扎进沙堆里,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沙威的表现让杨朵朵感到失望,她倔强地将头高高地扬起,质问对面的保卫干部:“凭什么?我们又不是罪犯!”
保卫甲一拍桌子,沙威吓得一哆嗦,两腿发软,像是被抽去了脊柱一样,身子弯曲着歪在墙上。杨朵朵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又有些不忍地拉了一把沙威,仿佛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她不希望自己爱的男人最后居然发现是个怂包软蛋,她不相信自己的眼力会这么差。
保卫甲声色俱厉地训斥道:“耍流氓奏是犯罪!”
杨朵朵针锋相对地反驳道:“我们是真心相爱!”
两个保卫干部愣了一下,他们知道杨朵朵的身份,对于她的顶撞有些无奈,但又放不下架子,再次拍着桌子喝斥。保卫乙语重心长地对杨朵朵说:“你是学生,他是老师!”
保卫干部的话像一记记重锤敲打在沙威的胸口上,听得他心惊肉跳,手脚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杨朵朵对保卫干部的苦口婆心并不买账,争辩说:“谁规定学生就不能爱老师了?”
保卫甲恢复了严厉的口吻:“你才17岁!”
杨朵朵咄咄逼人地反问:“那又怎么了?”沙威伸出无力的手去拉杨朵朵,想阻止她继续跟保卫争吵,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但被高傲的杨朵朵甩开了。
保卫乙见杨朵朵态度强硬,不好对付,柿子还是要拣软的捏,于是转向懦弱的沙威,“沙老师,你勾引未成年,这是要坐牢的”。这句话成了压垮不堪一击的沙威的最后一根稻草。
沙威身体一阵哆嗦,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诉说着、乞求着。“我是清白的,都是她勾引我。”他的手指向了杨朵朵。屋里一下没了声音,杨朵朵有些震惊地看着沙威,这个深爱的男人怎么突然变得那么陌生?
沉默了片刻之后,杨朵朵忽然爆发,冲上去劈头盖脸地扇沙威耳光,语无伦次地骂着:“你个傻逼,你说的那些爱我的话都是骗人的……”沙威在杨朵朵暴风骤雨的拳打脚踢下,抱头蜷缩在墙角,就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癞皮狗,可怜可悲可恶!
两个保卫干部绕过办公桌,冲上来拉开杨朵朵,沙威嘴里重复着:“你就像一样地勾引我……”
杨朵朵再一次被沙威的话击中,愣在哪里,忽然出离了愤怒,仰头大笑,笑声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情绪激动的她忽然将自己的裤子猛地脱下来。“还有哪个是处女!”杨朵朵声嘶力竭地喊着。她并不害怕羞耻,但她无力承受自己深爱的人无情的背叛。
这件事轰动了小城。沙威被调离,杨朵朵虽然因为特殊的家庭关系没有被开除,但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结果愈发激起了人们的好奇心,人们津津乐道、乐此不疲,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和主观能动性,要解开这个谜。小城居民的生活就像一盘没有放盐的菜,这种重口味的新闻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幸灾乐祸,从别人的倒霉事中寻找快乐、寻找心理平衡,本就是人类的阴暗天性。
沙威的宿舍内,他已经打点好了行装,准备离开。他看着房间堆得满满的生活用具,有些依依不舍,踌躇了片刻,最后背上包关门走了出去。空无一人的学校操场上,留下一个孤独、凄凉的背影,沙威在心里默默地乞求着杨朵朵的原谅——“我不能背上这样的罪名,否则我的工作就保不住了,我的一辈子就毁了,朵朵,希望你能理解我、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