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的脚步声一顿,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目光灼灼地望向下首处躬着身子一脸谦卑模样的赵高:
“赵卿,汝为丞相,腹中韬略不知几何,定然有办法压服此獠,然否”
“陛下……”
赵高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很快又将之压下。
他顺着胡亥的意思,终于能将自己想要说的话引出来:
“眼下章邯不知吾等已然知晓他的狼子野心,今日他上奏章欲为兵卒请功,臣以为可借由此事召他单独回京表功,入了咸阳便缴其兵权、收其虎符,关入大牢静待查实证据后发落。”
证据
等把人抓到手里,证据不是随意编造吗
甚至不需要证据就能送章邯去轮回。
“甚好,赵卿果然有大才,无怪父皇如此器重你。”
见到赵高将一切都能安排好,胡亥喜笑颜开,走下殿来,拍着他的肩膀夸赞道:“朕得赵卿,犹如商祖得伊尹、文王得太公望,真真是治国辅政之良才也!”
在胡亥心中,自己吃喝玩乐、纵情声色、不理朝政就是垂拱而治,可类比三皇五帝,而赵高则是对比每位帝王之畔的大贤,二人相辅相成,定能谱写一段名传青史的传奇佳话。
他能产生这种想法,赵高当然也有不小的功劳,不仅不会反驳,甚至还会出言捧两句。
胡亥笑着正要走回自己的宝座,可才走两步又突然顿住脚步,回头为难地看着赵高。
见状,赵高心中咯噔一下。
正当他以为这傻皇帝今日突然开窍时,却听见对方问道:
“赵卿,若是拿下章邯,何人可领军平叛这些叛军着实可恶,虽是疥藓之疾,却也太恶心人了,朕的歌舞都被这些蟊贼扰乱。”
赵高秉政,隔绝内外,诸事都要经过他甄别方能让胡亥知晓。
因此胡亥到现在还以为这已经席卷六国旧地、半壁江山的叛军,只是由些许不满秦法严苛而起义的黔首,不过是疥藓之疾。
而上次能兵锋直指咸阳也是因为守将疏忽大意,否则章邯一介从未带过兵的少府,怎么以区区刑徒成军便可击溃敌军呢
“陛下,武城侯王离乃是军中宿将,家传渊源,可接替章邯统兵。”
王翦虎死威犹在,王氏子弟又一心扑在军事上,不曾参与朝中的争权夺利,赵高知晓暂时动不了王氏,自然想着卖个好,虚与委蛇。
“王离有些印象……”
“陛下,王离是武成候王翦之孙,通武侯王贲之子。”赵高小声提醒。
胡亥摇摇头,不经意间却是想起来了:“蒙氏叛逆死后,北方戍边的军队不就是交托给王离了吗”
他展颜一笑,“是了,可以,此人有经验,军队交由此人朕也放心。”
“陛下记性真好!瞧臣,不过一两年便已经忘了大半,嗐,老矣……”
赵高闻言,双眸先是微微眯起,眸中寒芒乍现,不到一瞬后又装作一愣,像个寻常老头一样苦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向胡亥请罪。
“何罪之有哈哈,人非圣贤孰能百虑”
能胜过昔日的老师,胡亥开心得眉飞色舞,洋洋得意。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赵高自然顺意捧着他,两人又是一番叙说昔年师生之情。
赵高看了眼天色,殿外已是月出东山星光灿烂,他站起身来,冲胡亥行了一礼:“陛下,时候不早了,臣不便打搅您的,就此告退。”
被戳中心思的胡亥脸色一红,掩面咳嗽一声,装模作样的挽留两句。
赵高脸上挂着和煦的假面,指着殿外道:“可别把陛下的心肝冻坏了,臣可赔偿不起。”
胡亥朝外一看,十来个舞姬而今只剩下九人,竟是被冻昏了好几个。
“咳咳,那赵卿自去吧,朕便不留了。”
“臣告辞!”
赵高前脚刚踏出门,后脚便听见殿内传来高呼:“美人们都进来,接着奏乐,接着舞!”
他的神色不变,依旧带着笑,瞥了眼门口站着的宦官,迎着冷风,缓步朝远方走去。
舞姬与乐匠们鱼贯而入。
殿内,又恢复了之前的歌舞升平。
胡亥左右两侧一手搂住一個美姬。
“陛下……”
一位美姬娇笑着推开那只手,欲拒还迎的模样惹人心头颤动。
她伸手端起桌案上的酒爵,叼在嘴中递到胡亥面前:“陛下可与我共饮否”
看着那朱唇玉面,胡亥笑得很荡漾:“有何不可”
说罢,刚想俯身去喝,却猛然间想起赵高的话:
‘饮酒水,也需要饮酒者的地位能与酒的品质相匹配。’
他面色一变,冷哼一声,拂掌推开美姬,呵斥道:“不知谦卑体统的贱婢,此酒连丞相都不曾多饮,汝也配饮”
尚叼着酒爵的美姬一脸懵,可接下来胡亥的一句话却令她面色大变。
“左右,把她俩给朕拖下去,药死!”
为什么要加上一个‘俩’字
另一侧,正打算看姐妹大展身手的舞姬也懵了,这完全是无妄之灾啊!
别说她们,左右两侧的内侍更懵。
可没办法,胡亥是皇帝,口含天宪。
“陛下……”
两个美姬刚想求饶,就被内侍捂住口鼻拖了下去。
殿中翩翩起舞的舞姬们只觉遍体生寒,可偏偏无法停止舞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跳。
……
秦宫中的走廊如绸带般萦回,牙齿般排列的飞檐像鸟嘴向高处啄着,屋角彼此相斗,盘结交错,曲折回旋。
赵高在一处走廊拐角处顿住脚步,闭着眼睛倚靠在房柱上。
不多时,一道匆忙却有节奏地脚步声由远及近:
“孩儿见过假父!”
赵高这才悠悠地睁开双眸,看向对方。
这正是刚刚在殿门外随侍的小宦官。
在赵高出门时与其对视了一眼,小宦官接到暗示后立刻借口要出恭,赶来相见。
假父者,义父也。
虽然宫中宦官都是赵高的眼线与手下,但到底是亲疏有别,真有事也是交给这种亲信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