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班景
此行除了数十名骑士之外,还有几十位咸阳戍军的军卒跟随在侧。
他们的目光中也充斥失望,就像是久旱盼甘霖,结果盼来的却又是一个如火如荼的烈阳。
面对他们的目光,章邯笑而不语,从战马上翻身而下,旋即一把掀开遮盖在车架上的绸布。
金与银与玉,在阳光下折射出多彩且耀眼的光辉,让无数人为之着迷。
哪怕目光中带着失望神色的军卒,在此刻也被摄住了心魄,一时间竟然连目光都舍不得挪开。
唯有班景,还有几分自持,咽下口水,将头转向另一边。
章邯嘴角勾出一道轻笑。
他不会并因此轻看这些军卒。
试问,谁不爱财?
去问问阿里马,在没发达之前爱不爱财?
所谓的不爱钱财、视金钱如粪土,只不过是阅尽千帆之后的淡然处世。
穷比死还可怕,章邯也爱财。
他伸手拿起一件玉器,在手中摩挲片刻,眼中虽有不舍,却依旧将玉器放回马车上,装作淡然的模样笑道:
“正愁答应给二三子的赏赐与抚恤该如何筹集,未曾想一转眼间便有人送来善款若干。
班景,汝记下这些金银玉器的数量,一会拉去咸阳城内,找治粟内史(九卿之一,掌管租税钱谷和财政收支)兑换秦半两和粮食。”
“啊?啊!唯!”
班景应诺,抬起头略显迟疑的问道:“上将军,这些金银玉器您一点也不留吗?”
众人也是目光灼灼地望向章邯。
这些钱财中也有他们的一份?
“留甚?你们以为本将是此类人?”
章邯将绸布盖上,眼不见心为静,面上依旧风轻云淡:
“汝等小觑本将矣!
昔日为少府,皇室钱财在手中飘然而过,却不能使本将动容分毫。这点毫末分厘又岂能打动本将?”
少府者,其责有二。
一为征课山海池泽之税和收藏地方贡献,以备宫廷之用;
二为负责宫廷所有衣食起居、游猎玩好等需要的供给和服务。
就相当于皇帝的大管家,何种奇珍异宝没见过?
一众军卒羞得面色通红,低垂着头,脸上愧色尽显。
不过班景还是有些疑惑,他是个直性子,有问题就直接问了出来:
“将军,赏赐与抚恤不是由朝廷发放吗?您不收这些也可以,又何必助长歪风邪气的嚣张气焰?”
章邯轻笑:“我不收下,他们怎会放心?他们是关中各郡县的郡尉,在本地算得上根深蒂固,他们不放心,那关中还能安定吗?”
“这……”
“关中若是不安定,仅凭借这千百余骑兵和中高层将领被诛杀殆尽的咸阳戍军,能够将关中从头到尾平推一遍吗?”
能,但是很难。
起码战损不会小于三成。
瞧瞧这次两千铁骑踏咸阳,听起来威风凛凛,仅略逊色于张辽的‘八百虎贲踏江去,十万吴兵丧胆还’,可代价呢?
战损四成,仅剩千余人。
也就是这只骑兵被章邯加原主的指挥能力和魅力折服,也被战前动员的那番话使热血冲上头,才能经受这么大的损失。
否则早就溃败了。
“本将让他们安心,也让自己安心。”
章邯还有话没说完。
当着这么多军卒的面,他怕被泄露出去,那如今苦心孤诣经营的局面,就有可能迎来崩盘。
让这些郡尉安心,也为刑徒军入关拖延出时间。只要刑徒军入关,再配合咸阳戍军,想要秋后算账还不是章邯一言而决的事吗?
甚至都不用担心会被视为失信。
章邯说会给予关照是有前提:恪守本职,听诏令,禁止触犯秦法。
若是有违背,那被革职治罪也不能怪旁人。
须知: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至于贿赂上官就是触犯秦法……
谁说是贿赂?
本将收了钱,不办事,那不就不算贿赂了吗?
更何况这些钱还是被用作犒军,到时候还能扯个治粟内史来作证。
“汝回到咸阳速速登记在册……”
“将军……”
班景羞愧之余又觉得些许为难。
他摸了摸鼻尖,一脸难为情地打断章邯:
“卑将不会啊!您若令卑将披坚执锐、先登夺旗,卑将绝无二话。可这舞文弄墨……”
确实为难他了。
有那么一瞬,章邯无比的怀念赵琦,这位昔日的少府属官的能力可是令原主都看重欣赏。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
赵琦?先让他待巨鹿吧。
“汝去找张思,让他来办。记住,盯紧他,别让这家伙给本将贪墨了!”
章邯翻身上马。
“唯!”
一众军卒欢天喜地,回到阵中更是大肆宣扬章邯的行为,引得秦军们纷纷朝那架停靠在城门下的马车投以灼热的目光。
……
“上将军!”
王不疑和他族兄王离很像,都是高大魁梧类型,面相威严,剑眉上挑,不苟言笑时格外严肃,依稀能看出是相似的轮廓。
让人不得不赞叹王氏的好基因。
章邯拱手回礼:“此次还要多谢王都尉相助,待到天子面前,本将定然为你请功。”
“上将军果真有天子诏令?”
王不疑惊诧了一瞬,旋即心中亦是松了口气:“那便好!而今朝臣们围聚在咸阳宫前,想要向天子参你兵临京都,意图谋反。
即是有二世皇帝替你背书,那……”
“天子并无召令。”
可谁知章邯却摇摇头,神情丝毫不见慌乱。
“这……”
王不疑面色一滞,心沉了下来。
“怕甚?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章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也不解释,直接策马入城。
……
咸阳宫外,熙熙攘攘。
赵高身首异处的消息传遍咸阳,趁章邯带着首级招降关中军的空隙,百官汇聚于此,乱糟糟地像个菜场。
他们大部分人的眼神中充满慌乱与恐惧,当然还有一些有恃无恐、轻松惬意之人。
子婴就是后者,他只觉得遮在自己的头顶上的乌云在此刻烟消云散,身上附着的枷锁仿佛彻底解开。
若不是有秦法约束、需要维护宗室子弟的形象,他真想痛痛快快的大哭大笑,灌酒大醉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