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上,连串的枪声,团团的火光,乱做一片。
停泊在港里的船儿争抢着发动机器,一时间四处都是蒸汽机嘶鸣的声响,夹杂着水手的叫喊。
两艘巨轮争先出航,在波浪里摇摇晃晃并行着,终于在一处狭窄的弯角,不知怎么地竟撞在一起,宛若山石滑落的巨响后,一团耀眼的火球升腾而起。
更多的船,有的来不及解下缆绳,有的走错方向,还有的未点亮灯火照明,碰撞,爆炸,沉没,港湾里一下成了水手和船的地狱。
海狗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全身颤抖。
在过去的年月里,他自认在海上闯荡的时候就已见过无数混乱的场景,炮击,枪战,血腥的跳帮肉搏……
可那些场面也不像今天这样混乱,可怕,带着毁灭的气息。
浓烟,烈火,无尽的哀嚎,慌乱的喊叫,都在搅动着海狗已饱受煎熬的神经。
“嘿!”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喊叫,海狗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才发现是刘半仙。
“现在怎么办?”海狗问道。
“怎么办?”
刘半仙挠了挠头,“这话应该我们问你才是啊,你是船长,尹哥仔说过,在船上的时候,你揸fit的嘛!”
“他什么时候都这样讲啦!”
海狗叹了口气,不得不开始思考眼前的对策。
白莲教和官军的战火,似乎集中在港口的出入口处,而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正在港口的外围,也就是离门口更远的位置。
放炮的,放枪的,都是官军的人,这某种程度上也就意味着,其实身处港口外围的他们,其实遭遇流弹的风险更小一些。
而且此刻冒然出航或者开动船只的话,这里的船吨位不一,他们这首小船要是被那些万吨巨轮轻轻一碰,顷刻间就会散架。
也许,此刻原地不动,修船的同时做好出航准备,会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又不免有些不安,于是带着一些期望,看向船上武力最高的那个人。
任七察觉到他求助的目光,只是冷冷说道:“我不懂船,也不会游泳,你问我,没用。”
海狗见状,不由长叹一声。
可紧接着,任七又说道:“尹秀说了,等他和马小玉回来,那我们就等着就是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船修好,越快越好。
你以为战事只是打一晚上吗?等到了明天,还会更加激烈,不止是这个港口,整个温陵都会被卷入战火,到时候朝廷的军舰,各处的援兵来了,这里只会更加混乱。”
“那要是这会儿有人摸过来了怎么办?还有那些炮弹?”海狗满脸忧虑。
任七看他一眼,“敌人来了,我会砍死他们,要是炮弹来了,哼,官军的水准我很清楚,就是站在那里给他们瞄,他们都打不到,更别说眼下的战况紧张了,那帮人能不能把炮弹装明白都不一定。
要是真不巧有一颗流弹打船上了,那就当我们时低好了。”
刘半仙倒是颇为自信,“放心,只要尹哥仔不在船上,我们的时运就不会低。”
“那倒也是。”
海狗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在海上跑了那么多年,就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红老爷黑老爷的,偏偏载一回皇帝就遇上了,这难保不是他时运低的一种体现。”
“不是难保,是事实如此!”
说话间,刘半仙突然感到头顶上传来呼呼的破风声,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扇动翅膀。
抬头看去,顿时楞在原地。
只见在他们的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悬浮了三艘巨大的飞艇。
这些好像大气球一样的飞艇篷顶被漆成绿色,底下吊着的舱室却是黄色的,在夜里显得格外显眼。
事实上,它之所以显眼,主要还是因为飞艇的周围都被点上了灯火,一盏盏巨大的探照灯好像眼睛一般,在港口的上方扫过。
“是【登龙】……”任七眼里全是那明亮的火光。
“登龙?那又是什么?”刘半仙问道。
“朝廷的新科技,由洋人工程师克虏伯设计制造,专门用来对付各地叛乱的飞行兵器,主要用法是……”
任七还未说完,漂浮在空中的三艘登龙便已展示了自己的特殊用途。
从吊舱之中,每边打开四个门户,从左右两边伸出四门串联机枪,每门机枪的枪口都由四根枪管组合在一起,像是四只眼睛。
“难道是?”
刘半仙的话还未问完,便被一阵好像山洪滚动的声响所盖过去。
原本已被炮火映红的天空,此刻被彻底点亮,恍若有四颗太阳亮起。
带着火光的弹丸倾泻而下,犹如狂风暴雨,从上方直往港口正门前的街道上落下。
处在登龙的正下方,因为这咆哮的机枪,每个人的太阳穴和心脏都跟着狂跳,血管喷张,眼睛发红。
远处的街道很快被明亮的火光所覆盖,好像在那里有一团火正在蔓延,燃烧,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那个地方应该是官军守卫的前线,而在这条阵线的前方,则是浪潮一般扑来的白莲教。
因为没有防备,此前的那些岗哨,卫所已在第一波进攻中被尽数夺下,摧毁,城防部队几乎在第一时间被摧毁了大半。
只是在这时候,这从天而降的天火已彻底将浪潮扼住,使得那凶猛的进攻终于被彻底平息,街面上变成了燃火的地狱。
登龙,朝廷的新式兵器之一。
每一艘飞艇乘员五十人,配备左右一共八门轮转机枪,备弹数十万发。
不仅可以用机枪射击,还可以通过底部的舱门一次投下数十发炸弹,把目光所及之处统统化作焦土地带。
燃料充足时,这庞然大物可以漂浮在五百米高空以上,叫任何单兵武器都够不到它。
唯有重炮,可能对它造成威胁。
但白莲教,有的只是炸药,长枪和弯刀,还有符咒弓箭,唯一没有的便是重炮。
这三艘登龙平日里便停留在与港口对望的山上,在它未充气时,只有一个干瘪的骨架,并不那么显眼,所以叫人无法注意到它。
而在此刻,在它升上夜空之后,全城人的目光都往这里聚集!
“这就是你认为,白莲教会失败的原因?”
在登龙暂停开火的间隙,刘半仙仍感觉耳朵发蒙。
“我并不知道他们会在这里停着这玩意。”
任七目光也有些呆滞,“七年前,我在朝廷当差的时候,看到这玩意儿一眼,当时就吓住了我,只是那时候,它未像现在这样凶险,嗜血。”
“凶险?”
刘半仙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简直是凶恶,发明这玩意的人,就该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啊。”
“人家是外国人,十八层地狱管不到他。”
<div class="contentadv"> “开飞艇的,开这玩意的也得下去!”
……
莲姑躲在一堵墙后,身边是满脸烟尘的白莲教徒。
“姑姑!那三艘怪东西一升上天,天空就变了色,我们的人还未知道是哪里打过来的弹丸,便全都被一排排扫倒。好像割稻米一样,满身的血洞!”
“甘霖娘!”
莲姑一掌拍在墙上,她之前从未收到过关于这些兵器的情报。
原以为这样的怪东西,大杀器,只应该在帝京,而不在这帝国南边的城市之中。
可很显然,那三艘飞艇也不是从别处调来的,而是原本就在某处驻扎着,这是情报的失误。
朝廷这庞然大物,果然不是他们所能揣测的。
可此刻无论是懊恼,还是后悔,都已无济于事,并且有些拖累。
咬紧嘴唇,莲姑望向左右,视线扫过众人。
“风师兄!云师兄!”
“我们在!”
两个汉子并肩走了出来,脸上都是无畏的神色。
“是时候让铁马队登场了!”
“可是姑姑,铁马队不是应该在最紧要的时刻,用来从后方冲破对方阵线的吗?这是圣子说过的。”
“眼下就是最紧要的时刻了!”
莲姑望向前方的那片火光,和火光映照下的遍地尸体,在一盏茶的功夫前,这些人都还是活蹦乱跳,可如今已在街上流干了血。
“水无常形,兵无常势,眼下就是铁马队登场的时刻,犹豫不得!”
两个汉子对视一眼,随后都神情凝重,坚定地点头。
“好,姑姑,还请您看我们众师兄弟演这么一出大戏。”
“好!小妹在这里祝各位师兄弟,马到功成,一战成名!”
“好嘞!铁马队集合!”
两人走到前头,将身上的披风一把丢到后边,露出坚实的肌肉与筋骨。
这两个铁塔一般的汉子,此时脸上神情更加显得坚毅,无畏,目光里满是一种虔诚,坚定的神采。
在他们的身后,也同时站出近一百人,同他们一样,也将衣裳丢到一边,露出绑在腰上的两柄尖刀。
不止是两柄绑在腰上的尖刀,还有那好像腰带一样系在腰间的白色符纸,每人都有一对,分布左右。
“弟兄们,上甲马!”
随着一声呼喝,众人将那白色符纸取下,绑在脚上。
风云二人站在最前头,嘴里念念有词,双手合十捏出一个手印,举过头顶,同时另一只脚在地上连点。
与此同时,有几人拿着烧的通红的檀香围了上来。
两个头领接过一半檀香,囫囵塞进嘴里,瞪大眼睛,好像吃红薯一样咀嚼,吞咽,眨眼间便将那滚烫的檀香吃下去大半,摇摇晃晃地甩动起了头颅。
其他人见状,立即左右手各持一把檀香,拍打在两人前胸后背,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花。
在这时,这两人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同时将手举过头顶,再次单脚在地上踩踏。
“哎呀呀呀呀!无生老母扶持弟子九宫神功附体,上天下地,刀山火海,铜皮铁骨,鬼神让路,百无禁忌,畅通无阻,太保神行!”
“太保神行!”众人应和道。
呼呼风声咆哮,重重呼吸萦绕,所有人顿时都陷入一种失神状态里。
这时,一位老者走了出来,他穿着白色长袍,头上绑着翎羽,手上持一面红色令旗,嘴里咬着一柄匕首。
他摇摇晃晃,蹦蹦跳跳好像唱戏一般跑到前头,将手中令旗挥舞几下后,取下嘴里匕首,从手腕开始,一刀刺下,一直划到手肘处,鲜血淋漓。
但这老者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痛苦,只是将染了血的匕首丢到地上,奋力挥舞令旗。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杀!杀!杀!!”
“杀!!!!”
震天的喊杀声中,铁马队人人手持双刀,奔向前方,带起漫天的烟尘。
这些人的速度极快,简直好像骑着战马的骑兵,一下便从街面上席卷而过,快的叫人眼花。
枪声再起,连串的火光从天上落下,与街面上官军的火力汇合到一处,几乎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火网,向众人笼罩过来。
铁马队的前方立即被火光吞噬,特别是风云二人,几乎是一下就已倒地,被后来者踩踏而过。
而后来者也只是踏出一步,便被骤雨般的弹丸放倒。
莲姑在后头,同众白莲教徒看的眼眶泛红,心里越发悲戚。
可就在这时,却有几个人闯进了官军的阵线之中,一个两个,紧接着是一队又一队的人,扎进了营垒之中。
众人见状,士气不由大振。
与此同时,在白莲教的后方,喊杀声再起,一面面旗帜高高竖起。
“北斗拳门主率众弟子前来助阵!”
“神拳无敌通玄门,前来助阵!”
“大刀会王兴在此,特来襄助白莲教,谁敢阻拦!”
一声声呼喝,一杆杆旗帜,看的莲姑眼眶发热。
她当即跳到墙上,冲众人挥手,“上!杀光鞑子!”
“杀光鞑子!”
震天的声响再起,白莲教举着手中兵刃上前,越过防线与火墙,冲杀入阵线之中。
尹秀背着马小玉,站在屋顶上,身边是冷酷的夜风,耳边则是混杂在枪炮声中的尖叫与哭喊。
整座温陵,已在战火中化作修罗地狱。
不止是那些厮杀的官兵和白莲教,这些逃命的百姓,也被卷入战火之中。
尹秀和马小玉望着远处港口的火光,思绪良多,眼神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