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拉芳娜坐在快速行进的马车上,眼神冰冷,空灵。
正如尹秀之前所预料的那样,在绕道了诺曼底,又使用了许多技巧后,那些眼线和探子,再跟不上她的脚步了。
此刻马车外面越来越多的,只有尼古拉斯家族的成员。
他们远远跟着马车,护卫劳拉芳娜的安全。
与先前不同,这次他们不往西敦灵去,而是往正相反的方向,敦灵的东边。
那里,才是尼古拉斯家族真正的中心所在,就好像敦灵是欧洲的心脏一样,尼古拉斯家族位于所有心脏血管会流经的地方。
月亮挂在树梢头,被乌云遮挡,时隐时现。
在尼古拉斯家族的古堡前,站满了人,比伯爵去世时来的人更多。
因为今天是个更重要的日子,劳拉芳娜将在这里,继承尼古拉斯伯爵的位置,成为新的血裔继承者。
因此尼古拉斯家族麾下,大大小小的吸血鬼家族,都派来了他们的代表。
就连一些暂时还中立的家族,也有人员到场观摩。
血裔的继承,是几百年里最重要的事情,决定了吸血鬼世界的未来。
劳拉芳娜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下马车。
这时候她已在马车内换了一身妆束,褪去了伪装用的西装,改成了一套垂到脚背上的黑色绣花连衣裙,花纹复杂,镂空与浮雕重重叠叠。
在裙子的肩头,绣着一朵白色的鸢尾花,那是尼古拉斯家族纹章的一部分。
劳拉芳娜美丽的面孔被帽子上垂下的半透明黑纱遮挡,只露出完美的下巴和娇艳欲滴的嘴唇。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以这种隆重的仪式接待,然而劳拉芳娜并不开心。
她只是有些木然地下车,随着管家的带领,踱步走进古堡之中。
后头的人跟在她的身后,也随着她一起进去。
这一段路并不长,但于众人而言,却漫长的好像一个世纪,即便对吸血鬼来说,其实一个世纪也算不上什么漫长的时间。
过了一会儿,劳拉芳娜进入大厅,在这里,约瑟夫和一众家族成员个个穿着庄重礼服,将自己收拾的一丝不苟,列在两边等待着她。
大厅的中央,那画着家族徽章的原型图案上方,吊着一盏华贵的水晶灯,晶莹璀璨。
而在水晶灯洒下的光芒的正中心,放着一个看起来与这里的档次格格不入的黑色木箱,简直好像是小孩子从哪处海滩捡回来,随手丢在这里的破烂。
但不管是那些核心的家族成员,还是前来观礼的人,目光投向这箱子时,都带着羡慕,敬畏与嫉妒。
劳拉芳娜在指引下上前,立即便有两个戴着白手套的人上前,打开了箱子。
巷子里装着黑色的泥土,满满一箱。
那当然不是普通的泥土,而是【圣血】,血裔伯爵的力量来源。
据说这一箱泥土是古早的时候,从圣城耶路撒冷的河底挖出来,受过血裔亲王和黑暗诸神祝福的,拥有来自血裔故乡的力量。
每一个血裔家族都有这样一箱代表着力量传承的【圣血】,血裔的继承仪式,实质上便是继承圣血。
劳拉芳娜站到箱子前的时候,约瑟夫·尼古拉斯男爵托着一个盘子走上来,眼神复杂。
盘子里垫着一块红色的天鹅绒,上头是一柄银制的匕首,通体雕花,雍容而又危险。
“劳拉芳娜。”
约瑟夫面容严肃,“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关乎尼古拉斯家族生死存亡的日子,对吧?”
劳拉芳娜嘴上这样说着,其实心里一点都不在乎。
“我原本以为是你的,约瑟夫。”
约瑟夫眼神隐约黯淡了一下,随后又正色道:“父亲说了是你,那就是你,这是伯爵最后的嘱托,他的决定,整个家族都得遵守。”
“我知道。”
劳拉芳娜又看了一眼那银色的匕首。
银,是吸血鬼和狼人忌惮的东西,即便到了他们这个等级,银质的武器对他们已不能造成多少伤害。
然而这是一种特别的象征意义,代表着吸血鬼的惩戒和死亡。
血裔伯爵的继承仪式,便是继承人用这柄浸泡过圣水的银匕首,划破自己的手腕,刻出一个逆十字,叫自己的血滴入圣血之中。
这样便可以得到黑暗诸神和血裔亲王的祝福,同时伯爵的手腕处也会留下得到过祝福的标记——逆十字。
劳拉芳娜凝视着那柄匕首,心绪不宁。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劳拉芳娜?”
约瑟夫盯着她,小声道:“这不是每个吸血鬼都梦寐以求的时刻吗?成为一个家族的领袖,继承伯爵之位。
就是你对此兴趣不大,在这么多的家族面前,身为尼古拉斯的一份子,你也应该展现出我们的身份和格调来,这样别人才会尊重我们。”
“我知道了,约瑟夫,你知道我一向是会给你们面子的。”
劳拉芳娜垂下眼睛,伸手去够那柄匕首。
滋……
刚一摸到匕首,劳拉芳娜的手指便冒起了黑烟。
“要不先等一等?让我发表一些意见?”
“唔?”
劳拉芳娜松开手指,跟所有人一样,朝那发出苍老,沙哑声音的源头看去。
只见在人群之中,站着一个老头,身穿黑色的盔甲,挎着一柄剑鞘通红的剑,面容枯槁,一只眼睛是红色的,另一只眼睛则是白色的,好像得了白内障。
他的脸上还有一道可怕的伤疤,从额头一直划到嘴角,好像是被什么利器损伤的,一直无法修复。
这老派的吸血鬼,他的面容与着装,气质,和如今的吸血鬼看起来全然不同,显得阴森恐怖。
这人是德拉古拉·弗拉·冯·弗拉德伯爵,血裔四大家族之一的弗拉德家族的领袖。
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现存的最后一位血裔伯爵。
弗拉德伯爵往前,所有的人便都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即便这时候大家的关系并不明朗,然而他是伯爵,所以所有人都得尊重他,就连尼古拉斯家族的人也不例外。
弗拉德伯爵缓步向前,走到徽章的外围,并不踩进去,这是吸血鬼家族之间的礼仪。
他站在圆形徽章的外头同劳拉芳娜说话。
“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
弗拉德伯爵比了个手势,“那时候你大概只有我膝盖那么高,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哦?”
劳拉芳娜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那时候,我没被您吓哭?”
“你并没有。”
弗拉德伯爵露出一排惨白的牙齿,“相反,你是个勇敢的人,从没有人敢在我的面前大笑的。”
“可是,人是会变的,伯爵。”
<div class="contentadv"> 劳拉芳娜脸色不善,“我现在并不勇敢了,相反,我还觉得害怕。”
“害怕?”
弗拉德伯爵看了一眼托盘里的匕首,“劳拉芳娜,让你感到害怕的,是你的命运吗?”
“命运?那只是责任而已,不是我的命运。”
说着劳拉芳娜又再次要去拿匕首。
“先等等。”
弗拉德伯爵伸手拦住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很清楚,在举行了仪式之后,我将成为尼古拉斯伯爵。”劳拉芳娜答道。
“那之后呢?”
“之后?”
劳拉芳娜没想过。
弗拉德伯爵等的就是这个,他喑哑笑道:“要不然,我给你一个意见?”
“这是你的意见,还是红帝的意见?”劳拉芳娜突然问道。
“你以为我是红帝的奴仆?”
弗拉德伯爵摇头,“我跟红帝是合作关系,并不是你们以为的上下级从属,从头到尾我都只是跟他合作,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更快走到阳光下而已。
所以,接下来我给你的意见,也是为了吸血鬼世界的未来,为了你和我,为了在场的所有吸血鬼而考虑的,不是出于我个人,或者红帝的私心。”
“你说。”
劳拉芳娜冲他努努下巴,“但我的耐心并不是很好,尼古拉斯家族和在场的所有吸血鬼也很忙,没空听什么长篇大论。”
“并不长,我要讲的事情很简单,并且对你们很有好处。”
弗拉德伯爵抬手,他的一只手上戴着一枚镶嵌黑色宝石的指环,那东西不是弗拉德家族的传家宝,看起来却价值连城,并且似乎有某种特殊的象征。
“事实上,只要尼古拉斯家族愿意跟红帝合作,那马格纳斯家族便也没得选了,整个血裔不会再有人反对红帝的主张。
我们再次形成紧密的结合体,为了感谢你和尼古拉斯家族,德古拉和弗拉德家族将彻底退出英吉利亚,并且将在敦灵三岛的所有领地都献给尼古拉斯家族。
而且,德古拉和弗拉德为了感谢您,劳拉芳娜·索菲亚·冯·尼古拉斯,你将永远是尼古拉斯家族的主人,我们保证你地位的合法性,并且叫它稳固下来。”
“你们把所有的领地都交给我们,那你们去哪?”劳拉芳娜问他。
“去美洲。”
弗拉德伯爵微笑:“我们两个家族都会去美洲。”
劳拉芳娜斜了他一眼,“探亲啊?”
“你说笑了。”
弗拉德伯爵并不感到被冒犯,他只是淡淡道:“红帝在那里,给我们许诺了新的未来。”
“那是什么样子的未来?”劳拉芳娜有些好奇。
弗拉德伯爵叹了口气,“要是未来可以预测的话,就轮到我们吸血鬼做神灵了。”
“也是。”劳拉芳娜应了一声。
“所以。”
弗拉德伯爵把话头转回来,“劳拉芳娜,哦不对,是尼古拉斯伯爵,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他这样询问的时候,眼角余光也扫视过在场的尼古拉斯家族成员。
跟他预料的一样,在谈到将敦灵三岛的土地全都献给他们时,这些人的眼里都闪过了兴奋的亮光。
就连那些家族的旁系,或者附庸,也跟着高兴起来。
可在谈到保证劳拉芳娜的地位稳固时,就连最应该跟她站在同一阵线的约瑟夫,脸色也不由地有了变化。
显然,他们并不愿意叫劳拉芳娜长久地做家族首领。
至于其中的缘由,想法,那是他们内部的事情了。
不过这也叫弗拉德伯爵在这看似牢固,无懈可击的堡垒中看到了从内部攻破的希望。
劳拉芳娜需要他们,尼古拉斯家族的其他人也需要他们,那到头来,尼古拉斯家族还是脱离不了弗拉德的掌控。
弗拉德伯爵眯着眼睛,耐心等待劳拉芳娜的回应。
他自信满满,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条件,特别是在世界已风雨飘摇的时候,再强大的人也需要靠山和支撑。
劳拉芳娜的地位岌岌可危,最需要的便是现存的最后一位血裔伯爵,弗拉德的支持。
这样想着的时候,弗拉德伯爵又不由想起了那个在东欧被红帝册封的,德古拉家族的小子。
他不是奉命去拦截劳拉芳娜了吗?
以他的力量,加上狼人丹尼,绝不会失手才对。
可弗拉德伯爵却不能按照计划,在地牢中见到劳拉芳娜,或者见到她的尸体,以至于他现在要出现在继承仪式的现场,进入尼古拉斯家族的地盘,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劳拉芳娜谈话。
不过这都不要紧,因为劳拉芳娜一定会接受他的条件。
果不其然,劳拉芳娜露出了一种满意的笑容。
她点头道:“你说的一切都很好。
我知道的,一直以来,我能过上优哉游哉的生活,并不是因为我聪明,或者我有能力,这只是因为家族的庇荫而已。
家族让我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从不用为钱发愁,也不会受到猎魔人们的骚扰。
血裔,使得我不像别的吸血鬼那样,被【对鲜血的渴望】束缚着,我过的是自由的生活。
然而,这种自由,仅仅只是因为别人为我付出了代价而已,而如今,付出代价的人变成我了。”
“没错,你很清醒。”弗拉德伯爵点头。
“可是。”
劳拉芳娜突然笑了起来,“最近我接触了两个人,叫我发现,其实我可以做一个很无赖的人,我得了好处就想跑,占了便宜便能头也不回地消失。
这才是我,没有责任,也不存在所谓的命运。”
“唔?你想说什么?”
弗拉德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是说,你给的条件都很好,很真诚,打动人心,任何人都会接受的。”
劳拉芳娜突然想起,那个被她放在马车底下的波斯花瓶,她刚才应该将那个花瓶带回来的,因为它实在很好看。
而且,那是别人第一次送她,只为了叫她开心,不为了求什么回报的一件礼物,最为纯粹的礼物。
她实在不应该把它放在那样的地方,要是丢了,碎了怎么办?
这时候她一心只想着那个波斯花瓶。
“那你的意思是?”弗拉德伯爵催促道。
“我是说,我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