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伟指着上头的青铜铃, 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他说要送我们去…见谁?”
谢九章:“见阎王。”
周伟:“……”
这不,巧了吗???
周伟极其小心谨慎地偏过头,看了陆征一眼。
周伟虽然并不清楚陆征的身份, 可温白喊他老板,谢九章喊他老板,一众阴差的态度就更严肃了。
他猜也能猜到一点。
哪怕陆老板不是阎王爷,也得是阴司的二把手。
如果不是眼前景象实在有些诡异,周伟甚至都想给悬德上炷香。
比说曹操,曹操到更快的, 是说阎王,阎王到。
而隐在木门后,借着几个墙洞看着外头情况, 意欲吓退闯入者的悬德,感觉到了一点不妙。
这群人…不是普通人。
寻常人在这荒山野地看到这样的景象, 断不会再继续逗留。
可他们却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冲他来的。
悬德百般思解,也没想通这群人到底是怎么找过来的。
但眼下最要紧的显然不是这个,而是让他们知难而退。
悬德从道袍袖子里取出几张符篆, 掐诀之后, 一把按在连接着铜铃的红绳上。
顷刻后, 铜铃晃得越发快速。
原先还只是有些吵,现在已经称得上刺耳。
一行人中唯一不知道陆征身份的林丘, 听着这骤然变急的铜铃, 忙道:“不好,我师叔可能是催动阵法了,没找到阵眼之前,不能留在这里!”
林丘心急如焚, 可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
进来之后,他便一直注意着这片铜铃,就是想找出阵眼所在。
但他看了很久,却发现这阵法牢不可破。
林丘取出一张黄符,贴在掌心,合掌一转:“温仙长,你带着周信士他们先出去,这阵法有些牢固,我要……”
林丘话都没说完,陆征已经抬手一拂。
和他随意的动作完全不匹称的,是一道强劲的掌风。
宛如一柄利刃,一下子将系铃的红绳斩断。
猛烈晃动的铜铃瞬间没了声息,顺着抽落的绳子,一个接着一个撞在两边的柱子上,微晃两下后,彻底没了动静。
刚说完阵法牢固的林丘:“……”
木门后的悬德:“……”
自从进入道门,知道还有“口业”一说之后,悬德便很少逞什么口舌。
他虽不讲究这个,却也是端着架子,哪怕气急了,也很少说些不体面的话。
可现在看着那串铜铃,他却有些忍不住了。
他暗骂了一声。
这人又是他师兄从找过来的?
悬德已经知道这群人是悬机找来的,就在看到林丘的一瞬间。
林丘个头不高,之前又刚好站在末尾的位置,悬德并未看清。
等他走上前来,又拿出黄符,想破坏阵法的时候,悬德才看了个正着。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新仇旧恨全都涌了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他师兄还是不放过他。
现在还联合弟子、外人欺辱于他!
悬德一把推开门,从门后走了出来。
“师叔!”林丘下意识上前。
温白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
悬德却是脸色一沉:“不要喊我师叔,我不是你师叔。”
悬德的视线先在温白和陆征身上转了一圈,尤其是陆征。
眼生,看模样,也不像是修道之人。
可却能破了他的阵法。
悬德目光微一偏,看到周伟之后,视线一顿。
这人,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只一会儿后,悬德便狠一拧眉。
这人他的确见过。
在城隍庙,虽说是多年前的事,但城隍的孙子,他不会认错。
悬德往后退了一步,警惕道:“是城隍让你们来的?”
周伟刚被悬德盯得额头都差点冒汗,还以为他是记了爷爷的仇,认出自己了。
可现在却说了这么一句话。
一头雾水的同时,周伟大脑高速运转。
悬德为什么要这么盯着他看?
是不是看出他不行了?
周伟对自己有着非常清晰又深刻的认知。
知道一个木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木板。
而他,就是最短的那块。
这样不行,周伟心想。
要是悬德看出来了,接下来盯着他打,再给他掳走,小鬼还没救出来,又搭进去一个,怎么办?
他倒是不怕揍,皮也厚,但挨不挨打是一回事,会不会给小白他们掉链子,又是一回事。
电光火石之间,周伟想起刚刚悬德在说到城隍的时候,后退了一步,神色明显有些紧张,这就意味着他心里忌惮城隍。
想到这里,周伟强稳住心神,下巴一抬后,回了一个“是的,是你城隍爷爷,怎么样,就你也配和爷叫嚣,狗东西”的轻蔑眼神。
几秒后,怕不够轻蔑,又冷哼一声。
悬德:“……”
周伟撇过头去,不再看悬德。
心下却开始打鼓。
他下意识靠近温白,小声道:“借城隍爷爷的名号用用,他应该不会介意吧?”
温白有些好笑,这人似乎总有一些歪打正着的本事,于是忍不住逗他:“这你得问他。”
周伟仰头看天,在心里拜了拜。
“那个小鬼在这庙里吗?”温白重新偏头看着陆征。
陆征点了点头:“嗯。”
“不是小鬼。”陆征又道。
温白:“?”
陆征:“是灵物。”
在林丘说起那东西的时候,温白其实就有了预感,听陆征这么一说,并不诧异:“天生地养的灵物,那会是什么?”
陆征也不能确定,只说:“很多,只要有造化,万物都能生灵。”
温白点了点头。
悬德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怄在心口。
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畅。
还当着他的面,这两人就自顾自说起话来了?
悬德不欲与城隍的人作对,只好先忍下:“不知几位是听城隍说了什么,还是听悬机说了什么,来我这地方,又所为何事?”
谢九章摇了摇头:“道长怕是在这山上住久了,糊涂了,这可不是你的地方。”
悬德一拢袖:“这寺庙荒废已久,我只是拿来用用,有何不可?”
他语调一转:“倒是几位道友,听了旁人的一面之辞,便上门来找我的麻烦,还坏了我的法阵,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说“旁人”二字的时候,悬德还特意看了林丘一眼。
林丘感受到他的目光,又低低喊了声:“师叔。”
悬德一听到林丘这声“师叔”,看着这张脸,积了多年的怨气瞬间又涌了上来。
他打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这个师侄。
看着他,像看到以前的悬机。
就是因为那一手能推演算卦的天资,师父给他起名叫“悬机”,通天机命理,自己就叫“悬德”。
明明他才是更早接触那些道法经书的人。
后来悬机又收了林丘这么个“五感灵锐,异于常人”的弟子。
就好像时时刻刻在提醒他,他就是那个“常人”。
“现在的我,不说你师父,哪怕是你师祖来了,也不是我的对手。”悬德一看到林丘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时忘了形,也忘了林丘身旁的一群人。
“识趣些的,就快点走,”话已经撂下,悬德索性说开,“否则,就别怪我翻脸!”
谢九章实在听不下去了:“十分钟前,你就是这么说的。”
悬德:“……”
悬德气得不行,直接拿起供桌上的木剑,往黄符上一扎。
将剑立于胸前后,伸出右手,食指、中指一并,其余三指一合,紧紧贴在剑面上,嘴里还振振有词。
周围又起了风,一层一层卷起地上的香屑。
系着铜铃的红绳也被风一打,缠在柱子上,又松开。
周伟从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又不敢问陆征,直接往后退一步,想起之前林丘的话后,有些不放心地看着谢九章:“这悬德不、不会真有几百年的修为吧?”
谢九章看着他:“谁跟你说有几百年道行的?”
周伟指了指林丘。
谢九章:“几百年没有。”
周伟松了一口气。
谢九章又道:“最多百来年。”
周伟:“……百来年?!”
他声音骤然低了下去:“那百来年是个什么水平?”
谢九章思索了一下:“你们阳间玩游戏的时候,管那种玩得很一般的玩家叫什么,什么鸡来着?”
周伟不太确定:“菜、菜鸡?”
谢九章眼睛一亮:“就这个。”
随即指了指悬德:“就这水平。”
谢九章话音只一落下,悬德贴在剑上的双指便一顿。
他没听到周伟和谢九章之前在说什么,可后来这一唱一和的“菜鸡”、“就这水平”他听得一字不落。
这两小儿竟敢如此羞辱于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
悬德目眦欲裂,本想着不要主动出手,吓唬吓唬他们就罢,可既然他们不领情,那也怨不得他心狠了。
悬德往前一步,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手在木剑上快速划过。
怕威力不够,还划破指尖,渗了几滴血进去。
他可是吃了那小鬼,血里头有它的灵力,哪怕是城隍自己来了,也不会讨到什么便宜。
一声怒喝后,剑面便闪起一道红光。
红光缠绕、交织,最后凝成细密的绳网,绕在剑尖的黄纸上。
紧接着,一团焰火从剑尖射出,将扎在剑尖的黄纸快速点燃。
周伟被这好像动了真格的阵势震了下,忍不住开始质疑谢九章话里的真实性:“菜、菜鸡?!”
你管这叫菜鸡。
谢九章思索片刻:“花里胡哨的菜鸡。”
周伟:“……”
花里胡哨。
多了个形容词。
真是谢谢你了。
悬德气得手都有些发抖,他狠狠看着周伟和谢九章,横剑,对着外面猛地一扫。
“砰——”的一声响动。
火离剑而出,越燃越大,带着侵蚀一切的架势,朝着温白的方向席卷而来。
陆征的耐性已经到达了极限。
本来还顾忌着灵物,不想多事。
看样子,这道士不吃点苦头,也不会说出那东西的下落。
陆征把温白带到身后,余光看到一个落在地上的铜铃。
还算干净。
掐了一道指风,一扬,铜铃便悬了起来。
陆征抬手打了上去。
悬德嗤笑一声:“就凭这个?你也太小看……”
陆征嫌烦,话都懒得听,往铜铃上注了几道力。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道朝温白他们这个地方袭来的焰火,不知怎的,忽地转了个方向,朝着悬德攻去。
而且燃得更旺,速度更猛。
悬德看着眼前的景象,脸色大变。
怎么可能?!
这一招他用了十成的力!
哪怕是城隍来了,都不可能接下这正面一击,这人究竟是谁?
还不等他想通,火光已经带着烧灼感逼至眼前。
悬德连躲都来不及躲,只能一边往后退,一边拿着木剑抵在身前。
一声巨响。
火光迸溅,落地化为灰烬。
悬德倒在地上,魂丢了一半。
他愣愣往前一看。
供桌从中间裂开,碗碟碎了一地。
糯米被清水打湿,又混着落在地上的香灰,一地狼藉。
陆征踩着一地碎片,走到悬德身边,蹲下:“东西呢。”
温白跟在陆征身边,也走了过去。
悬德知道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要是把那小鬼交出去,青山就没了,于是装傻道:“什么东西?”
陆征直接挑出指尖火,看着温白:“没用了,烧了吧。”
温白一把拦住陆征的手。
他就是怕这个,才赶忙跟过来的。
老板正在气头上,显然不能跟他讲道理,得先顺着哄:“现在不能烧,还有用。”
而躺在地上的悬德:“???”
这是在说什么?
还有用,不能烧,说的是他吗?!
这都是群什么人?!
看着仍旧一脸“烦了,毁灭吧”的陆征,温白只好自己亲自来。
他半蹲着身子,看着悬德,温声道:“悬德道长。”
悬德莫名打了个寒颤。
“你如果想体面一点,我们可以让你体面一点,”温白笑了下,“你如果不想体面,那我们也有办法帮你体面。”
“一切看你。”
温白声音温和,话也说得体面,可话里的意思,却没比陆征刚刚那句“没用了,烧了吧”好到哪去。
悬德觉得他今天可能得死在这儿了。
温白说完便起了身。
他很清楚,悬德这种人,活了大半辈子,和三教九流的人都打过交道,太会探识人心了。
他们只要露出一点“只是吓唬你,不会动真格”的意思,就落了下风了。
而且那灵物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的天资不足,包括观长之位等等,所以也比一般人更加眼热这种唾手可得的功法,势必不会轻易放弃。
所以必须把他给震住了。
本来这些吓唬人的话,由陆征来说是最好的。
可他老板显然不是个会吓唬人的。
他说“没用了,烧了吧”,就是真的不耐烦,想动手了。
那不是吓唬人,是直接让人没了。
温白尽心尽力扮演着“吓唬人”的角色,跟悬德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都有些冷。
可在转向陆征的瞬间,却有些雀跃地笑了下。
显然对自己这番“威胁”很满意。
陆征也是第一回听温白说出这样的话,觉得新鲜,又看见他雀跃的神情,心情好了一点。
悬德意志已经有些松散。
如果把那东西交出去,他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可眼下,他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正不知道如何抉择,他突然瞥到供桌断脚边的铜铃。
刚刚这人,就是用这一个铜铃,把他的阵火打了回来。
悬德着实奇怪,他凝起最后一抹余神,在那枚铜铃上从里到外扫了一圈。
等感受到上头阴司之气时,喉头一堵:“你们不是人?!”
温白还以为悬德是被逼急了,骂他们,为了表现他们的凶狠,应了声:“对,我们不是人。”
陆征刚已觉察到悬德的举动,自然知道他说的这句“不是人”指的是什么。
看着什么都不知道,却乖乖应下的温白,笑了。
见温白承认地这么干脆,悬德喉头的老血都呛了出来。
“你们果真是阴司的人。”
温白:“……”
他说的不是人,指的是这个吗?
温白偏头去看陆征,想问问他这该怎么说,却看到陆征在笑。
温白:“……”
温白没辙,只好应下:“是。”
“所以你说是不说?”
“想好了。”
悬德捂住胸口。
不说得死。
死了还得去阴司。
死了还得说。
这根本就没得选。
他深深一闭眼,开始扒衣服。
温白:“……”
陆征:“……”
在他准备扒裤子的时候,陆征把温白转了过去,伸手又是一道指尖火。
悬德:“……”
怕自己被点了,立刻解释道:“东西绑在我后腰上。”
周伟见陆征脸都黑了,立刻喊道:“快点拿出来。”
等悬德摘下腰间的东西,周伟他们才跑了过来。
一眼便看到一个拳头大的珠子,莹白发光,看颜色倒跟温白手上的玉葫芦倒差不多。
周伟皱了皱眉:“我还以为是个活的,怎么是颗珠子?”
悬德不是说拿来吃的吗?
这怎么吃?
林丘解释道:“小鬼养在里面,这珠子只是个器皿。”
陆征淡淡扫了悬德一眼。
悬德吓得一哆嗦,立刻拿出一张黄符,按在那个珠子上。
紧接着,珠子开了一道隙。
隙越开越大,最后裂成两半。
一团粉白色的东西从里头慢悠悠滑了出来。
谢九章一惊:“这是……太岁?!”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十几分钟,我自罚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