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 阴差过来交文函,进门的一瞬间,在陆征书房那乌漆桌案前看到温白的时候, 直接顿在原地。
他僵硬抬头,把顶上牌匾颠来倒去看了三遍, 才敢确定这是他们老板的书房。
堪堪迈进书房的脚步,顿时收了回来。
有那么一刹,阴差还以为是自己魂魄不稳, 花了眼。
大人这桌案,桌上这笔墨印章, 这么多年, 不说旁人, 就是大帝, 都不敢随意碰手, 现在竟有人敢直接坐在这里?!
他往后退了一步, 等看清那人的模样,才彻底醒过神来。
是千年前给老板送来小莲灯的那位,也就是老板的……呃,那位。
这个认知, 让阴差一下子紧张。
他忽然想起来, 这位第一次到底下阴司来,是中元那天。
中元日,黄泉正值一年最缓最静之际, 可阴司却掀起了一阵惊涛。
虽然下头早就收到了消息, 可一众鬼神怎么都做不好直面这阴司“第一权臣”的准备。
就在他们瞻前顾后,生怕在这位老板心尖尖面前出岔子的时候,老板“贴心”地替他们省了这心思, 压根就没让他们看见人。
除了碰巧在黄泉打了个照面的几个阴差,其余的就没这运气了。
就那一照面,还没怎么看清,因为老板就在那位身旁站着。
后来更是直接把人带回了自己那地,让他们不要来打扰他。
所以这冷不防地一碰面,阴差被吓了一跳。
他咽了口口水,一时也不知道该喊什么。
既然是老板那位,那就应该喊老板娘?
可这位是男子,喊老板娘是不是不太合适?
那不然喊温特助?
可也不知道这位现在还做不做老板助理了。
就在阴差正绞尽脑汁想寻个合适称谓的时候,温白先抬了头。
借着门框的遮挡,阴差又后退了好几步,温白没看清人,只隐约看到衣角。
“陆征?”温白喊了句。
门外的阴差一听,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这声“陆征”是喊谁,心下颤得愈加厉害。
“温先生,”阴差最后挑了个最不容易出岔子的称谓,“谛听大人让我来把这个文函交给老板。”
这才从门外走了进来。
“谛听让你送过来的?”温白放下笔,语气极度自然。
阴差拘谨点头:“嗯。”
温白:“你没在谛听那边看到他吗?”
“您说老板?”阴差被问得有点懵。
温白“嗯”了一声:“他一早跟我说去谛听那了。”
两人面面相觑。
阴差:“……”
他忽然觉得,这阴差,他可能做到头了。
竟然当着这位的面,直接拆了他老板的台。
温白并没太介意陆征去向的事,毕竟阴司事务多,半道被人喊走也是常事。
至于那阴差,温白就更不拘谨了。
他在东泰睁眼就见阴差,这地下阴差虽然面生,可总归也没什么差别,因此行事都很自然。
可落在这阴差眼里,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温白不知道阴差现在心里正打着鼓,问道:“文件很急吗?”
阴差先是机械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谛听大人已经过目了,老板只要签个字就好。”
“盖章行吗?”温白目光在桌案上扫了一圈,“印章就在这,急的话我可以先盖。”
在东泰的时候,他也没少做这事。
“不介意的话,你先坐着喝杯茶,我看一下文件内容。”说着,温白沏了一杯茶。
阴差哪敢喝茶,赶忙把文件递过去。
心下还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老板娘真是生得好,待人也和善。
就在温白翻开文件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人循声同时望去。
陆征从外头走进来。
温白先反应过来,随口问了一句:“去哪里了?”
“找你签文件都找不到人。”
阴差打了个哆嗦,心想,老板你可千万别说是从谛听大人那边回来。
陆征:“元元说你没吃早饭,去随便买了点。”
说着,把手上的方形纸盒放在一旁的茶桌上,方盒上头还印着什么“李记粥铺”的字样。
阴差:“……”
所以是专门去了人间一趟。
那还不如说是从谛听大人那边回来的。
这一大早的,他是造了什么孽,要在这里看老板谈恋爱。
阴差见状,颔首示意了一下,赶忙消失在了屋内。
温白哭笑不得。
“刚好,谛听那边的文件,你先看看,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把字签了。”
陆征接过文件,顺手放在茶桌上:“你先吃饭。”
温白只好坐下。
陆征买的品类不少,温白挑了几样,剩下的推到陆征面前:“吃不完,你也吃。”
陪温白吃完饭,陆征才扫了眼文件,签了字,转头看见桌案上铺开的白纸。
“刚在写字?”陆征问道。
有几笔墨汁都还没干。
“嗯,”温白应下,“元元说等下要认字,太久没写了,手生,就随便练练。”
陆征走过来:“写的什么?”
温白突然反应过来,身子往后一挡:“随便写写。”
说着,把手直接按在那纸面上。
奈何纸面太宽,没按住。
“陸徵”两个字就露在外头。
“墨还没干。”陆征牵过温白背在后头的手。
温白知道陆征看了个正着,咳嗽了一下,解释道:“元元会写的字不多,就先从已经学会的字开始练起。”
……也不是光写他的名字了。
陆征替他擦去手上的墨汁,应了一声:“嗯。”
太过平静,以致于温白有点心虚。
温白收了书卷,偏头看到前头那扇小窗,想起了之前一直想跟陆征说的一件事。
“你住的地方,一直那么空吗?”温白起身,把窗户开得大了些。
陆征:“住得不舒服?”
陆征刚想说如果不舒服就回去,温白已经摇了摇头:“不是不舒服,就是太空了。”
“从你的位置往窗外看,就是灰蒙蒙的一片天,别的什么都没有。”温白说道。
陆征怔了下。
一看他的神情,温白就知道,这人大概从来没注意过。
温白之所以问这个,是因为昨天他去了谛听那一趟。
谛听的宅子和这比起来,就显得生气了很多。
茶香袅袅,桌案上摆着糕点,院子郁郁葱葱一片。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术法,窗外便是一条窄河。
他看的时候,河上正摇着一艘乌篷。
温白不是觉得那样的日子才叫日子,只是觉得,陆征以往的年岁,太单薄了些。
在没遇到小灯的时候,日日看着的,都是同样的、灰沉沉的天。
哪怕是遇到小灯之后,对小灯的事上心得很,要什么都能给它找到,对自己却没什么讲究。
“之前没注意,”陆征朝着温白走过去,“想添点什么?我去准备。”
“不是我想添……”温白话都没能说完,便叹了一口气。
他拍了拍窗沿:“养朵花也好。”
总能热闹点。
谁知陆征却回了一句:“养了。”
温白:“哪儿?”
陆征在温白手上的玉葫芦上一敲:“这不是么?”
温白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了:“元元知道你把它当花养吗?”
陆征轻笑:“刚捡到的时候,真是当花在养。”
怕它热着,也怕它冻着。
现在想想,说它娇气,除了是随了他另一个爹之外,大抵也是那时候养出来的。
陆征:“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元元生了灵智那时候的事。”
温白:“什么事?”
“刚生灵智那段时间,谛听骗过它,说它是花。”陆征也是现在才想起来。
温白:“……”
“元元信了?”
“信了,”陆征点头:“还问我它身上为什么没味道,说谛听院子里的花都是香的。”
“那你怎么回答的?”
“还小,再大些就有了。”
“……”
一群神仙合起伙来骗一个小灯崽,良心也不痛吗?
“也就小时候好骗,”陆征说道,“现在骗不到了。”
听语气,好像还挺可惜,温白失笑。
温白正想着该怎么让这书房和院子看起来满一些,陆征开口问了一句:“你呢?”
温白:“我?”
陆征:“嗯,你小时候。”
“我小时候可不好骗。”温白答得很快。
陆征笑了下:“过得高兴吗?”
温白想了想,点头。
“按部就班地长大。”
陆征:“?”
“上学、读书、大大小小的考试,各种各样的比赛,像很多小孩子那样,”想起了以前的事,温白说得很轻,“人间的日子其实也过得很快的。”
温白说的这些,陆征都没经历过,但他愿意去了解。
更贴切地说,不止这些,有关于温白的一切,无论大小,他都愿意去了解。
陆征静静听他说,最后问了一句:“然后呢?”
温白转过身来,看着他:“然后毕业,然后遇见你。”
后来的故事,就都与“陆征”这两个字有关了。
……
慢慢的,陆征的院子满了,书房那扇永远灰蒙的窗户外头不空了,真的开出了花。
而人间,温白的屋子也一直住着两个人。
阴司还是那个阴司,却有了四季,有了朝暮。
又是一年中元,阴司难得落了雨。
陆征站在窗口,看见温白从开着花的小径那头走过来,肩头还有一盏小莲灯。
隔着雨幕,两人视线相对。
温白笑了下,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小灯闻言抬头,也喊了一声。
一如千年之前。
一大一小,两声“陆征”。
陆征撑起伞,转身朝他们走去。
一盏灯火幽微了小千年,好在,终是待得心上良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白白和陆征的故事,就正式完结啦。
千言万语,归成一句话:感谢宝贝们一路相伴,也希望宝贝们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灯火。
感恩,鞠躬,我们有缘再见啦!
(PS: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给个五星好评鸭,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