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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启眉头紧锁,怒声呵斥:“尔怎能如此侮辱孝文王!”
韩仓拱手再礼:“非是本官侮辱孝文王,而是民间谣言如此。”
“除了言称嫪宦丞是孝文王私生子之外,民间还有诸多谣言。”
“有人声称先王实乃华阳太后亲子,只是为保先王不因宫闱争斗而死才寄养于夏太后身下。”
“有人说王上的生父乃是赵王,一旦王上加冠便会以秦王的身份宣布投降,从此大秦就会并入赵国。”
“亦有人传言,王上其实是女儿身,只是为了顺利继位才瞒了世人二十余年!”
听见这番话,朝中群臣满脸都是荒谬,嬴政都快绷不住了。
寡人其实是女儿身?
开什么玩笑!
你家女儿长胡子啊!
再想想之前嫪毐所说的谣言,群臣突然感觉可以接受了。
嬴政都可能是吕不韦的私生子了,那为什么不能是赵王的私生子呢?就算是女儿身也是有可能的嘛!
抛开事实不谈,一切皆有可能!
嬴政无语摇头:“何其荒谬!”
吕不韦沉声怒喝:“这些人眼中可还有半点王室威仪?”
“怎敢如此编造谣言中伤王室!”
嫪毐心中一跳,当即发问:“果真有此等谣言?”
“为何臣下却从未听闻过!”
韩仓撇了嫪毐一眼:“嫪宦丞未曾听闻过这等谣言有何值得惊讶的?”
“便是王上与相邦在今日之前也未曾听闻过嫪宦丞所言的谣言。”
“尔不过是南宫宦丞,平日里一心侍奉着王太后,有何时间与能力去调查?”
刚刚嫪毐自己说的话,又被韩仓还给了嫪毐。
嫪毐死死的盯着韩仓:“这谣言究竟是民间所传的谣言,还是韩上卿为泄心中之愤而编造的一家之言?!”
韩仓坦然的双手一摊:“诸多谣言,难道皆是本官一家之言?”
“此等关乎社稷之事,怎能偏听偏信?”
“臣谏言,彻查!”
嫪毐心脏一颤,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嫪毐万万没想到,韩系外戚不止没有解释、反打,反倒是顺水推舟了一波,编造出了新的谣言。
嫪毐已经可以确定,韩系外戚掌握了辟谣的正确姿势。
那就是编造出更多、更离谱的谣言!
这大大超出了嫪毐的意料之外,更让嫪毐准备好的布置成了笑话!
高台之上,嬴政心中犹疑。
吕不韦让彻查,韩系外戚让彻查,那这个谣言究竟是谁人所传?
缺乏大量信息的嬴政即便脑子再聪慧也无从判断,便沉声开口:
“既然诸位爱卿皆谏言彻查,那便彻查!”
“传寡人令!”
“着相邦吕不韦、御史大夫熊启、治粟内吏韩仓、上将军王翦……彻查彻查此谣言从何而来、因谁而起、何人编造。”
“内史赵肆、北宫宦丞蔡畅、侍郎蒙恬、侍郎李斯……以为驱使。”
“凡有敢阻碍者,视作谋逆,可立斩之!”
听到嬴政的安排,孙希的双腿有点打颤。
三公出动了两位,三上将出动了一位,九卿出动了四位,内史等地方官倾巢而出!
再看看调动的人员名单。
吕不韦一系、华阳太后一系、韩系外戚、嬴氏宗亲、中立派、新晋军功贵族数出动。
侍郎、宦丞的官职都不高,却都是嬴政真真正正的亲信。
这次调查的待遇已经拉高到不能再高了!
孙希根本不敢奢望自己做的那些事能逃过这些人的耳目,不由得向嫪毐投去求助的目光。
嫪毐却安坐如山,一句话都没多说。
一众朝臣轰然拱手:“臣等遵命!”
嬴政略略颔首:“劳烦诸位爱卿了。”
“余下诸位爱卿也先往偏殿歇息。”
群臣散去。
嬴政直接从后门离开御书房,沉声吩咐:“去华阳宫。”
嬴政已经基本确定了吕不韦和嬴成蟜的立场,现在他急需确定华阳太后的立场,并获得华阳太后的帮助。
驾车的中车宦者赵高低声上禀:“王上,韩夫人现下正在华阳宫中。”
嬴政目露笑意:“如此更好!”
吕不韦则是在走出御书房后的第一时间找到了嫪毐。
将嫪毐叫到僻静地,吕不韦双眼紧紧的盯着嫪毐:“你究竟要作甚!”
嫪毐笑着拱手:“臣下不知吕相所言何意。”
“臣下身为南宫宦丞,自当为王太后分忧。”
“如今王太后被谣言困扰,臣下怎能不上禀此事,求王上为王太后解忧?”
吕不韦迫近一步,双眼紧紧的盯着嫪毐,低声开口:“本相知道,这谣言乃是你传出来的。”
“你难道不知这谣言对王太后有多大的伤害吗?”
“你究竟意欲何为!”
嫪毐也抬起头,玩味的看着吕不韦:“吕相,现在为王太后考虑,是不是有点晚了?”
“这是王太后的意思,还请吕相配合。”
吕不韦当即驳斥:“不可能!”
“赵姬疯了,你也疯了不成?”
嫪毐也迫近一步,鼻尖近乎要贴住吕不韦的鼻尖,低声威胁:“相邦也不想伱与王太后私通之事被王上所知吧?”
吕不韦双眼之中尽是冷然:“你在威胁本相?”
嫪毐笑了笑:“不敢。”
“但您也知道,王太后心性烂漫,无所顾忌,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能说出什么话。”
“今次过后,臣下便意欲带王太后往雍城定居,再不干扰相邦和王上。”
吕不韦微微皱眉:“这与你传谣有何干系?”
嫪毐没有正面承认,只是给出了自己的需求:
“长安君反叛,微臣以主将之身出战,得军功而回,封侯爵,以雍城为封地。”
吕不韦断声拒绝:“不可能,雍城乃秦王室宗祠所在,怎么可能分封出去!”
嫪毐退了一步:“最低一郡之地,若是再少,那相邦便亲与王太后商议吧。”
吕不韦沉吟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拿到封地之后立刻离开咸阳城,再也不许回来。”
“再让王太后手书一封,允许王上尽快加冠!”
嫪毐欣然拱手:“唯!”
又与嫪毐商定了细节,吕不韦轻声一叹,等在了御书房后门。
一个时辰后,吕不韦终于看到嬴政乘车而回,当即拱手:“拜见王上!”
嬴政迈步下车,扶起了吕不韦:“仲父多礼。”
“里面请。”
重新在御书房坐定,吕不韦拱手一礼:“关于方才嫪毐所言之谣言,臣已经有所了解。”
嬴政正坐于软榻之上,认真的看着吕不韦:“愿闻其详。”
吕不韦诚恳的看向嬴政:“谣言乃是长安君所传!”
“长安君传播谣言是为谋反,请发兵灭之!”
嬴政沉默许久后,突然一笑:“是王弟吗?”
“寡人初听这谣言时还以为这谣言是相邦所传呢。”
“毕竟相邦乃寡人仲父,且相邦对寡人确实如父一般。”
吕不韦心中发苦,对着嬴政轰然下拜:“臣,不敢!”
“亦请王上莫要再说这等诛心之言!”
“臣,万死难辞其罪,更愧对先王在天之灵!”
嬴政淡淡的看着吕不韦:“仲父不敢吗?”
“为杀王弟,仲父已无所不用其极,还有何不敢!”
吕不韦赶忙解释:“此非臣所为!”
嬴政平淡的开口:“嫪毐乃是得仲父举荐而入宫。”
按照大秦的官场制度,吕不韦是嫪毐的举荐人,二人之间有着极其紧密的关系。
现在嫪毐的官职又不高,嫪毐做事,吕不韦又怎能不知呢?
可是吕不韦根本无法解释个中缘由!
沉默半晌后,吕不韦只能直指核心:“王太后言称,只要大王允了此事,王太后便移架雍城,于雍城等待大王加冠!”
嬴政心脏一跳:“母后允许寡人加冠了?!”
加冠,是嬴政一直以来的期望。
不加冠,嬴政在法统和大义上就都没有实际权力。
即便嬴政已经有了充足的能力、才干和人手,各方势力依旧可以名正言顺的将他视作傀儡。
因为他还是個孩子!
两年前嬴政就令心腹在朝堂上替他提议加冠,却被赵姬一句‘他还是个孩子’给堵了回去。
现在,赵姬终于同意了吗?!
吕不韦点了点头:“只要王上宣布长安君谋反,并指派嫪毐为主将,率军平乱,以侯爵之位赏之。”
“王太后即刻便会下令准大王加冠,并移架雍城。”
嬴政心中的热切被瞬间浇灭,双眼定定的看着吕不韦,眸光中满是不解和遗憾:
“仲父,你要让寡人用王弟的命来换寡人加冠?”
“在仲父眼中,寡人便是如此冷血无情之人吗!”
嬴政明白,吕不韦也明白,现在的嬴政是困于笼中的。
这座笼子的名称,叫感情。
嬴政会为了感情而与各方势力斗争,做出种种不符合他利益的非理性行为,只为挽救嬴成蟜的命!
一旦这座笼子破裂,嬴政就会成为出笼的野兽。
今日嬴政可杀嬴成蟜,明日嬴政便可杀吕不韦,后日便可杀赵姬!
嬴政不理解,吕不韦他怎么敢主动破坏这座笼子啊!
吕不韦躬身拱手:“至智弃智,至仁忘仁,至德不德。”
嬴政喝问:“寡人若不准,王太后便不准寡人加冠?”
“天下岂有四十岁孩童乎!”
吕不韦反问:“这天下岂有二十一岁之孩童乎?”
“有!”
“便是王上!”
嬴政默然。
二十岁就本该是嬴政加冠的年纪,却被赵姬所毁。
赵姬既然能阻碍嬴政一次,就能阻碍嬴政无数次!
不加冠,救不了嬴成蟜。
加冠,却需要先牺牲嬴成蟜。
这让嬴政陷入长久的犹豫之中。
吕不韦轻声一叹,拱手再劝:“王上,准了吧。”
“为了更伟大的大秦!”
嬴政闭上双眼,回想起一个时辰前与华阳太后和韩夫人交谈的一幕幕,终于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开口:
“寡人准许发兵讨伐王弟。”
“但寡人绝不承认王弟谋反!”
“讨伐的理由,你们自己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