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启慨然道:“李上卿所言不虚。”“谁能想到长安君会坚决如此啊!”“可惜了。”局势已经发展如此,他们若是还想除掉吕不韦就必定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但为了回朝之日遥遥无期的人而付出过多的代价却并不符合他们的利益。最后深深看了眼吕不韦马车的方向,熊启也拱手一礼:“告辞!”三架马车借着密林的隐蔽,向着三个方向悄然行去。但三人内心在思考的事却完全一致!通过这一次嬴成蟜的千里驰援,三人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虽然嬴政才是秦王,嬴成蟜只是长安君。但嬴成蟜要杀谁,嬴政只会欣然应允。嬴政要杀谁,嬴成蟜却有机会保他一命!一份嬴成蟜的友情或认可,就是一张切实有效的免死金牌!透过车帘遥望吕不韦的马车,李斯手指轻轻敲击案几,口中喃喃:“如何才能与长安君交好呢?”三人心中思虑着同样的问题。但三人却不知他们的行动已被候者尽数收入眼中!皮管于林中迅速穿梭,最终爬上一座小山坡,低声开口:“启禀大王。”“上卿斯、昌平君、渭阳君已散。”“散开之前,三人均未曾派出人手再传命令。”嬴政淡声道:“倒是机警!”“可曾查出刑獠究竟是谁人所派?”李斯三人的所作所为大部分都已被嬴政发觉。事实上,李斯三人自己也在故意对外泄露一些情报。因为李斯三人从来都没想过能在嬴政的眼皮子底下完全藏住自己的行举!而且,何必要藏呢?臣子之间互相争斗是免不了的,恰恰因为臣子之间互相争斗、互相制衡,方才可以让君王更加放心。臣子们豁出命去争的一切,都不过是君王随手可以给予的权柄而已。而他们在争斗过程中所做出的些许违法行为和对权力的贪婪也都会成为君王手中的把柄,让君王可以更安心的使用他们。只要在潜规则之内,臣子们斗的越凶,君王也就越好拿捏他们。李斯三人唯一逾矩的行为,便是雇佣刑獠暗害燕丹!皮管摇了摇头:“此人妻、子皆已亡,难以询问。”“目前只能查到赵相郭开府上。”“臣等也尚未查出究竟是谁人令刑獠去害燕太子的。”刑獠不是秦人,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赵地。但大秦候者在赵地的眼线却不多,很难查到更切实的情报。嬴政微微皱起眉头:“若果真是郭开所为,刑獠的家眷就不会惨遭毒手。”“继续查!”皮管当即拱手:“唯!”嬴政的目光又看向孙宁等外客,眸光多了几分冰冷:“无令而聚众,乃大罪也。”“所有今日来此的朝臣,尽数黜落五百石。”“若黜落之后秩不足五百石者,逐出朝堂,城旦三月。”“无官无爵之客,城旦两岁!”“蒙侍郎,将所有聚集于此之人尽数记录下来。”蒙恬听的暗自咂舌。五百石可不是个小数目!上卿和郡守也不过是秩两千石而已,孙宁的谏议大夫之职秩不过六百石!向下罢黜五百石后,这些人无论现在身居何职都可以和上朝说再见了。更重要的是,嬴政需要所有参与者的人员名单!上了嬴政的黑名单不一定会死,但除非此人乃是当世大才,否则这辈子都别想再晋升一步。不过,他们罪有应得!若非是为了避免外客恐慌,他们理应承担更重的惩处!所以蒙恬毫不犹豫的拱手一礼:“唯!”随着侍郎们入场,孙宁等人再不敢放肆,只能苦涩的接受登记。但吕不韦的车驾却停了下来。车门开启,吕不韦迈步下车,对着四面八方逐一躬身拱手。嬴政坐直了身子,看向吕不韦的目光中尽是错愕。“这是仲父?”在嬴政的记忆中,吕不韦虽然年近六旬,但却精明、强干,精力充沛不逊青壮,毫无道德底线又奸计百出。没有任何难题和任何敌人能够压弯吕不韦的脊梁!他总是那么坚定、那么睿智、那么淡然。但此刻呈现在嬴政眼中的吕不韦却真的变成了一名年近六旬的老丈!他的两鬓已经斑白,脸上有了皱纹和老年斑,一双眼眸也不再淡然,反倒是有了一丝……胆怯?!他就像是一名年迈不再中用,甚至连智能手机和电视机都不会用了的老父亲一样,没了昔年对子女的严厉指教、一言九鼎,却多了生怕给子女添麻烦的小心翼翼和紧张忐忑。嬴政猛然放下车帘,攥紧窗框,轻声自语:“装的,都是装的!”“他不可能变成这样!”“王弟已与其一路同行数日,寡人却未曾派人申斥王弟,他定然能明白寡人并无杀他之心。”“他没有理由再做出如此姿态。”“他定是知道寡人就在附近,故而特意如此作态!”“寡人宽厚,留他一命,他却意欲攻寡人之心?”“其心可诛!”嬴政对自己说了很多。但吕不韦那尽显老态的身影却在嬴政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当权力争斗的阴霾散去,嬴政心中对吕不韦难道就没有一丝感情吗?虽然仅有一丝,但终究是有的。嬴政心中的涟漪完全无法平静,只能恼怒的喝令:“将长安君给寡人叫回来!”“余下的路,让文信侯自己走!”没多久,一行车队就迅速抵至此地。嬴成蟜小心翼翼的下了车,看着面前双马拉乘的车驾露出笑容:“王兄!”“你果然来了!”“来就来呗,何必换个小车呢?”嬴政冷声而喝:“上车!”“恁多废话!”嬴成蟜:(︿)扁了扁嘴,嬴成蟜‘哦’了一声,乖巧的爬进了马车。看着在自己面前正襟危坐的嬴成蟜,嬴政有心想要训斥几句。但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关切:“伤可好些了?”嬴成蟜顿时又露出笑容:“王兄放心,都好的差不多了!”谁承想,车窗外竟然传来夏无且的声音:“长安君去时疾驰,车辆颠簸间伤口难以愈合。”“更因开重弓而崩裂了四处伤口和缝线。”“回程路上依旧与文信侯饮酒不休,大不利于康复。”“现下长安君的伤口堪堪结痂,距离痊愈仍遥遥无期!”嬴成蟜顿时就怒了:“怎么哪儿都有你?”“没见本君与王兄商谈要事呢吗?”“王兄,此人无令而靠近王驾,大罪!大罪啊!”嬴成蟜:(艹皿艹)嬴政:( ̄^ ̄)嬴政冷声道:“难得啊。”“明抗王令、视《秦律》如无物的大秦长安君,竟然还能记得清楚《秦律》,甚至指出旁人的违律之处?”“寡人是不是应当重赏于你?!”嬴成蟜:( ̄ω ̄;)嬴成蟜讪讪赔笑:“一码归一码嘛。”“弟的身体弟最清楚,这缝合之术还是弟研究出来的呢,弟能没点轻重吗?”嬴成蟜瞬间就老实了,但嬴政却怒气依旧:“伱所谓的了解自己的身体,就是令得伤势久久难愈?”“你所谓的知轻重,就是以重伤之躯开重弓?”嬴政撩起车帘,温声吩咐:“有劳夏太医多多看护长安君。”“若是长安君再有不利于养伤之举,寡人准你即刻阻止。”“此乃王令!”夏无且轰然拱手:“唯!”刷完眼熟,夏无且不再多言,自觉退去了远处。放下车帘后的嬴政却重归怒色:“明明已经重伤却还敢开重弓,你意欲何为?”“若是再敢违抗王令,寡人定夺了你的爵位、免了你的官职,填了你的鱼窝!”说起免爵时嬴成蟜一脸的无所谓,免就免呗,好像没被免过似的。说起夺职时嬴成蟜甚至还有点小窃喜。但你要封本君钓鱼的窝子?那可是本君打了两年的窝!本君自己还一杆都没钓呢!嬴成蟜顿时满心冤屈的为自己辩解:“王兄你不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啊!”“你当弟想开重弓吗?”“文信侯的鸩酒都已经到嘴边了,弟即便是令家仆高声吆喝也无法阻止文信侯饮鸩自尽。”“弟能怎么办?只能开重弓射掉那酒爵了。”“不然弟岂不是白跑了一趟!”嬴政瞳孔微缩:“他果真要饮鸩自尽了?”嬴成蟜点头道:“不止是要饮鸩自尽,而且态度很坚决。”“弟苦劝许久方才打消了文信侯的自尽之心。”“弟为大秦了挽回一名大才,王兄不说重赏弟一二,还要申斥弟?”嬴成蟜捂住心口:“弟可真是太伤心了!”嬴政无语的瞪了嬴成蟜一眼:“你明抗王令之事还没过去呢。”“安敢嬉皮笑脸!”嬴成蟜不再胡闹,笑着说:“文信侯答应会收敛锋芒,不再豢养门客,也不再将他的著作传阅天下,更不会再见他国使臣。”“他会安安稳稳的在蜀地编修著作,留待未来的大秦取用。”“大兄若是怕人误会,无须再理会文信侯便是。”“弟会时不时给文信侯送些钱粮,不至于令文信侯因食邑被夺而日子凄苦。”吕不韦确实是极其优秀的大商人。但他不可能以侯爵之尊再去经商。且大肆经商又何尝不是不安分的一种形式?嬴政欣慰而笑:“善。”“乃兄倒是想看看,文信侯接了你送的钱粮后会是什么表情。”“也不知他会否彻夜难眠!”瞧瞧寡人的王弟,多善良的好孩子啊!仲父你昔日竟然想害死这么好的孩子,现在却还要靠着这个孩子的钱粮过活。羞不死你!愧不死你!细细品味了一番胜利的感受后,嬴政不再去想吕不韦,而是转而发问:“王弟如此坚决的救援文信侯,是以为我大秦未来还需要依靠文信侯的思想治国?”嬴成蟜略略颔首:“不错。”“但那是未来才需要考虑的事。”“弟并不认为文信侯的思想适合当今大秦。”“弟囊中有一大才,其心中所想方才是治当今大秦的良策!”(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