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拉在从地道里钻出来的一瞬间,先是大大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甩了甩脑袋,稍稍辨认了一下齐军营地的方向,便举着短刀,冲了过去。
早在一天前,他就和一百三十多名同伴躲藏在事先挖好的地道中,等待齐国人的到来,然后趁其不备,发动迅猛的突击,一举歼灭前来进剿他们的齐国军队。
所有人都知道,与齐国人正面对决,根本没有任何胜算,即使对方的人数远远少于他们,也无法将其击败。
只有使出奇招,趁其不备,发动突袭,才能有一丝获胜的可能。
听族里的长辈言及,当年他们所属的马京达瑙素丹国就曾以数千勇敢的战士在战场上被不到己方一半的齐国军队轻松击败。
齐国人凭借凶猛的火炮、连绵不绝的排枪射击,以及如林刺刀冲锋,将棉兰老岛上一个又一个的王国或者部族击破,然后对他们展开血腥地屠杀。
齐国人夺走了我们的土地,抢走了我们的财富,破灭了我们的王国(或部族),将所有人都变成了他们的奴隶,投入到一个个种植园和矿场之中,在无尽的虐待和压榨中,最后悲惨地死去。
齐国人都是一群邪恶的异端,是魔鬼,都该统统下地狱!
帕拉在起事前,是附近一家蕉麻种植园的劳工,每日都要在监工的监督下,经历长达十几個小时的辛苦劳作,稍有偷懒或者怠工行为,就会遭到监工的粗暴呵斥,甚至是鞭挞,根本没有任何空闲时间。
在种植园里,他们这些土著劳工没有自己的时间,也没有任何自由可言。
翻土、耕地、施肥、挖沟、砍蕉、整理、打捆……,永远干不完的活。
那些族中老辈曾言,昔日,他们的生活无忧无虑,与世无争,只要稍微填饱了肚子,便可以靠在树上,吹着凉风,躺上一整天,梦想天国的美好日子。而到了夜里,仰望星空,逗弄着孩子,搂着婆姨,然后一觉睡到自然醒。
那是何等的悠闲,何等的惬意,何等的自由!
但是,齐国的到来,改变了所有的一切,除了那些仍旧深藏大山之中的部族可以继续过着那般“逍遥”而“自在”的传统生活外,凡是齐国领地之内的族人皆被齐国人强征为苦力,被投入到种植园、矿山、码头,以及无尽的基础设施建筑工地之中,日复一日地劳作。
在齐国人的奴役下,他们唯一得到的好处,大概就是每天都能吃饱肚子,不像数十年前那般,饥一顿饱一顿了(当然,受惩罚时也会被饿肚子)。
但是,他们仍然渴望自由,渴望那种懒散而又无忧无虑的生活。
终于,在一个月前,一家蕉麻种植园里的百余名土著劳工不堪监工的压迫,奋起反抗,杀死了所有的齐国监工和武装护卫,焚烧了庄园。
随后,他们趁着齐国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又攻破了临近的一座种植园,解救了他们的族人。
而帕拉就是在第二家种植园被攻破后,获得了“解放”。
正当所有人抢光了两家蕉麻种植园所有物资后,准备逃入山中以躲避齐国人的报复追杀时,带头起事的头领却制止了他们的逃跑行为。
他说,应该趁此机会,攻破更多的种植园,甚至夺占山亭,以解救更多被齐国人奴役的族人。
甚至,可以更进一步,他们在击杀了齐国人后,号召所有不甘忍受齐国人统治的部族都联合起来,坚决地反抗齐国人,直至将他们全部赶出棉兰老岛,重新建立属于他们自己的王国。
这些空头的大道理没有说服数百名急于想要逃命的族人,开什么玩笑,就凭他们这些乌合之众,如何能跟齐国人抗衡,至于彻底击败齐国人,将他们赶出棉兰老岛,建立属于他们自己的王国,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不过,当起事的头领最后说出,只要攻破附近的种植园和村镇,甚至夺占山亭后,就可以肆意地抢掠齐国人的财物,杀死他们的男人,淫辱他们的女人,从而宣泄自己的积压了数十年的仇恨,所有人都动心了。
要知道,齐国人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天神,面对他们的反击时,也会害怕,也会求饶,也会像牲畜一样被他们砍下脑袋。
更重要的是,山亭没有齐国驻军,仅有寥寥十几个警察用于维持日常治安。
现在,大家攻破了两座种植园,也夺取了数十把刀剑,还有十几杆火枪,人数上更是有四百多人,在武装力量对比上,已经不弱于当地的齐国人。
于是,一次小规模的种植园暴力反抗行动,很快演变成一场声势浩大的武装暴动,他们裹挟着更多的人打破了一个又一个种植园和矿场,人数也从数百人,积聚起至两千多人。
随后,他们攻占了防守薄弱的山亭,将昔日高高在上的齐国人狠狠地踩在了脚下,男人被砍下脑袋,女人被肆意凌辱,孩童亦被残忍地杀死。
消息传开后,躲在山区里的部落族人纷纷赶来汇合,使得起事的队伍规模扩大至五千余人,争相参与这场盛大的“聚会”。他们搜刮了一切,几乎将山亭镇及周边的种植园和矿场抢掠一空,甚至连一只破损的碗也没放过。
起事的头领在与几名声望卓著的阿訇商量一番后,立即打出了“驱逐汉人,恢复家园”、“举义圣战,重彰圣教”的旗号,准备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反齐武装起义,解放被齐国人占领的土地,建立自己的王国。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武装暴动发生后,必然会迎来齐国人的疯狂镇压,一支又一支的军队会被派来,最终将他们扼杀在萌芽状态之中。
为了吸引更多的部族战士加入队伍,也为了唤起更多的族人反抗意识,起事头领认为必须要跟齐国人打一仗,而且还必须要赢得一场大胜,这样,才能振奋部队的士气,鼓舞和坚定大家的反抗决心。
于是,经过一番争执和讨论,起事部队准备在山亭打一场伏击战,一口吃掉前来进剿的齐国先头部队。
他们在一片废墟的山亭镇地底下挖掘了几条隐蔽的地道,挑选了一百三十多名最为勇敢的战士提前埋伏于其中,在主力部队展开对齐国人围攻时,突然杀出,内外夹击,从而一举歼灭来袭的齐国军队。
幸运的是,齐国人确实如他们所愿,派出的先头部队人数并不多,仅三百余人,赶着十余辆马车,就大摇大摆地杀了过来。
是夜,隐蔽在山林中的大部队在夜色的掩护下,向齐军营地发起迅猛的进攻,炮声、枪声、呐喊声,响彻一片,战斗从一开始便陷入到白热化阶段,无数的生命也在一瞬间就此凋谢。
躲藏在地道中的帕拉听着地面上不断传来的战场喧嚣,在无尽的黑暗中,整个人已处于爆发的边缘,恨不得立时钻出去,挥动着手中的短刀,使劲地砍向齐国人,以此释放心中的压抑和……恐惧。
随着地面上传来几声隆隆的炮声和凄厉的惨叫声,带队的头领发出低低的声音。
“真神赐予我们力量,安拉保佑我们!……冲出去,杀死所有齐国人!”
地道口距离齐军的营地只有三十多米,从里面快速地钻出来后,发足狂奔,仅数息便能冲入齐军阵中。
这个时候,齐国人的所有注意力全都在战斗最为激烈的东、南两个方向,而位于西侧的营地只有十余名齐国士兵警戒待命。
当一百多名战士从地道里钻出并发起迅猛进攻时,他们明显有些呆滞,甚至还有些慌乱,大声地呼喝着,奔跑着,还有些人似乎被吓得趴在了地上。
“杀呀!”帕拉只觉得此时血气急速地上涌,迫切想要将自己的短刀捅入齐国人的身体之中,然后让腥红的鲜血喷涌而出,迸溅在自己的脸上和身上。
敌人的鲜血,将会为自己增添无尽的勇气和武力。
真神保佑我们!
“嗯?”冲至近前,帕拉被眼前一道挂满倒刺的铁丝网生生阻住了脚步。
“呀!”他猛地挥动自己的短刀,试图将面前的铁丝网一刀斩断。
“咔咔……”
“啊呀!……”
一阵牙酸的金属相交声传来,被刀砍过的铁丝网,韧性十足,丝毫无恙,而因为用力过猛,使得帕拉握刀的手狠狠地撞在了铁丝网上的倒刺上,立时将手上划拉出数个血口,让他呼痛不已。
“翻过去!翻过去!”
“火枪射击!”
“杀死他们!”
看着一道铁丝网将突袭的部队硬生生挡住,带队的头领不由焦急万分,大声地催促战士们强行翻越铁丝网。
埋伏于地道之中,就是要杀齐国人一个措手不及,这要是在铁丝网前耽搁太久,让齐国人有了准备,岂不是无法实现攻击的隐蔽性和突然性?
为了增强他们的攻击力,大头领还特意给他们分配了二十杆火枪,就是希望他们能在最短时间里搅动齐军防御阵地,从后方杀入营地,进行短兵相接,凭借人数上的优势,全歼这股齐国军队。
“砰!砰!砰!……”
二十名火枪手隔着铁丝网,朝营地中的齐国人开始倾泻弹药,里面数个人影扑倒在地,显见被己方击中。
帕拉咬着牙,刚刚翻上铁丝网,便被上面的倒刺扎得龇牙咧嘴,浑身传来剧烈的疼痛。
就在他奋力地想要摆脱铁丝网的缠绕和羁绊,猛地感觉有人狠狠地撞向了他,使得他整个身体立时被卷入铁丝网中,无数的倒刺扎入身体,痛彻心扉。
紧接着,一个接一个的同伴撑着他的身体快速翻越铁丝网,然后呐喊着杀向齐国人。
哦,真神呀,我被当做垫脚石了!
突然,从齐军营地抛来无数的陶罐,有的砸在进攻的土人身上,有的摔在了地上,在陶罐碎裂之后,从里面倾倒出一股一股的粘稠液体,闻起来似乎有点像煤油的味道。
不是炸弹!
土人紧绷着的心弦顿时松了下来,随即朝最内一道铁丝网扑去。
冲至近前的土人见当面防御的齐国士兵果然稀少,不由露出狂喜的神情。
杀过去,只要越过最后一道铁丝网,里面的齐国人就就将成为我们屠戮的对象!
咦,齐国的士兵在干什么?
他们脸上露出一副狰狞而残忍的笑容,手中没有持着兵器,反而抓着一根根火把,然后使劲地抛了过来。
“轰!……”
随着火把落下,地面瞬间窜起巨大的火苗,并迅速地向四周蔓延。
猛火油!
“啊!……”
“救我!……”
冲锋的土人瞬间陷入一片火海,四散奔走,不断地闪避火焰的吞噬,扑打身上的火苗,寻找一处安全所在。
那些身上被浇淋燃油的土人最为悲惨,无论如何努力,根本无法扑灭身上的火焰,只能徒劳地挥动手臂,然后痛苦地倒在地上。
“齐国人果然都是……魔鬼!”被铁丝网缠住的帕拉双手颓然地放下了,脑袋重重地垂了下来,身上的火焰发出淡蓝色的光芒,宛如挂在铁丝网上的一座火炬,并隐隐散发出一股烤肉的味道。
土人精心布置的突袭行动随着一场猛烈的大火而戛然而止,超过半数土人被大火吞噬,余者则亡魂皆冒,借助夜色的掩护,狼狈地逃往旷野之中。
眼见着后方攻击失效,在东、南两个方向发动猛攻的土人随之也如潮水般地退去,留下遍地的尸体和散乱的武器。
在一处高坡上,土人叛军首领穆尔加看着溃退回来的部队,呆若木鸡,半响没有说出一句话。
“苍啷”一声,穆尔加抽出短刀,猛地向身边一名汉人模样的男子挥去,刀锋在抵近脖颈时,却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这就是你所献的破敌之策?!”
“大王饶命呀!”那名汉人面孔的男子吓得抖如筛糠,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王,此策是依我大军人数占优之势而定,但小人万万没想到,王师……,哦,不不不,齐国军队竟然会有阻拦之索,将我前后夹击部队拦于阵外,而不得顺利攻入营地。此战,非我所献之策失误,乃是……,乃是齐国军队狡诈多变,装备先进,非战之罪呀!”
“既然你的计策没用,那还留你做什么?”穆尔加咬着牙,就势挥刀要将其斩杀。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呀!”那汉人面孔的男子鼻涕眼泪横流,蜷缩在地上,不断地向后倒退着。
“穆尔加,暂且留他一命吧。”一名真神教阿訇上前一步,抱住了他的胳膊,“我们好不容易获得一个愿意为我们出谋划策的汉人,可不能轻易将其杀死丢弃。”
“哼,那你说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大王不杀之恩。接下来……,接下来,我们只有趁夜离去,将部队带到山区,然后化整为零,以保存有限的实力,从而能与齐国人进行长期的周旋……”
“最后只能是……要逃?”穆尔加愕然,“都逃到山里了,怎么能再驱逐汉人,恢复家园?”
“大王,欲行大事,需先……先存有用自身,方可……缓缓图之。”
“……?”穆尔加。
“穆尔加,他说得没错,我们先撤到山里,躲避齐国的大军围剿。待时机成熟,我们再……再出来跟齐国人拼命。”
穆尔加转头看了看几位头领和真神教阿訇,见他们虽未说话,但脸上却流露出一丝对齐国人的惧意,显然被刚才齐国人展现出来的强大火力和己方巨大的伤亡所震慑,不敢再言进攻。
“那就……撤吧!”穆尔加转头看着前方齐军营地后方燃起的冲天大火,恨恨的说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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