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新看李安兴致很高,在一旁说道:
“安哥,这远方日报以前的销量就一直不错。
从刊登字花信息以来,销量比往日更是好上了二成,九龙那边的销量更好了。
因为在九龙王佬吉字花档买字花后,可以凭借票据在报档免费领取一份报纸。
码头上偶尔也有一些住九龙的苦力凭票据领取报纸,我们则是通过票据号码,在远方日报兑换报纸。”
“大多数市民都有看报的习惯,用报纸给字花档打广告,想法确实不错。”
李安轻笑出声,翻开报纸。
报纸都是版面一张脸,标题一双眼。
一个好的版面,会直接激发市民的阅读兴趣,浏览到丰富的信息报道。
远方日报属于时报,想要销量,那刊登字花这类博彩信息就不能占据显眼的位置,只能放在广告位。
李安眼神掠过正版的时事新闻,终于在反面的右下角看到王佬吉字花档的标题。
字花即‘花档’的一种,清中叶起于南方,广东沿海一带盛行的一种游戏。
开字花通常会选用三十六个古人,或者三十六种动物,也有用三十六种物品的。
由摊主写下一个谜底,提供一些似是而非的提示,用来提高市民投注的兴趣,最后封存于木盒,鸟笼、砂锅内。
等下注结束,到特定的时间打开,猜中者可以获得注码的三十倍。
当然,任何博彩类的游戏,都只为敛财,又不是开善堂,可操作性就大多了。
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报纸广告位,字花档标题的下面。
除了刊登了当天的谜底外,就是王佬吉位于九龙的字花档地址,以及一些可以接受投注的档口。
“油麻地,宝灵街13号。”
李安扫过这些字花档地址,合上报纸。
“你去整理账目,我从码头过来了再看。”
知会了一声,李安把报纸递给张家新,往六号码头走去。
脑海中则是念头翻滚,盘算着如何把马少霖手中的股份弄到手。
认真说来,马氏兄弟那次来码头,在三江水手上可是吃了大亏。
被李正涛关在差馆照顾了好几天不说,王佬吉又出钱,又欠人情。
好不容易才把两兄弟和陈阿十捞出来。
当初自己随口一说让他答应自己一个条件,或许只是被马少霖当成顺坡下驴的台阶。
而马少霖又看好报业,自己张嘴就要他让出手中远方日报的股份,对方肯定不会轻易答应。
不过,什么事都可以谈。
处理完码头上的事,倒是可以约他见一面。
现在是早上八点半,这个时候码头已经开工。
李安来到六号码头时,入眼的依旧是一副繁忙景象。
麻袋装着的货物小山似的,一袋袋整齐的堆放在码头的水泥地面上。
光着膀子的苦力依次来到堆放的货物前,从筹佬手中领过小木棍样式的算筹后,扛着货物走向停靠在码头的货轮。
而另一边,卸货的苦力走过五米长的跳板,从货轮上下来后,径直将肩上的货物整齐的摆放在运输货物的板车上。
繁忙的同时一切又显得井然有序。
“你放心,等会就帮你运上船,伱把货物放在这里就可以了。”
细威大大咧咧的说道。
“那就拜托你了,这是货款。”
说话的是一位穿着灰色西装,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人。
他从公文包内掏出一小沓港币递过去。
“你点点。”
细威接过手点了一下,十五张青蟹:
“一百五十块,没问题。”
“那就多谢了。”
对方拱拱手,转身离开。
细威把钱收起来,刚准备去忙,眼角余光一扫,就看到了走过来的李安,连忙快步迎了上去。
“安哥,你来了。”
细威脸上带着一丝兴奋。
从李安去了城寨,他们兄弟虽说从城寨搬出来了,但担心李安他们的安危,也时刻关注着城寨的事。
李安做的一些事,以及同乡会的覆灭他自然清楚。
细威眼神不自觉瞥向跟在李安身后的男人:
“安哥,这位是?”
“龙成虎!你在城寨住过一段时间,应该听说过的。”
细威眼前一亮,夸张叫道:
“哪里只是听说过,简直是如雷贯耳,城寨第一高手嘛。”
他本来想说城寨第一打手,反应过来打手不好听,连忙话锋一改。
对比于柯万长来说,龙成虎第一打手,黑市拳王的头衔名头更响,住在城寨里的居民自然有听过。
细威伸出了手:
“你好,喊我细威就可以了。”
“龙成虎。”
龙成虎简单的握了个手,语气冷硬。
“他这人比较严肃。”
“没有,高手嘛都这样。”
细威也不在意,笑呵呵地说道。
李安目光打量着码头,随口问道: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码头上的事还顺利吧?”
“当然顺利了,上次和长乐社的火并,我们打出了名头,哪还有人不长眼敢来我们地盘闹事。再说了,不是还有水哥嘛。
倒是紧挨着六号码头,其它码头的工头来找过我们几次。”
“找你们有什么事?”
“饮茶吃饭啦,顺便过来探我们口风,担心我们过去抢地盘。”
细威撇了撇嘴。
旋即话锋一转:
“安哥,码头上信奉的是弱肉强食,如今我们人多势众,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拿下其它码头。”
“这个不急。”
李安摇了摇头,没有立即答应。
作为货运码头,三角码头有近四万的苦力,牵扯的利益错综复杂。
想大张旗鼓的抢地盘,动手之前,最起码得先去见见李正涛,把差馆的关系打通。
“伍世豪呢?”
“我哥在凉棚。”
细威指了指不远处六十一号泊位处新搭建起来的凉棚。
“码头上太阳大,天天烤着也受不了,就学着水哥,搭个简陋凉棚中午的时候歇一下。”
“行,那就去坐坐吧。”
李安笑了笑,迈步往凉棚走去。
如细威所说,凉棚堪称简陋。
几根木棍固定成架子,然后四个角落用麻绳固定,搭上防水雨棚。
里面放着一张漆面斑驳的红色八仙桌,几条长木凳。
除了伍世豪,桌前还坐在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以及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白净秀气,穿着花格子布衫,十二三岁的样子,手上拿着钢笔,正低头写作业。
似乎有些怕生,看到李安走过来,脸上怯生生的。
“安哥,坐。”
不知不觉,伍世豪也改了称呼。
他抽过一条长凳,招呼李安坐下,拿过桌上的茶壶,一边沏茶,一边说道:
“还不喊人?”
“安哥。”
戴着眼镜的阿平站起身来喊道。
而小女孩只是看着李安,张了张嘴,又有些怕生。
李安报以微笑,语气温和: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看了眼伍世豪,才鼓足勇气开口:
“我,我叫阿花。”
“好好写作业,以后争取做个医生,或者律师。”
李安心中了然。
眼前这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应该就是被伍世豪养大,安插在雷洛身边的玫瑰了。
不过随着他的介入,伍世豪不再是跛豪,那原本会成为玫瑰的小女孩,也该换一个人生了。
“嗯。”
阿花点了点小脑袋。
“阿花跟我投缘,我把她当妹妹的。
她老爸又欠一屁股债好久没见人,阿花年纪又小,一个人饭都吃不饱,离开城寨的时候,我就把她带在身边了。
今天是休息日,不用上学,她总待在家里也无聊,就让她跟我来码头了。”
说完,伍世豪把沏好的茶水递给李安,又起身走向龙成虎。
“挺好的。”
李安哂然一笑,接过伍世豪递过来的茶水,啜了一口。
“谢谢。”
龙成虎道了声谢。
“怎么称呼?”
“龙成虎。”
伍世豪讶异地看了龙成虎一眼。
倒也没多说些什么,转身坐到李安旁边。
“你不在的这半个月,码头赚了有八万六千块钱,我们四兄弟和侯世杰分了两成,四成给水哥送过去了,还有四成在我这里。
拢共三万四千四百块,等会我去取出来给你。”
“明天再给我吧,忙完报档的事,我还要去九龙。”
李安摆摆手。
又思考了一会,说道:
“你再留下一万块,帮我拿点货。顺便再找二十个会枪法的,送去城寨交给军叔。”
伍世豪有些诧异地问:
“城寨的事不是解决了吗?”
“让他们去城寨维持治安的。”
李安含糊了一句。
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站起身来。
“行了,你们先忙,明天我再过来。”
又看了眼阿花,语气柔和地说:“你下个星期来码头,哥哥带你去玩。”
“谢谢安哥。”
阿花点了点头。
见李安起身准备离开,伍世豪问道:
“那众坊街的房子,要不我再帮你找一间。”
“不用,我住城寨的。”
李安摆了摆手,走出凉棚,离开了六号码头。
临近中午。
张家新提着两个食盒,匆匆来到报档。
“安哥,吃饭了。”
“好。”
李安应了一声,揉了揉眼角,合上账本。
尽管张家新账目记得够清楚,但简单地盘算了一遍账目,也花了三个多钟头。
吃过饭,李安也没有多待,和张家新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去往了小轮码头。
而就在李安乘坐小轮离开上环,去往九龙找马氏兄弟的时候。
另一边,油麻地,靠海的一间锯木厂中。
马少霖两兄弟被绑住手脚,背靠着堆积的木材箕坐在地上。
他们对面,陈阿十手提明晃晃的片刀,一脸怒色地盯着马少霖两兄弟,脸上的青筋几乎爆裂开来。
他身旁五六名四九,看着两人同样眼神不善。
见到这场面,马世豪喉咙有些发紧,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十哥,怎么回事,搞这么大阵仗把我们两兄弟抓过来?”
“你们两个杂碎,平日里我和吉叔当你们是个宝。
没想到你们俩个杂碎却是勾结外人害字花档亏损,吃里扒外,好接手吉叔的字花档生意。
叼你老母,养不熟的两头白眼狼!”
陈阿十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眼中的怒火喷薄欲出。
两兄弟心跳都慢了一拍,对视了一眼。
马少霖脸颊抽动:
“十哥,哪有这回事,你也看到了,之前字花档可是亏损的,我们接手字花档这几个月让字花档起死回生,弟兄们也不少赚,你不能冤枉人啊。”
“好!你说我冤枉人是吧?那我就让你们俩死个明白!”
陈阿十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扬了扬手:
“把人带过来!”
“快点。”
一名带着眼镜,看上去四十来岁的中年被绑住双手,被两名四九带了上来。
看到被抓住的那人,马少霖和马世豪眼皮一跳,额头上豆子大小的冷汗岑岑而落。
陈阿十瞥了两兄弟一眼,快步走上去。
“快说,他们两兄弟是不是和你串通一气,吃下字花档。”
中年人瞟了一眼马世豪,又看向凶神恶煞的陈阿十,心里明白,如果承认绝对死路一条。
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
“没有啊,十哥.”
陈阿十把刀架在中年人的脖颈:
“说!”
“.没有啊。”
“说啊,说了就放你一条生路,快点说。”
陈阿十怒吼出声,手中不由用力,中年人脖颈被刀锋划出一道血痕。
他拼命摇头:
“真的没有啊。”
“好,没有是吧?”
陈阿十把手中的片刀递给身旁的四九,从地上捡起一块锯开的木板,掂量了一下,猛地转身。
木板狠狠地抽砸在中年人的脸上,一瞬间鲜血就冒了出来,顺着脸颊流淌,整个人也被打倒在地。
“说不说,说啊.”
一下一下狠狠地抽击在中年人的身上。
中年人身上脸上满是血污,气息也变得微弱:
“十,十哥,我真的没有啊”
马世豪看的心惊肉跳,忍不住出声:
“十哥,你这样打,摆明是想屈打成招,冤枉我们。”
“你说我冤枉你们?这个事我查了几个月,你以为我没有证据会找上你们。”
陈阿十咬牙切齿。
“咔嚓!”
用力一击砸下,木板再也承受不住,断成两截。
看到奄奄一息,也不开口的中年,陈阿十终于失去了耐心,眼中闪过凶戾之色。
“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一把将中年人提起来仍在台锯上。
拉动电闸。
轰隆一声!
锋利的锯齿高速旋转。
“干你娘的,你去死吧!”
冷水顺着锯台喷洒而下,眼见距离锯齿越来越近,中年人终于开口:
“十哥,我。”
可是晚了
随着锯齿的高速旋转,中年人一声惨叫,鲜血喷溅而出。
陈阿十被鲜血喷了个满脸,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拉下电闸,扭头看向马氏兄弟。
“该你们了。”
他一指马世豪:
“把他带过来!”
两名四九如狼似虎的扑过来,抓起被绑住双手的马世豪就往台锯走去。
马少霖挣扎着站起身,哀求道:
“十哥,不要这样,阿豪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
随着马世豪被按在台锯上,陈阿十拉动电闸。
“你们两个小王八蛋,说不说?”
降热的冷水喷洒在脸上,马世豪破口大骂:
“陈阿十,你他妈的陷害我们!”
“十哥,你就放了阿豪,你要考虑清楚啊,干爹知道后不会原谅你的。”
眼见马世豪脑袋距离锯齿越来越近,马少霖惊慌出声。
陈阿十不为所动,红着眼睛嘶吼:
“你他妈的快说啊!!”
马世豪浑身抖如筛糠,嘴里却是大骂:
“说你妈,我没做过的事,你让我怎么说!”
“去死吧你!”
“十哥,你放过阿豪吧,十哥.”
马少霖苦苦哀求。
“死就死吧,去你妈的陈阿十!”
马世豪歇斯底里的大喊出声。
他清楚,如果承认,死的只会更快。
自己两兄弟被陈阿十抓来,肯定有人通知王佬吉,他现在只能祈求干爹快点找过来了。
就算自己死了,大哥也还有活命的机会。
“十哥,住手,住手啊,我。”
“哥,你不要求他,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马世豪嘶吼出声,打断马少霖的话。
他侧着脑袋,望着飞速旋转,越来越近的锯齿,心底的惊恐再也按捺不住:“啊~”
陈阿十则是面色凶戾。
“嘴硬是吧?说不说你们都要死。清理完门户,我再去找吉叔请罪!”
“住手!”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王佬吉在一名四九的陪同下,来到了锯木厂。
“我让你住手啊!”
陈阿十双眼圆睁,只能不甘地拉下电闸。
望着近在咫尺,缓慢停止的锯齿,马世豪喘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他知道,他赌赢了。
“家伙还不收起来。”
王佬吉怒哼一声,快步走过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