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陆淮竟然一个人来了,风尘仆仆的撩开帘子进来:“怀安,我来帮我爹告个假,今天不上课。”
言罢,他又匆匆往外跑。
怀安拉住他,好奇的问:“什么情况?”
陆淮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家乱了套了,我爹可能要辞馆。”
怀安:???
辞馆可是大事,许听澜听说后也有些着急。可她正要出门去铺子上盘账,索性命人去翰林院将丈夫喊回来处理。
沈聿还当是怀安与先生发生了什么争执,匆匆回到家,便见怀安独自待在书房里涂鸦。轻轻推门进去,拖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来。
怀安看见老爹,知道自己干了坏事,“蹭”的一声蹿起来,躲到一个安全距离之外。
沈聿瞧他那怂样,只剩摇头叹气。李环送来一杯热茶,便悄悄退出去,书房里静悄悄的,父子俩四目相对良久。
“可以说了吧,你的妙计是什么?”沈聿不温不火的喝茶,他真不怎么生气,本来也打算换先生的,陆先生主动辞馆,倒省了他一番措辞。
怀安在纸上写了个“歘”字,举起来给老爹看,十足认真的说:“我问过大哥,chua这个字,没有同音字,平时也很少用到,简直是得天独厚的生僻字。”
沈聿听得一头雾水:“所以呢?”
“我想着解决问题要追根溯源,就让陆淮回去跟他祖父商量,给陆先生改个名字,叫陆廷歘。”
沈聿险些一口茶水喷在他脸上,搁下茶盏不住的呛咳。
第53章
“爹!”怀安急忙上前给沈聿拍背。
沈聿板着脸推开他:“说下去。”
“陆先生不想改,陆淮祖父执意要给他改,结果他爹在他祖父门前苦苦跪了一宿呀。”怀安咋舌道:“陆淮来的时候,他爹还跪着呢,今天一早就没来上课。”
沈聿听完,神色平淡,不辨喜怒。
怀安往后蹭了两步,按照流程,他爹此时可以开始盘佛珠了,如果还不盘的话,只能说明佛祖也罩不住他了。
“你过来。”沈聿不急不躁,甚至带着一丝浅笑。
怀安头皮发麻:“您保证不打我,我就过去。”
“我保证不打你……”沈聿慈祥的笑容骤然冷却,一拍桌案:“我保证不打断你的腿!”
怀安“哇”的一声,夺门而逃。
时隔两年多,他的腿长长了不少,可是距离老爹还差那么一大截儿,他观察了一下地形,只有绕着影壁转圈跑才有可能不被抓住。
谁料沈聿作势追赶,虚晃一招,反方向冲上去,一把薅住了他的衣领,直接拎回书房。
昨天还心疼得心肝乱颤的沈聿,此刻真是恨得咬牙切齿——多余心疼他,就该!
怀安认错求饶的话都不需要经过大脑,一串一串的往外蹦,也不妨碍被老爹揪着耳朵拎到墙根面壁。
“简直离经叛道了。教你读书识字,不是教你戏弄人的。”沈聿板着脸训斥:“如果爹也给你改名叫沈怀欻……”
说到这里,沈聿声音发颤,有些想笑,咬牙强忍下来:“改成这样的名字,你心里是什么滋味?!”
机灵如怀安,自然能感觉出老爹没那么生气,赶紧赔笑道:“我错啦,以后再也不乱给人改名字了。”
沈聿剜他一眼,坐回椅子上。
怀安赶紧上去捏肩捶背端茶递水,意图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可他是糊弄不过去的,都不用等到第二日,傍晚十分,陆先生就登门了,来向沈聿夫妇告罪请辞。
陆先生显然状态不太好,脸色蜡黄,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一副被玩坏了的样子。
沈聿将他请至堂屋,诚心道:“犬子顽皮,一句玩笑的话竟引起轩然大波,该我向先生赔礼才是。”
陆廷煜摆手道:“不不不,学生绝没有责怪怀安的意思,此前是学生偏颇了,经家父点拨,突然想通了许多事,打算闭门读书,筹备下一科殿试。”
沈聿颇为意外:“这是好事啊。”
陆廷煜点头道:“活了这些年,今日才想明白,明明深受其苦,反而助纣为虐,是何其离谱的一件事。父母盼我考取功名,盼我夫妻和睦,我一样也没能做到,还居然自诩为孝子。所以学生并没有责怪怀安的意思,相反,还应感激他才是。”
沈聿回头瞧了儿子一眼,怀安心虚的赔笑。
陆先生说完,两方解除了契书,沈聿在前头送他,怀安在后头送陆淮,相处近一个月,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陆淮今天心情不错,故意远远的落于大人后头,小声对怀安道:“祖父威胁我爹,不继续考进士,不将我娘哄回来,就立刻开祠堂给他改名。所以我们今天就去外公家接我娘。”
怀安嗤的一声笑了,原来他的无心之言,倒给陆家老爷子提供了灵感。
不论陆先生是真心改变也好,受胁迫也罢,总好过一成不变,至少他放下那些偏执的念头,陆淮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待陆先生走了,怀安笑嘻嘻的凑上去:“爹,我可挽救了一个迷失青年呀。”
沈聿压根不搭理他。
怀安继续道:“我也算是陆先生的‘一字之师’了,对不对?”
沈聿往他屁股上来了一脚,算是回应。
……
陆先生辞馆走得急,轮到沈聿夫妻头疼了。
许听澜重整京城铺面,在西长安街选了一处好位置,新开了一家成衣店。京城人手不足,新店开业,陈列、设账、招人,一切一切都要她亲自打理,她已经向老家写信抽调两个掌柜过来,但一来需要交接,二来安江到京城路程遥远,需要时间。
那么问题来了,她间或出门,芃姐儿有李环媳妇和玲珑照看,怀安可是看不住的,她和丈夫都不在家时,还不放了羊。
怀安暗戳戳的希望爹娘都出门,自己被放羊,这样他就可以骑上月亮去闲逛,去寻找商机,还能去寻找表哥放炮仗。
这可是他凭本事换来的自由。
可爹娘显然不好糊弄,尤其是细心的娘。接下来的几天,许听澜就差拿根绳子把他拴在身上了。
沈聿提前一天布置好次日的功课,许听澜去成衣店忙,就把他搁在账房里做功课。他只好趁娘亲不在的时候偷偷在纸上画画,等娘亲进来,再蒙上一张写满字的纸。
就这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用了三天时间终于画好了双肩包的图纸,并标注好了尺寸,看着自己歪歪扭扭的线条和字体,颇为嫌弃的摇了摇头。
“早知道让表哥来画了。”他自言自语。
“什么表哥来画?”
许听澜进来,怀安将画纸藏在身后。
“没什么,娘,我写完了,可以下去玩一会儿吗?”他笑问。
许听澜早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只是没有拆穿罢了,上前检查了桌上的几幅字,勉勉强强,便放他出去了。
“就在楼下店里玩,不许去街上!”
“知道啦!”
怀安咚咚咚跑下楼,又咚咚咚跑回来,捧起桌上一小篮柑橘,倒在自己的前襟里,兜了满满一兜跑开,掉了一路。
许听澜无奈的笑,俯身将地上的柑橘一个个捡起,避免有人踩到滑倒。
成衣店是两层的商铺,前铺后院,楼下贩布,楼上是女客专用,可以试穿成衣,价格高低不等,丰俭由人。一楼长长一条柜台旁搭了一扇壁板,壁板内有两张长桌,桌上摆满了缝纫工具,两个裁剪婆子在其中辗转忙碌。
“大婶!”怀安嘴甜甜的,将一兜柑橘分给她们:“还没开业,怎么就忙起来啦?”
两个婆子见是东家的小孩儿,笑呵呵的喊他小少爷,一边道谢一边接过橘子。
“东家命我们裁剪几身不同样式身量的成衣,放在二楼给客人试穿。”她们说。
“哦……”怀安暗叹,娘亲就是有经商头脑。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图纸,给她们讲解双肩包的构造,他送给表哥的是跟李环媳妇一起做出来的,针脚比较粗糙,这次找到专业裁缝,要求会更高一些。
等他讲完,问两位大婶:“你们看看,这个能做吗?”
两人凝神看了一会儿,又交流了几句工艺针法,对他说:“恐怕有点困难……”
怀安秒懂:“三个背包按一件衣裳的工钱。”
“那就没有困难了!”两个婆子爽快笑道。
怀安又摘下自己身上的单肩包给她们看:“每个包上都要绣上这个蒲公英,定金付一半,先做五十只,明天我来付定金。”
“好好好!”两个婆子连连应道,将那蒲公英的图样拓下来,仔细收好。
怀安将剩下的柑橘发给忙碌的伙计们,自来熟的跟每个人都做了自我介绍,才上楼去跟好娘亲商量:“能不能在一楼给我一个展位?”
“你要干什么?”许听澜问。
“放我设计的书包,然后挂上‘非卖品’。”怀安道:“以后店内定制童衣可以换取积分,一文钱算一个积分,满一千积分可以送蒙书代金卡,满五千积分可以送书包。”
许听澜笑道:“有点意思,说下去。”
“因为我的代金卡和书包都是有成本的,等我的童书馆在开了京城分馆,代金卡是可以直接抵扣书费的,所以店内的童装您要给我一分利的抽成。以后凡是拿代金卡消费童书的,我也给您一分利,这叫互利共赢。”
怀安端上一杯热茶,狗腿兮兮的给娘亲捶腿:“您看怎么样?”
“这里这里。”许听澜指了指酸痛的肩膀。
怀安立刻跳起来,给娘亲揉肩膀。
许听澜舒服的眯了眯眼睛,还别说,这小狗腿子……呸,这孩子的按摩手法倒是越来越娴熟了。
“你的童书馆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就要发什么……代金卡吗?”许听澜问。
怀安道:“这叫提前邀约,等我的童书馆真正落地,名声已经打出去了,岂不是事半功倍?”
许听澜略一沉吟,似乎也不是不可行。
但她还是说:“列一个详案给我。”
怀安脆生生的道:“得令!”
……
八月底,沈聿受命入祁王府为祁王试讲。
早朝后便乘坐祁王派来接他的轿子,穿街过巷,直入庄严气派的王府大门。
正殿,祁王穿一身红色蟠龙纹的团领常服等在殿内,他的身边还坐着几个衣着严整的王府官员,以及祁王的另一位讲官曾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