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门用一把硕大的铜锁锁住,怀安举目四望,旁边就是一颗高大的梧桐树,他借着墙壁和树干的缝隙攀了上去。
手脚麻利的跳上墙壁,骑坐在墙头往里看,只见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正盘腿坐在小院儿里,手握一块滑石,在青石砖上写了满地的计算公式,那投入的神情,都没发现墙头上骑着个不速之客。
怀安虽然前世也是学渣,可看到这一幕,仍是莫大的震撼和感动。姚泓如果穿越到数百年后的现代,一定可以考进理想的大学,系统学习数学知识,在学术领域有所建树吧,可是现在,他只能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一片混沌中摸索前行。
怀安不知该怎么称呼他,只能喊:“喂!”
喊了几声,姚泓才抬起头瞥他一眼:“我不叫喂,我叫……有贼啊!”
他腾地一声跳起来,转身跑去叫人。
“别喊,是我。”怀安道:“你不认识我了?”
姚泓定了定神:“是你?”
怀安从前襟里掏出信封:“给你。”
姚泓来到墙根下,看过邀请函,听怀安讲述了书院的设想,为难道:“可是……我出不去啊。”
怀安拍拍墙头:“翻墙溜走啊。书院提供食宿,在雀儿山,你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
姚泓激动道:“我去!”
怀安高兴极了,并跟他约好,三天后来送聘书,下个月的今天,派车在此接应。
书院刚刚起步,暂定这么多学科,解决了师资问题,就该解决生员问题了。
荣贺以詹事府的名义要求北直隶各府官学选送优秀的生员进京参加入学考试,府学从未听说过针对官员举行的“翰詹试”,从未听说过詹事府有权私设其他考试。
当然,太子爱玩的性子也是人尽皆知的,抱着陪太子过家家的心态,各府还是选送了一些学问中下等,不怕耽误学业的生员进京参加考试。
各府共选送了二百多名生员,一并拉到刚刚建成的雀儿山书院中,在宽阔的校园中码放一排排桌椅,“同考官”都是东宫太监,太子做主考,怀安做副主考。
众人按照提前发放的号牌,稀里糊涂的坐下来,稀里糊涂的等待分发试卷,等到看到试卷后,四下发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第一题,从一堆长相各异的图形中,找出最与众不同的一个。
第二题,两个米斗,一个能装五斗米,一个能装六斗米,请问如何仅用这两个米斗量出三斗米。
如是五十道题,一道比一道奇葩。
“认真答卷,不许交头接耳。”花公公一脸严肃的宣布考场纪律,并将一炷线香插在香座上计时。
第183章
怀安的题目虽然怪异,但因为都是客观题,只有一个固定答案,阅卷极为简单,几个太监一个时辰内便批阅完毕,呈上来看。
还真别说,这些生员从未接触过逻辑推理训练,居然一半的人达到了及格线上,甚至有满分的答卷。怀安只能暗自感叹,可见这个时代钻营举业的读书人,脑筋确实好用啊。
“明天一早张榜,及格的全部发放录取通知书,不及格的遣返原籍,明年可以报名再考。”荣贺一锤定音。
太监们填好了榜单,还将前三名的名字用醒目的朱笔填写。
次日一早,各府生员被管理员们赶鸭子似的,从临时宿舍赶到了操场外的公示栏前,查看自己是否榜上有名——尽管他们并不关心自己的成绩。
此时已入了冬,天寒地冻的,生员们穿着夹棉的直裰,搓着双手和耳朵,嘴里吐着白气,冻得直哆嗦。
“这一个个的,身子骨太弱,还不如咱们两个老家伙。”刘公公感叹道:“难怪沈公子说要组织什么……军训。”
花公公哼一声,捋一捋鬓角:“谁跟你咱们咱们的,咱还年轻着呢。”
“咱还年轻着呢。”刘公公翻着白眼神色夸张的模仿他。
花公公白他一眼不再理他,转身去了榜单前,先报前三名的名字,每报一个,便叫他站出来,身旁的小太监会给他带上大红花,在他耳边“咣”地敲一声锣,再往空中撒一把礼花。
三人被吓得东倒西歪,又在全体生员的目光下勉强站好。
“让我们恭喜三鼎甲!”刘公公号召道。
众人稀里糊涂的跟着鼓掌。
随后便到了辰时揭榜的时间,花公公来到榜单面前,将盖在榜单上的红绸缓缓揭下。榜上有名的共有一百一十二名生员。
两百多名生员围上来,有人说:“诶,我中了。”
有人说:“咦,没有我。”
可大伙一个比一个淡定,中了怎样?没中又怎样?来之前领导都说了,不过是陪太子殿下玩几天,报销来回路费,每天三十文餐补,就这样被忽悠着进了京。
至于雀儿山书院是干嘛的,这场考试的目的是什么,也没人在意。
就在此时,花公公突然宣布:“榜上有名者在操场集合,落榜者先去馔堂用朝食,再去志远堂领取路费,就可以返乡了。”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落榜者暗自庆幸,上榜者慌成狗。
“什么意思?不让走了?”
“来的时候没说啊。”
“我们已经是府学生员了,为什么要考一个闻所未闻的书院?”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肃静,肃静!大家稍安勿躁。”花公公一甩拂尘,接过传声筒,昂首挺胸骄傲的说:“首先要恭喜诸位,十年寒窗,百日风雨,行遍书山,航终树海,终于考入了自己理想的书院,欢迎你们!”
台下事先埋伏好的气氛组响起热烈的掌声。
生员们面面相觑,万分迷惑。
两名管理员向他们分发了入学手册。
又听花公公继续道:“咱们书院是一所超一流的综合型书院,致力于与培养理学、实学全面发展的实用型人才,啊,实用型人才。你们一定要相信,来到雀儿山书院,不但可以收获知识和,还是你们此生为数不多的,可以改变未来的机会……”
众生员:大概是未来再也考不上进士了。
此时的荣贺和怀安正躲在位置最高、视野最好的“山长办公室”里,暖暖和和的烤着炭火吃橘子。
便有太监匆匆进来禀报:“太子殿下,陛下请您即刻回宫。”
……
詹事府的官员还是将此事汇报给了皇帝。
皇帝将太子叫回宫去训斥:“朕已经明确说过,不许以东宫的名义去开书院。”
“儿臣没有啊,只是以詹事府的名义组织考试。”荣贺跟他玩起了文字游戏,因为雀儿山书院的两位山长,一个叫刘斗金,一个叫许三多,跟东宫可没有半点关系。
“考试也不行。”皇帝道。
荣贺耸耸肩,他不扯着詹事府的大旗,还怎么传销……不是,怎么招生啊。
“以后不会了。”荣贺心想,反正已经考完了。
皇帝压根不相信他,要他将宝印交出来,亲自替他保管,反正他也不需要监国或处理政务。
荣贺:……
太子宝印是一方龟钮的金印,篆刻“皇太子宝”,象征太子的权利和身份,但对于荣贺而言,没有什么比皇帝的独生子更重的身份了,荣贺之所以扭扭捏捏,只是想留着宝印,加盖在“□□聘书”和“录取通知书”上,以免他们辛辛苦苦招来的师资和生源跑掉。
在皇帝的一再催促下,他还是不情不愿的交了出来,这下可好,阳奉阴违的资本没有了,彻底沦为地主家的傻儿子刘斗金了。
……
“苏先生不肯来?”怀安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大为郁闷。
这是唯一一位女先生,又是难得的女医,她不肯来,对以后的办学计划影响很大。
“怎么才能找苏先生看病呢?”怀安问。
长兴道:“这可难办,我打听过了,苏氏医馆的坐诊大夫都是男的,只有急症妇人登门,或由女婢来请她出诊才可以,而且苏医生看诊时,从不许有男子在旁,日常也不与陌生男子直接对话,您等闲见不到她。”
谢韫听说了这件事,对他说:“女子行医极易遭人诟病攻讦,指指点点,苏先生畏惧人言,有诸多避讳也是很正常的。”
怀安点头道:“我能理解,也正是因为男女大防,我才希望能有更多的女医能医治妇人之症,而不是靠男大夫隔着帐子遮遮掩掩,连望闻问切都做不到,甚至有些产妇明明可以医治,却碍于礼教不治而亡……”
谢韫沉吟片刻,对他说:“我去吧,让我劝劝她。”
怀安道:“也不是不行,但要装作急症妇人,你……”
谢韫狡黠一笑:“这有什么难的,装扮一下就是了。”
谢韫叫人拿了一套粗布的夹棉长衫,做寻常读书人打扮,自己则束起头发,扮做寻常妇人,还在衣裳里塞进一个枕头。
好家伙,怀安惊呼,扮上孕妇了。
他回过神来,第一句话就是:“咱们得从后门溜出去。”
这副样子被岳父岳母看见,会被打成肉泥吧——他指他自己。
于是两人狗狗祟祟的从后厨角门而出,乘车来到苏氏医馆所在的大街上,从一旁的摊子上租了辆板车,谢韫躺着,怀安推着她一路急行。
“麻烦让一让,”怀安高声疾呼,“我媳妇儿她肚子疼!”
车轮颠簸,在耳边“砰砰作响”,怀安洪亮的声音又特别显眼,谢韫万分尴尬的扯起身上的棉被盖在头上。
其实她实在多虑了,他俩如今的形象,就算把身份姓名贴在脑门上都不会有人相信。
店里的伙计见是急症,也不多问,利索的抬出一块门板,怀安将谢韫小心的抱到门板上,抬进后堂找苏大夫去了。
寒冬腊月的,怀安折腾出一头汗,靠在一旁休息,便有个太阳穴上生痦子的男人感叹:“妇人怀孕最矫情了,我家婆娘也是,今儿头疼明儿脚疼,知道的是怀了身孕,不知道的以为患了恶疾呢。”
怀安反驳道:“妇人产子就是过鬼门关,十月怀胎身重体乏,坐卧不适,还要担心落胎难产,溽热惊风,怎么是矫情呢?”
谁知对方翻翻白眼:“小兄弟,凡事不能往最坏处想,那猫狗牛羊下崽,一次七八头也不在话下,怎么到了妇人就成鬼门关了?”
怀安按捺住想揍人的拳头,心中培养女医的决心更坚定了几分。
约等了两刻多钟,谢韫从内室出来,面色红润,容光焕发,像个……假扮孕妇的少女。
有人惊呼:“这女大夫真神啦!”
痦子男却嗤之以鼻:“我就说是矫情吧,没什么事儿。”
怀安攥了攥拳头,将骨节捏的响了一圈,仍神色如常的拉着谢韫离开医馆。
来到马车前,先将谢韫扶上马车,便迫不及待的吩咐长兴,选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叫两个生面孔将那个痦子男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