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过来了,没有跟她知会一声。
香梅看见不远处的严韫,气得七窍生烟,转头要跟沈辞宁告状,眼见她已经瞧见了。
目光定定瞧着不远处的一男一女,小脸刷地苍白起来,捏着马车门的手用力到了极致,骨指泛白到几乎要废掉。
“小姐…”想说回去,怎么行。
“要不然我们等一会,或者绕路从后门走?”香梅提议道。
沈辞宁看得定神,听到香梅的声音,她松了手却没有收回目光。
“不走后门。”她轻轻说道。
香梅不是很理解,“小姐,您不必过去,奴婢觉得见了难受不如就避开好了。”
“不用。”
躲起来算什么,她不躲,也不走后门,她没有错,她是严韫明媒正娶的妻。
“奴婢怕您…”
“……”沈辞宁没有说话,她摇了摇头。
下了马车后,整了裙摆朝两人走过去。
沈湘宁先喊道,“辞宁!”笑着朝她招手。
伫立在她身旁的男人随着喊声看过去,少女一袭淡蓝色的袄裙,随着她迈开的步子,裙裾蔓开,像翻腾的天水雾。
乌发仅用两支蓝色簪子就全部挽起来,后脑勺既圆润饱满又漂亮利落,为她多增添了一份干净。
从前见沈辞宁,她的乌发总是半挽半放垂落至腰间,是在闺中做姑娘时候的模样。
他记得青丝的触感,微微晃动的时候,会扫过他的掌面,严韫还记得十指穿入乌发时的顺滑,若是冒了汗珠会粘在她雪白的后颈和面颊边。
“……”
如今为人妇,需要遵循广陵的礼制全都挽起来。
严韫见她换发式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心中莫名有淡淡的愉悦,沈辞宁挽起来的发,是因为他。
男人的唇边几不可查地勾起微小的弧度。
沈湘宁在严韫旁边自然窥见了,她状似不经意道,“今日回门,辞宁怎么穿得那样的素净,好看是好看,只恐怕不太好吧?她来得迟,竟然没有好好收拾?”
见到男人略沉的眉,沈湘宁笑得更欢了。
她还在催促,“辞宁,走快些,父亲母亲该等急了。”
沈辞宁果然加快脚步到了眼前。
想到刚才刺眼的一幕,她先叫了严韫一声,“夫君。”当着沈湘宁的面。
颇有种宣示主权的小倔。
没料想男人不曾应她,反而责问道,“你又起晚来迟了,是不是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沈辞宁,“……”
“不是…”
因为在家中等他,不确定他是否会回去,原本也没有耽搁,严凝在门口搬弄是非,才来晚了。
说实话,刚刚好,时辰并不算迟。
沈辞宁没有说话,严韫突然的责难真的是因为她来晚了?
或许是因为她的出现搅兴,扰了他和姐姐的独处。
方才她分明见到男人唇边有极淡的笑意,她一过来就没了。
她不说话,男人垂眸看着她的脸。
沈湘宁轻拍他的手臂,“好啦严韫,辞宁自幼身子不好,来得迟些也没什么?你就不要板着脸凶她了,瞧把她吓的。”
辞宁看着男人被拍过的手腕,忽跟沈湘宁直言道,“姐姐,我没有迟。”
她又转过来,对上男人略沉的眉眼,“时辰是刚刚好的。”
沈湘宁也没有想到她会忽然跟自己呛,这并不像沈辞宁逆来顺受的性子,她不爱说话,更不擅长解释。
“嘴硬?”男人眉更沉,“昨日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踩着时辰来你觉得很好吗,早起勤勉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做不到,如何能顺看好母亲给你的账目,掌管中馈。”
因为董氏把家中账目给沈辞宁的事情被严凝知道了,她不想让沈辞宁管家,怕沈辞宁克扣她的月银,尽管沈辞宁看起来并不敢这样做。
因此把这件事情捅到了严韫的耳边。
没想到,严韫虽然也意外董氏会那么早将家中的账目给沈辞宁,意外归意外,却没有说什么。
他扯开话道,“小妹,大理寺还有同僚等着我看案子,这件事情容后再说,你回去吧。”
严凝见他不打算理,也跟着急了,“大哥,你就不担心吗?”
男人头也不抬,声线极淡,“担心什么?”
“母亲给沈辞宁账目的时候问她在家中有没有学过,你猜她是怎么回的?”
男人语气随意,“怎么回的?”
依照沈辞宁的性子,她的回答必然圆滑,滴水不漏。
“她说没学过!”严凝气道,“就看过些学,没接触过账目。”
看案子正在写论言的男人抬了首,看过来,“…没学过?”
“对啊!”
不知怎么的,他想到了在廊芜拐角遇到沈辞宁,她手里抱着账目,身旁的丫鬟提说她不应该那样回夫人,还说她从来不会说谎。
思及此,男人的眉宇拢了起来,彻底搁下笔从繁复的公文中抽神。
“……”
严凝还在喋喋不休,“大哥你觉得她这样的人能接手家中的账目吗?”见到男人拢起来的神情,严凝以为他是赞同自己的话。
“大哥你也觉得沈辞宁接手不了是不是?”
男人答非所问,“她果真那样回母亲?”
“什么?”严凝激动上了头,起先没有反应过来,随后会过来意,“是啊,她就是这样回母亲的。”
没好气道,“说是看过些书,没接触过账目。”
“真的…”男人失语喃喃。
沈辞宁这样说的用意在什么地方?借别人的口舌告诉他,她不会说谎?她又是怎么知道他会在那时辰回府,在转角遇上她,故意说了,让他听到她不会说谎。
再者,她直言跟母亲说没有接触过账目,好处是什么,难不成她不想管家?
“大哥你在怀疑什么,肯定是真的啊,这些都是母亲身边的人告诉我的,母亲身边的人你还不信?”
既然是真的,那沈辞宁的目的何在?
严凝并没有想那么多,抓住奚落沈辞宁的机会,便没完没了。
“大哥,你当初为什么会娶这样的女人?她一点都配不上你,除了那一张脸,没有什么地方比得上湘宁姐,唉…只可惜湘宁姐已经许了人,你们也算是有缘无份了。”
“哼,我说她小家子气就是没说错,谁家的女儿在闺中不学些账目好日后管家。”
沈辞宁在沈家甚少出门,接触她的人更少,纵然是严韫冷情的性子,也隐隐察觉出来了,沈辞宁在沈家似乎没有那么受到重视,不知是因为她的性子不讨喜,或者是因为别的,她有心计。
“她就看过些书,还好意思当着母亲的面就说出来了,也不怕别人笑话,也不知道她在闺中都看些什么?净学些没用的…”
“行了!”一旁的男人呵道。
严凝猛地一愣,“大、大哥…你凶我?”
“你从来没有凶过我,你…是为了沈辞宁?”她不确定,确切来说,是不敢相信。
严凝是家中最小的,受到上头的宠爱,不说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小到大,重话也没有听过一两句。
男人捏了捏眉心,“不是…”
说了不是,严凝依然觉得委屈,已经捂着嘴哭着跑了出去。
“……”
听到严韫责骂的话头,沈湘宁原本心中在笑,下一瞬止住了,她没听错的话,沈辞宁居然已经得到了婆母的认可,接手账目掌快要管家了?
为什么,三日而已,她就这么快讨得婆母关心,在严家站稳脚跟?
少女听出来,男人在威胁她,也有些斥责她原先起迟了侍奉婆母不够周到。
沈辞宁不说话了,选择沉默。
她虽然柔软却也有自己的坚韧在,严韫为沈湘宁说话训责她,叫她忍不住红了眼眶,碍着场合,忍得眼尾有些红了。
“……”
恰逢此时,沈家的下人出来说膳食已经摆在了花厅,让三人过去用膳。
到了花厅沈辞宁才知道,原来是沈湘宁和崔宥一早便来了,随后严韫到了,迟迟不见她来,是沈湘宁提议说去府门口等她,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用膳期间,沈太尉找严韫和崔宥吃酒,沈夫人给沈湘宁布菜与她说训话,唯独沈辞宁默默无闻,在其乐融融中,像一个无人问津的局外人。
散了席面后,沈太尉有朝臣的急事要处理去了书房,沈夫人带着沈湘宁去清点回礼,没叫沈辞宁,她静静垂眸坐等。
崔宥在长廊下与严韫说话,“严兄,你真是好福气啊。”他指的是沈辞宁的相貌。
今日见到沈辞宁进门,见惯了美人的崔宥依然觉得眼前一亮,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沈辞宁的美貌太出尘了,令人见之忘俗。
男人闻言蹙眉,不悦睨向一旁说这话的崔宥。
回去后的马车上,严韫跟沈辞宁同乘一骑。
为着适才的事情,她没有看向严韫,倒是乖乖坐着,就是一直撇脸看向外头。
是昭庆侯马车消失的方向,很久了,也不怕拧了她纤细的颈子。
“没看够?”男人徒然发声。
沈辞宁不明其中意,她不想让男人见到她眼角的湿润,故而不曾搭理。
见她不理人,男人的脸沉了下来。
半刻后,他抓了沈辞宁的后颈,强迫她转过脸,正对他。
“没听到我说话,我问你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