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仪当日,赵琪送来的大衣柜被四个家丁抬着,头戴大红花,身披大红绸,风光的跟在花轿子后边。
在衣柜之后,才是冯家替青娥撑场面置办的“嫁妆”
。“娘家”
是堂嫂家里,青娥提前一日住到堂嫂娘家,兴奋得在房里踱步,堂嫂也陪着她熬,睡了三个时辰,又起来穿衣裳梳妆。
这会儿在轿子里晃荡,身披团花霞帔,着大红通袖袍,浑身上下沉甸甸的,脑袋还顶着足金头面,将红盖头撑着,好歹是蹭不花她精心拾掇的妆面了。
新娘子今天整日都要遮着脸,她却描眉涂唇好生精细,为的就是送入洞房后蒸馒头揭锅似的那一下,要他挑开盖头“香气扑面”,被她美个跟头。
大红花轿在冯府门前落地,鞭炮“噼里啪啦”炸了一地。小孩子们高兴得跟过年一样,
喜婆捂住耳朵大声喊着贺词,青娥压根什么都没听清楚,她看不见外边,越发觉得耳朵里纷杂,纷杂得叫她以为世上的好事都发生在这一刻,不然大家不会笑得那么响亮,又全都拍着巴掌庆贺。
“迎新娘——”
喜婆掀开轿帘,去牵青娥出来,她跨过火盆,手里被塞进条凉丝丝的红绸,红绸另一头的,是冯俊成。
她好奇冯俊成今日看着有多神气,虽然他素日里就是一身绯红公服头戴乌纱,可婚服到底不一样,帽顶是要插翎子的,和他高中探花郎的那日相较都不差分毫。
青娥瞧不见外头,腿边撞上来个软乎乎的小人儿,茹茹抱着她又笑又跳,“青娥,青娥,是你吗?”
一晚上不见,青娥腾出一只手去摸摸她小脑袋瓜,不能出声,只好低下头去看看她。
茹茹的个儿正好能透过红盖头的缝往上望,她瞧见青娥对她笑,两条腿在地上直捣腾,“青娥今天好漂亮!青娥今天好漂亮!”
施妈妈赶紧来牵她走,“茹姐儿,到边上来,别叫你娘误了吉时。”
“青娥好漂亮呀!我娘好漂亮的!”茹茹兴奋极了,担心隔着盖头大家不晓得青娥有多漂亮,比手画脚跟着施妈妈去到边上,嘴里仍旧念念有词,“我娘肚子里有小娃娃,她说生下来送给我当弟弟妹妹。”
“吉时到——”
喜婆紧跟着上来通报吉时,主持婚仪请新人拜堂。
一拜,二拜,三拜。
那第三拜,二人面对着面,冯俊成瞧见那大红盖头下有一滴泪珠跌在红绸,她在哭,虽是喜极而泣,但也叫他心中酸涩。
望着青娥随喜婆走下去的背影,冯俊成踅身看向满堂宾客。
本来在他心中,那第一个婚仪就是作数的,且分量极重,即便那在外人看来只是一场仓促的酒席。
他以为自己明白这第二场婚仪对她来说意味什么,可当那滴泪落下来,冯俊成才后知后觉,这第第二次婚仪对她来说绝不仅仅是一个更盛大完整的仪式。
青娥她此前,应当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他家门。
婚宴上冯俊成被灌了许多酒,但也只是微醺而已,他这人看着不能喝,其实很难醉,当年为着她丢下自己离开的事,他想灌晕自己都难,即便昏昏沉沉躺在地上,脑子里想的也是她决绝离去的身影。
这会儿他假装喝多了酒来应付宾客,不想将今夜清醒的神志都用在招待客人上。待酒席散去,冯俊成在王斑的搀扶下来到屋内,才迈过门槛,他人就站直了。
喜婆已经备好了合卺酒,帐子内也洒满了寓意吉利的红枣花生桂圆。
青娥感觉到冯俊成挨着自己坐了下来,却不知道他还瞧见她手里攥着的一把花生皮,那是她等得百无聊赖,这才摸被褥里的“撒帐”
来吃。
喜婆念完贺词,将合卺酒递到二人手中,青娥身怀有孕,因此换成糖水,二人具是一饮而尽。
喜婆笑意吟吟又念一长串,领了赏,在屋内留下秤杆,带着一众丫鬟退出去。只留下一屋子暖黄的烛光,还有烛光里坐姿似红烛笔挺的两个人。
冯俊成攥攥汗湿的手心,起身用那杆秤挑开了流苏轻晃的盖头,露出底下朱唇粉面雪肤花貌的一张脸。
青娥见他晃神,笑问:“美不美?”
“美。”答得倒是很快。
青娥坐在床上仰头瞧他,“咦,你一张嘴好重的酒味,我可闻不得这个。”他听后扭身道桌边漱口,过了三遍水才回来。
全程青娥都晃腿瞧着他,欣赏他胸前的大红绸花,帽顶的翎子,还有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本就体态峻拔,此刻朝她走回来叫她抿着嘴仍不住发笑,心道他果真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男人,绝没有第二个人能与他媲美。
屋里什么东西都贴着大红喜字,红烛缓慢地燃。
最好最好的男人走回来躬身问她,“还有没有酒味?”
“你下来点,
我仔细闻闻。”
他躬下身,呼出的热气便纠缠到了一起,还是有浓重酒气的,可她才管不了,抬起下巴亲吻在他唇角,刚捧过冯俊成的脸,就听他吸进口凉气。
是她手心里的花生皮没丢干净,剩下一小块,尖角戳到了他脸上。
冯俊成摊开她掌心扫扫,“我可瞧见你抓着一大把花生皮,趁我不注意丢床底下去了?你饿不饿?吃点东西。”
青娥摇摇头,心思可不在吃饭上,“太太怕我饿着,早就派人送来饭食。吃这几节花生,不过嘴馋罢了。刚那下有没有扎疼你呀?”
“没有,都叫你手给攥潮了。”冯俊成俯身继续刚才的吻,一手放下床帐。
青娥微微偏过脸,“茹茹睡了没有?”
“有施妈妈和红燕管着,亥时就睡了。”
“等等等等,我把头上的东西摘一摘,不然真要扎到人了。”
本来气氛烘托得正好,等冯俊成帮着把这一头金光闪闪的饰物摘完,青娥竟打了个哈欠。
她有孕以后,睡得都特别早,此刻已经来到子夜,月上中天,不困也难。
青娥才躺下去就哈
欠连天半点力气也没了,冯俊成拧了温热的巾子给她擦脸擦手,她越发昏昏欲睡,眼皮子一沉一沉,叫他忍笑忍得难受,索性吹熄了灯,结果黑暗里又是一阵哈欠连天,她实在太困了。
身子底下压着多少干果都不觉得硌,眼皮子一阖上,就没再睁开。
冯俊成收拾了被褥底下的撒帐,便也挨着她睡下了,后半夜的时候他隐隐听见哭声,醒转过来,眼睛适应了黑夜,就见青娥太阳穴一道晶莹,仰面睡在他边上默不作声掉眼泪。
这孩子怀得她又爱睡,又爱哭。
冯俊成睡意朦胧面向她,楼过她在怀里轻拍后背,嗓音裹着点沙哑,“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我睡着了你也不叫我起来,还是我说要洞房的……”她脸埋在他胸前,蹭得他衣领里边一片湿濡。
“你睡了我还叫你起来?”
青娥想哭归想哭,道理还是讲的,没再说什么,只是偎着他抽噎,过了会儿,闷声问他:“我这样动不动就哭,是不是叫你觉得烦?”
抵着她发顶的下巴左右蹭了蹭,是在摇头。
他不嫌她,她倒更难过了,“我怎么一点不顺心就想哭。”
“我娘说她怀我的时候,也是这样。”
“那是不是越文静的小孩子,在肚子里就越闹人?我觉得茹茹还是像我多,要能生个全然像你的就好了,乖乖的,喜欢捧着书。”说到这,已经在发愁了,“茹茹认个字都坐不住。”
冯俊成只是问:“我乖乖的?”
青娥抬起脸来咯咯发笑,她也晓得他这是在刻意逗她高兴,这段日子的情绪就是如此,哭得快,笑得也快。
冯俊成轻轻吻在她额头,“不困了?”
她摇头,绵绵的吻从青娥额头来到下颌,紧接着下巴划开了衣领,从左到右将白胖的雏鸟唤醒。青娥浑身直颤,透过床帐的缝隙能瞧见外头吹熄的红烛和贴了满屋的囍字。
花烛还在,这会儿洞房,也不算迟。
她咬唇问:“怎么进才会浅呀?”
“不知道,我尽量小心一点。”
他真的很小心,小心得像在青娥脚心拿羽毛搔痒,叫她扭动着身子吸气,嗓子眼一出声就只能发出几声“猫叫”。
她被抱坐起来,两臂紧紧圈着他胸膛,咬他的肩,亦或是偏首尝尝他嘴里的酒气。不留神多往下坐了点,还来不及撤身,先被酥麻的快意行便全身,急雨过后软绵绵睡倒。
翌日红燕要进来叫早,殊不知屋里两人早就醒了,正急着销毁昨夜“罪证”。
青娥一个劲拿绢子蘸水,擦褥子上的痕迹。
冯俊成叫她别管了,何必弄得那么狼狈,“擦了还得等干,不如藏起来算了。”
青娥举目瞪他,“不帮忙就算了,还说风凉话!这么大床褥子,藏哪去?床上没褥子像话嚒。”她手上擦得越发用力,“你娘劝我这段日子和你分房,要是叫她知道我意志这么薄弱,肯定要把我弄到她院里去。”
“那你预备怎么处置这褥?”
“嗳。”青娥还真灵机一动。
等门打开,红燕端着热水进来,刚要往铜盆里兑水伺候洗漱,就瞧见那盆里委屈地团着一张大红褥子。
小丫鬟懵懂问:“这是怎么回事?”
冯俊成本来在内室套外衫,听到这儿也忍不住竖起耳朵,想看她如何应付。
青娥笑笑,“少爷昨晚喝多了酒,吐在床上,那褥子就扔了吧,也别告诉太太,省得她担心少爷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