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洵唇角微弯,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冽,内容却是截然相反,“我说,这个摸起来舒服吗?”
他下巴朝臂膀的位置轻点了点。
沈茹菁脸唰的一下红了。
原来是在问这个。她……她刚才误会宋洵的意思了。
沈茹菁轻咳一声,故作轻松洒脱,“也就那样吧,跟我的没什么差别。”
其实,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少年明显经过锻炼的坚实臂膀,触感微硬的肌肤,跟她这种从来不运动的人的胳膊,根本不一样。
如果不是沈茹菁脸颊的红潮出卖了她,宋洵也许真的会被她表面的淡定骗过去。
少女垂着眼,睫毛轻轻颤着,让人想起类猫的生物,平时总是呆在角落里,倘若拿出逗猫棒戏弄一下,会过来蹭蹭主人的衣角,被惹恼了又会亮出爪子。
他不再逗她,只拖长调子淡淡‘哦’了一声。
终于上完药,上课铃声恰在此时响起。
沈茹菁整个身体都麻了,生平第一次离异性这么近,还是好看的、众星捧月的异性。
脑袋晕乎乎的,全凭本能在行动。
她轻声说了句‘好了’,然后就转身,掩盖似的拿出课本,遮住脸颊。
好在老师的教学能力优秀,待她冷静下来,进入状态,刚才的事就抛到一边去了。
翌日早自习,沈茹菁来到教室时,意外发现平时都是掐着点来的宋洵已经到了。
看到她过来,宋洵随手扔给了她两瓶酸奶。
沈茹菁接住,有些疑惑。
“谢礼。”他言简意赅。
意思是作为她帮忙上药的谢礼。
沈茹菁仔细一看,是最近小卖部卖得很火的一个外国牌子的酸奶。
女生们经常课间操或者体育课的时候去买,经常是家境异常优渥的学生才买得起。
但不包括沈茹菁。因为价格对她来说,太贵了。
她没舍得买,哪怕真的很好奇是什么味道。
许是她看酸奶的目光太久了,宋洵问她:“不喜欢这个口味?不喜欢给你换。”
沈茹菁连忙否认:“不用换了……这个挺好的,谢谢你。”
后面宋洵被班主任叫走,在旁边悄悄围观了全程的邱晓诗一脸促狭地凑了上来,“宋神给了你什么呀,这个酸奶是宋神给你的吗?”
沈茹菁轻点了点头,“上次他被球撞伤了,我借了他药品紧急处理。”
“你要不要来喝一杯?”
她拆了一瓶拿给邱晓诗,邱晓诗连忙摆手拒绝,“我更喜欢喝可乐,菁菁你喝吧。”
“不过话说回来,我第一次见宋神给女生送东西诶,平时看他身上都像刻着几个大字离我远点,你说,宋神是不是……”
邱晓诗越说越兴奋,眼里冒出许多粉色泡泡。
沈茹菁哭笑不得:“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再说了,都要高考了,谁能有这样的心思?”
邱晓诗嘿嘿笑了两声,“最近校园看多了,忍不住代入了一下嘛。”
沈茹菁替好友担心:“还有八个月就要高考了,你要不先研究一下怎么提高生物分数。”
下节课是沈茹菁最喜欢的语文课。
沈茹菁本来想中午时把酸奶带回寝室,慢慢喝的。
但语文课上,老师在讲台上抑扬顿挫地讲述着课文的背景故事,同学们时不时接嘴嬉闹,课堂氛围轻松极了。
连天来被学习任务压得快要喘不过气的心,突然漏了个小缝隙,渗进一点微凉的风。
很舒适。
沈茹拿出一瓶酸奶,这两瓶酸奶居然一瓶是冰镇的,一瓶是常温的。
她忍不住想:宋洵是专门挑的两瓶不同温度的吗?
而后又否定掉,对方看上去不像是会注意到这些细节的人。
沈茹菁拿过冰镇的那瓶酸奶,肌肤贴上去的瞬间,冰凉沁爽,瓶身还丝丝缕缕地还冒着凉气。
她小心翼翼地拧开,控制开瓶的声音,然后轻辍了一口。
绵密清香的酸奶滑入口中,清新果香充斥口腔,霎时带走所有的烦恼和不愉快。
味道很清甜,淡淡的水果香,一点也不甜腻。
可惜价格昂贵,沈茹菁这辈子应该不会再喝第二次。
直到下课时分,旁边的位置仍然是空的。宋洵被叫去之后一直没有回来。
然而很快沈茹菁就没有心思去担心宋洵了。
月考的试卷发下来,老师的目光有些失望,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沈茹菁忐忑地翻开卷子,呼吸都停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深吸口气再重新翻开——
53,在实验班里堪称倒数第一的分数。
这一天沈茹菁浑浑噩噩,灵魂仿佛被抽空,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僵硬的躯壳。
她忍着泪一步步走回寝室,已经十一点了,校园里没几个人影,更显萧瑟。
她眼中含泪,又不敢真的哭出来,怕回寝室了让邱晓诗看到了担心。
她强装若无其事地收拾洗漱完毕,而后便爬上床,将床帘拉得严严实实,躺下。
“菁菁,你今天睡这么早吗,不学习了?”邱晓诗注意到了她的异常,问道。
平时这个时候的沈茹菁应当还在桌子前学习。
“我没事,有点累,今天不想学了,休息一会儿。”
沈茹菁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道。
邱晓诗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只嘱咐道:“那今天早点睡吧,平时每天看你都学到十二点,好辛苦的。”
等待熄灯时分,整个宿舍楼都暗下来,只余路边稀薄的昏黄灯光,沈茹菁终于敢在黑夜里无声地掉眼泪了。
眼泪如断线的珠串,一滴滴划过脸颊,滴入枕头,很快枕头便濡湿了一大半。
沈茹菁用力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发出异响,吵到了室友睡觉。
浑身却颤抖着,如同戳破的水球,汩汩流着水,永远都流不尽。
她望着漆黑一片的床帘天花板,想着为什么会这样呢。
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分析错因,查漏补缺,每天睡前复盘。
为什么薄弱的科目还是没一点进步,甚至引以为傲的强项科目反而不断后退?
心乱极了,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蠢笨,所以勤能补拙对她而言也是一种奢侈。
指针声滴答,时钟已经转到凌晨一点。
她辗转反侧,也未能入睡,从枕头下摸出初中时沈丽华给她买的一个MP3,打开她之前下好的歌。
歌手叫X3,是她很喜欢的一个冷门歌手。
他的歌一般都是自弹自唱,偶尔也有电子作曲,风格多变,像自由不羁的风,拥有着能让人心安定下来的能力。
她听着歌,闭上眼,浑身放松下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月考第二天,按照惯例,根据成绩排名选择位置。
不过沈茹菁是班主任特别交代,所以不在这个规则之内。
但让她不太舒服的就是,张子怀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巧合,位置刚好换到她身边来了。
待她下课上完厕所洗完手回来,就看到旁边的张子怀脸上是收敛不住的是期待和玩味,让她些不祥的预感。
她本来打算坐下来的身体生生一滞,而后果不其然地在张子怀的脸上看到了一种类似于失望的微表情。
沈茹菁低头一看,惊讶地发现她的椅子上竟然有一个图钉!
图钉是尖锥朝上,银色尖端闪着锋锐的光。
其中的恶意一览无余。
沈茹菁脑子紧绷的那根线一下子断了。
她毫不犹豫,直接将桌上厚厚一沓的课本砸了过去。
张子怀狼狈地躲过去,“你干嘛啊,疯了吗?!”
“你往我椅子上放这个做什么?”沈茹菁捏起那枚图钉,声音很冷静,眼尾却因为情绪激动不受控制地泛红。
周围同学注意到这边发生的吵闹,纷纷投来了吃瓜的视线。
“你说是我放的就是我放的了?”张子怀冷嗤一声,不屑一顾。
“你不承认?那就跟我一起去见老师,调监控,看看到底是谁放的。”
沈茹菁知道对付这种厚脸皮的人,就要用真凭实据,也不再废话,拉着张子怀就要去办公室对峙。
奈何张子怀铁了心的耍赖,窝在座位上。
男生女生力气本就差距大,张子怀还长得很壮,一时半会沈茹菁竟然也拉不动他。
沈茹菁深吸一口气:“张子怀,你去不去?不去也可以,现在给我道歉,并且说三声我错了。”
“你别血口喷人啊。”张子怀被拉拽半天,嘴里嚷嚷着,就是不承认。
沈茹菁干脆自己一个人去办公室,跟班主任讲了这件事。
然而沈茹菁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班主任听完之后,只安抚道:“老师知道了,私下会好好教育他的。”
却绝口不提如何惩罚张子怀。
沈茹菁明白,张子怀是数学老师的儿子,无论如何,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班主任总不好下同事的面子。
再想到最近的成绩,沈茹菁突然感觉一阵阵排山倒海的委屈,快要把她压得直不起身来。
她在无人的楼梯角落,默默坐下,将头深深地埋进膝盖。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一滴一滴打湿了地面。
她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哭泣,好像那些尽数的委屈和压力都随着眼泪倾泻了出来。
耳边突然响起愈发接近的脚步声,沈茹菁以为是路过的同学,一边掉眼泪一边不忘地往墙角挪了挪,给别人让位置。
然而脚步声却在身旁停驻了。
沈茹菁顿时身体僵住了,不敢抬头,生怕抬头发现是认识的老师或者同学,那她就丢脸丢大了。
双修长的手停驻在眼前,递来一包纸巾。
应当不是她认识的人,沈茹菁长舒一口气。
她接了过来,闷声道:“谢谢。”
“怎么在这里偷偷哭?”
散漫倦怠的少年音响起,清冽悦耳,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戏谑。
沈茹菁愕然抬头。
-
宋洵刚从校长办公室回来,心情不是很好,宋母又在给学校施压,想让他准备出国材料。
他厌倦这种被束缚的感觉,可惜在这样复杂且封建大家庭里,任何小辈的反对在长辈看来,只是青春期的叛逆和倔强。
只有长辈的决定才是有远见的、真正为他好的。
打着为他好的幌子,实际上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电话里他冷冷道:“这么想出国,你为什么不去留学?移民也可以,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边宋母震惊了一瞬,随后不可置信地厉声道:“你居然敢跟我顶嘴!还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还记得是我含辛茹苦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吗!”
宋洵丝毫未被影响,只平静道:“您很辛苦,以后我也会孝顺您,但是不代表我必须无条件按你的意愿做事,如果不做就是不孝,那这个所谓的孝道也太可笑了。”
宋母还欲斥责几句,宋洵已经率先挂断了电话,将手机还给校长。
校长是他妈妈那边的亲戚,清楚他和宋母之间的矛盾,因此只是脸色不变地温声道:
“你妈妈说的,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你成绩好,高考绝对没问题,私下抽时间去准备一下托福和雅思就可以。”
“不了,谢谢您。”宋洵淡淡搁下一句便转身离开,走之前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以后,如果是我妈妈的电话,您不用特地叫我过来。”
话音落下,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校长办公室。
宋洵心情极差,不想回教室,就在教学楼里打转时,看到了蹲在六楼楼梯角落的沈茹菁。
远远望去,好像一只白蓝色的小兔子,蜷缩成一团取暖,肩膀还一颤一颤的。
心中一动,不知为何,平时从不管闲事的他竟然转变了方向,走了过去。
还大发善心的递给了对方一包纸。
这种行为做出来后,连宋洵自己都略惊讶。
少女抬起头来,一张犹带泪痕的脸颊,如春雨洗过,那双潋滟而又温柔的杏眸此刻湿漉漉的,好似一汪温柔的湖水。
语气却不太客气:“是你?”
又变回了那个浑身带刺的模样,好似前面的脆弱只是一层保护色。
宋洵眉梢微扬,不明白自己好心帮了对方两回,怎么还视他如洪水猛兽。
“很失望?”
沈茹菁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很意外。”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能有什么,这个年纪能伤心的事情无非是成绩、家人、老师、同学……”沈茹菁恹恹地道,“你又不懂。”
宋洵怎么懂她的痛苦?
怎么懂她被男生捉弄却碍于老师无法得到公正的处理的感受?他哪怕明目张胆地违反校纪,凭借他的家世和成绩便有无数人替他说情。
他上课不听便能轻轻松松考年纪第一,又怎么懂她勤勤恳恳学习却全是无用功的痛?
宋洵看着眼前的人,明明红了眼眶,嘴唇煞白,伶仃脆弱,可瞪着他的眼神却有一股野草似的狠劲。
他突然来了兴致,破天荒地问少女,“谁把你惹成这样了?心情好的话,帮你出出气也不是不行。”
“不需要。”沈茹菁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你来出气?只怕最后一个进医院,一个进局子。”
“你好像对我有什么误解。”
“我没有。”沈茹菁嘴硬,心中的想法她肯定不会如实地跟对方说,“谢谢你的纸巾。”
她抽出纸巾,开始旁若无人地擦脸上的泪痕。
反正都已经丢过脸了,这也没什么好藏的。
失水过度的脆弱肌肤与纸面擦过,她‘嘶’的痛呼出声。
强迫症的宋洵看不下去了,沈茹菁好像跟她的脸有仇一样,擦得用力,白皙的脸颊上都泛起了血丝。
他伸手接过纸巾,重新抽了一张,不容拒绝地按下她的手,“别动。”
骤然拉近的距离,淡淡的柑橘香萦绕鼻尖,是一种很高级的清香,清冽不腻,让人想起夏日、海水、阳光,所有美好而明艳的事物。
少年清浅温热的呼吸拂过额头,沈茹菁下意识地乖乖坐好,任由对方细致地擦拭。
空气突然变得有些燥热起来。
胸腔里的心跳也愈发强烈,失衡。成为沈茹菁人生中最漫长的二十秒。
过了十几秒,沈茹菁忍不住开口:“……好了没?”
距离太近了,近得她害怕自己失去控制的心跳声被对方听见。
宋洵停下动作,仔细端详了下,少女的脸白白净净,干净如新,除了眼角依然有点红之外,已经看不出之前的狼狈了。
“好了。”他退后几步,将纸团揉成一团塞进裤兜里。
却看见少女向他伸出了手。
白嫩纤细的手五指张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柔和且带着淡粉色的光泽,圆润可爱。
“……?”
“纸团。”沈茹菁开口,声音不复平日的清脆悦耳,鼻音很重,反而有些温软甜腻,还带一点微微的沙。
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太娇了,沈茹菁清了清嗓子,再度开口:“纸团给我。”
手也再往前伸了几分。
宋洵却长腿一迈,转身走了,恍然没听见一般。
沈茹菁吃了一惊,张了张口,又忍了下来,最终还是没忍住:“宋洵,你是变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