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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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门养子重生日常》

文/黄铜左轮

独家发表/晋江文学城

陈文港出身平凡,不知为何,他这一生却总在经历大起大落。

他出生于金城一个普通的市井家庭,幼年丧母,父亲是金城郑家的司机,专职给当家人郑秉义开车。幸而郑家是底蕴深厚的豪门世家,父亲收入丰厚,陈文港生活无虞,因此童年还算无忧无虑。

不幸的是,在陈文港九岁那年,他父亲在一场车祸里为了保护雇主殉职。

郑老爷不想在别人眼里自己无情无义,把下属遗孤认为义子,接到身边抚养。

还是个孩子的陈文港行李里装着父亲的遗照,被接进了郑家别墅大门。

初来乍到,看见二楼阳台上,有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子正冲他嘻嘻地笑。走进客厅,那男孩子攀着旋转楼梯的扶手滑下来,阳光灿烂,向陈文港伸出手:

“你好,我叫郑玉成。”

金城是个人口众多的港口城市,临江靠海,航道众多,码头星罗棋布,商贸往来繁荣。郑、霍、李、何,均是船运世家,枝繁叶茂,同气连枝,地位和财富都令人仰望。

郑家老爷郑秉义,金城人称“船王”,郑玉成是他的长子。

自此陈文港摇身一变,由一个司机之子,成为豪门养子,为太子伴读。

郑老爷让他跟自己孩子们一起读书,吃穿教育都没有亲疏厚薄。陈文港年纪渐长,他倒也很成器,教养良好,性格温驯,人品和相貌一样出众。郑老爷越发喜欢这个懂事能干的养子,总是让他多教一教郑玉成。

陈文港没什么好推辞,一直和郑玉成同进同出。

但他知分寸,懂进退,从来不在人前和郑玉成平起平坐。以前他父亲给郑老爷开车,现在他负责给郑玉成拎包、跑腿、传话,妥当料理身边琐事,像个温和沉默的影子。

直到成年生日那天,宴会场地五光十色的灯都熄了,夜深无人处郑玉成握着他的手说,文港,我从没觉得你应该低人一等,以后换我来照顾你。

十八岁的郑玉成高大俊逸,冲动热忱,眼里有火焰一样的光芒,陈文港终于动了心。

往后的日子里,也是郑玉成一步步将他拖入深渊。

……

……

时近傍晚,陈文港结束打工,换了同事到收银台顶班。

排在后面的顾客松了口气,但还在偷偷看他。毕竟他脸烧毁了一半,看着恐怖,右边的眼球也受了伤,对方可能在猜他这只眼睛还能不能看到东西。

像他这样的残疾人,本就揾食不易,还是大学肄业,还是坐过牢的,能在这便利店找一份的工,靠老板同情心旺盛,以及勇气可嘉,再说起以前的风光绝不会有人信。

他沿江步行,视线被路边报刊亭吸引,驻足片刻,买了一份娱乐小报。

深秋已至,风冷而急,疯狂掀动手中的报纸,头版头条上印着郑玉成依然光鲜的脸。

郑玉成如今的妻子何小姐身怀六甲,未施粉黛,满面散发母性的荣光。做丈夫的悉心呵护,鞍前马后,八卦记者给这个画面刊登以醒目的大标,称夫妻恩爱,令人艳羡。

天色黯淡,江潮滚滚。江边一丛丛芦苇阴气森森地摇曳,昭示凄风楚雨将至。

他一没拿稳,几页报纸即被骤风席卷而去,高高抛上半空又落入江面,随波沉浮。

陈文港不去管它们了。他走到一处满是涂鸦的废弃桥洞,从兜里掏出一支揉皱的香烟,又摸了半天,找到只作为赠品的廉价打火机。以手遮风,火苗颤颤巍巍,一点点舔亮烟丝。

像纸包不住火,他和郑玉成偷偷摸摸进行了两年,会曝光在人前也是早晚的事。

那段时间对陈文港来说是多事之秋,先是因为感情问题承受诸多蜚短流长,恶语中伤,说他不自量力妄想攀龙附凤,后来又被污蔑论文剽窃,品行不端,错失进一步深造的机会。

关于后面这件,郑玉成劝慰他:“不用着急,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退一万步说,一般人需要文凭也就是为了找份理想的工作,至于我们家,你跟我都在公司挂职锻炼,你做得那么出色,爸爸也认可你,只要郑氏在一天,怎么可能会没有你的生计?”

陈文港心里不像他那么乐观。

郑玉成这样说,其中不乏他的私心,比起留在象牙塔,他更希望陈文港在公司里帮自己。

但即便陈文港真心待他,也不得不承认,郑玉成这个大少爷于事业上是个绣花枕头,空有一副绣花架子。郑老爷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还有那些亲戚,各路人马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们虎视眈眈,郑玉成想站稳脚跟、想当那个笑到最后的人,需要助力。

陈文港当然会帮他,这是其一。

其二,郑老爷另外给儿子一个更好的选择。

郑老爷给郑玉成安排了一份门当户对的联姻。

为了联姻的事郑玉成发过很大的火,到头来还是别无办法。陈文港很早就隐隐有数,不管自愿还是被迫,兜兜转转,郑玉成是注定和那位何小姐走到一起的。

这其实是个明智的决定。

在郑家,有做实事的人,也有做小鬼的人,后者甚至还多一点,弄到后来果然出了事,还牵扯上刑事犯罪,牵扯上郑玉成。跟何家这门婚事,不仅能保住他,还能给他更好的前途。

但罪名还是摆在那——法不容情,再往后经侦警察上门调查,总得有人对此负责。

郑玉成完婚前夕,陈文港回报郑老爷养育之恩,为郑家做了最后一件事。

他替郑玉成顶罪,去坐了牢。

经济犯罪的刑期不重,只有两年,忍一忍也过去了,陈文港却在狱中意外和人发生冲突。

他这样的长相,在里头很容易招惹别人,又不肯服软,难免有拉帮结派的囚犯看不惯。但意外发生得谁也想不到,有天放风回来,有个犯人突然用不知从哪弄来的硫酸泼了他。

陈文港毁了容,得到个保外就医的机会,郑玉成派人来接的他,自己没露面。

到了这份上,也不必说什么旧日情分,本来就一辈子不会再见面了。

桥洞下一点火星明明灭灭,陈文港回忆被打断,烟正燃到一半,外面枯叶被人踩得哔拨响。那人背着光越走越近,陈文港靠在乱七八糟的涂鸦墙上,眯着眼才看清楚了——霍念生。

不知这又是打哪来的一樽大佛,他夹着烟,把鸭舌帽拉低了,对方还不依不饶地叫他。

“文港。”

霍念生走得近了,认准是他,挑了挑眉。

过去时不时有富家子轻看陈文港这种人,喜欢拿他冷嘲热讽地取乐,见怪不怪,霍念生原先就是里头一个,花花公子,这个时候过来,总不见得专程来说什么善良的话。

他一开口果然也还是奚落的意思:“我听说了,你为了郑玉成搞成这样?”

陈文港都不知该不该回话。瞥他一眼,打发地说:“嗯。”

霍念生从高级烟盒中倒出一支烟,也衔在嘴里,不但不走,反而站定了。

他皱起眉头,仔细来打量陈文港的脸,陈文港对目光敏感,不动声色把头侧过去,牙齿研了研香烟滤嘴,心里有点烦躁。

霍念生忽然把眉头舒展了,轻浮地凑过来。陈文港克制住要躲的冲动,看着他动作。

霍念生越靠越近,呼吸也很近,带来微薄的热气,略略低头,结果是借了个火。

烟头抵在一起,点燃了,人退回到原来的距离。

陈文港有点发愣,霍念生嘴里又说了几句什么,其实他都走神了,只听见个尾巴:“你说你,不是清高得很吗?结果呢,怎么落得这么狼狈?”

“霍少爷,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他不明不白地示弱,“还有什么事吗?”

“你现在住哪里?”

“老码头区。”

“那里还能住人?跟贫民窟似的。”霍念生嗤笑着吞云吐雾,眼神还牢牢罩在他脸上,像要研究出朵花来,过片刻,却自顾自地话锋一转,“我看你这伤,烟还是别再抽了。”

“好。”

“往后该再找个像样的医生,好好看看。”

“行。”

“怎么样?我卖你个好,要是实在无家可归,不如跟我走吧。”

这下陈文港真的意外:“我对你来说没什么利用价值。”

霍念生无所谓,拍拍他的肩膀:“你小看自己了,你有你的好处。”

陈文港抽完剩下半支烟,按熄了,低低咳嗽几声,上了霍念生的车。

他什么也没问,毕竟如今是他成了没有选择那个。身上的外套薄薄一层,抵御不了刺骨的寒风,住的地方有是有,老码头区那边的房子大多确实破败,四下漏风,屋顶长草,白天透进天光,天气预报说今晚台风过境,多半还要漏雨,屋里连床厚实的被褥都还没置办齐。

倒是有骨气不要郑玉成的钱,交完房租吃了饭,只够再买盒劣质烟麻痹一下自己。

黑色轿车开出不久,积蓄已久的冷雨顷刻滂沱,水汽模糊了四面车窗。

陈文港抱着胳膊,靠在座位上,被暖风一激,身上反而冷得发抖。霍念生脱了自己的西装外套给他披上。

从这往后,陈文港做了霍念生七年的地下情人。

……

……

得到霍念生死讯的时候,陈文港正在家中静坐读书。

他这些年住在偏远的半山别墅,离群索居。除了霍念生时不时来找他,陈文港几乎很少见人。霍念生给陈文港提供住处,供他衣食,和他上床,与豢养无异,没说打算持续多久。

这样的日子,陈文港自知堕落,只是得过且过。

他一度以为自己下半生也就这样过去了。

霍念生的私人助理是个叫Anda的女人,是她打电话告知陈文港这个噩耗:游轮在海上失事,老板意外身亡。事情发生得突然,她亲自开车来接陈文港,赶去见霍念生最后一面。

在太平间里,霍念生的遗容很安详,陈文港平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Anda暗暗地有些为雇主不值,就这么一个枕边人,到头来,至亲至疏夫妻。

她还是那个公事公办的语气告诉陈文港,这场意外更可能跟家族内部斗争有关系。

之后十分忙碌,又有律师来找陈文港——霍念生生前曾立下遗嘱,把部身家都留给他。

陈文港在律师带来的文件上逐份签字。签到最后一份,钢笔迟迟没有落下。

Anda向他看上一眼,愣住了。陈文港眼眶红着怔怔出神。他只有那只左眼是完好的,右眼换了义眼,一滴眼泪砸到钢笔尖上,墨水洇开。他笑笑,扯了张纸巾来擦:“见笑了。”

律师还给陈文港带来一封霍念生的绝笔,是他离开人世前写下的,密封在空酒瓶里。

所有人都离开房间。剩下陈文港一个人的时候,他打开这封信。

陈文港想不出霍念生能留些什么话给他。他脑子里不像他脸上那么平静,展开,看了好几次才看懂汉字,霍念生写道:“……我从来不知道,你有没有真正地爱过我一次。很遗憾,这辈子也许再也没机会知道了。我给你留下的东西尽够生活,以后坚强一点,好好活着。”

笔迹潦草,最后一划刺透纸背。

陈文港抬手遮住了眼。

……

这之后的十年,媒体在写人物专访时,常常将之称为陈文港的“黄金十年”。

这也是金城势力重新洗牌的十年,霍家经过一番清洗光芒黯淡,姓陈的反而成了新贵,又有记者看到郑家公子在高尔夫球场追在陈文港身后,惶惶若丧家之犬,可惜听不到说什么。

Anda过来打点记者,让他们不要发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

这些年,Anda和霍念生的律师都未辞职,转而为陈文港做事。

媒体眼中的陈文港未必是金城最顶级的富豪,但至少也是风头最盛那个,不论是因为颇具传奇色彩的崛起经历,还是出人意表的所作所为。他作风强硬却急流勇退,以霍念生留下的巨额财富成立“念生基金会”,职投身慈善事业,资助福利院及敬老院,帮扶贫困学生,普及开展特殊教育,以致每当有讽刺其沽名钓誉的声音出现,总立刻跟着这样的反驳:

“如果一个人能够十年如一日地表演怜贫惜弱,请各位批判人士身先士卒,同样这样假装一番。大众需要更多如陈先生般默默做实事的慈善人士,而不是只会说风凉话的评论家。”

平安夜前夕,Anda在陈文港办公室加班,核对新到的一批捐助物资。

两人共事多年,比起上下级,已经更像老友。外面下起了雪,纷纷扬扬,陈文港站在窗边,脚边卧着一条大狗,他看着雪,有一句没一句和她聊天:“说起来,你为我工作几年了?”

Anda记得很清楚:“有十年了吧。”

陈文港忽然又问:“杨小姐这些年忙于工作,一直都没成家,有没有觉得遗憾过?”

Anda笑道:“你怎么也迂腐了。我事业有成,一定还得有个男人锦上添花?”

陈文港笑了,说要趁着新年,给她放一个长假。拼搏了这么多年,也该好好歇歇。半说半笑,互相道了圣诞快乐,又做了假期告别。推门出去的时候,Anda听到身后一声喃喃。

“十年生死两茫茫……”

轻微得像叹息又像梦呓。

她扭过头,看到陈文港仍站在窗前,姿势未变,一时分不清是真的还是自己幻听。

陈文港强制Anda去休一个悠闲的年假,她却想不到,自己一走就出了事。

接到下属电话的时候,Anda正在去机场的路上,打算飞往某个热带小岛。电话那边语无伦次,旁边有人在低低抽泣:“……吊顶突然塌了,本来就是危房,可能年久失修……现场有女老师和小孩……陈先生为了保护她们……救护车?已经来过了,可是……”

Anda从这“可是”和泣不成声的背景声音中嗅到了不祥的味道。

她精明强干的大脑难得空白一片,难以运转也难以思考,看似冷静地安抚下属,匆匆转身往回赶。走下传送带时被绊了一下,膝盖狠狠磕在地上。她听到机场广播里在放一首歌:

“一粒麦子,它若不落在地里死了,

“不论过了多少时候,它仍旧是它自己……

“它若愿意,让自己被掩埋被用尽,

“就必结出许多子粒,经历生命的奇迹……”

Anda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心头忽然涌上难以言喻的悲痛和惋惜。

下属又一次打来电话,这回忍不住也哭了:“陈先生他——”

于上午十点十分,抢救无效身亡。

……

……

在巨大的濒死感中,陈文港耳旁亦响起音乐电台的广播。

那声音在唱着什么,“经历生命的奇迹”,他揪住胸口的衣服,因痛苦而从床上滚落。

手脚发麻,心跳如擂,几乎从胸膛中炸裂,眼前一片雾蒙蒙的灰暗,什么东西也看不清。

他对这种感觉不陌生,昏沉的神志几乎难以分辨,这到底是死亡的感觉,还是自己又经历了一次老朋友般造访的惊恐发作。不知多久过去,陈文港咬着牙,劫后余生般慢慢坐起。

周遭光景熟悉又陌生,但有什么地方比环境本身还不对劲。

良久,陈文港才意识到——那是两只眼睛对距离感和平衡感的调节,不知怎么又重新回到他身上。他以这久违的视野抬头环视,认出自己此刻所在,是年少时在郑家所居住的卧室。

陈文港撑着地毯起身,下意识去找镜子,在穿衣镜里看到一张光滑完好的脸。

还未经历岁月与风雨,没有恐惧,没有阴翳,连震惊也不明显,温柔而平和。

陈文港的视线滑向桌上摆放的台历。

这是属于他自己二十岁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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