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房间,光正并没有立刻入睡。时刻已经晚了,照养伤的生活,他也该歇息了,可今天他没有。一切该回到常轨了,不,应该说是超越常轨:更大的挑战,需要更多的奋斗。他要去挑战那传说中的神识了。在此之前,他的精神力本来已经达到了整个大陆上第一的水准,还在以精神力自傲的唐三之上;但是,精神力与神识之间的那道鸿沟,他也因此感受的最为真切。精神力这一边,他固然十分强大;但是精微也好,宏伟也罢,精神力与精神之间,却是分裂的,隔阂不已,甚至修炼得越强大,这种异样与隔阂就越甚。只有到了神识,才能使精神力同化于精神,达到从心所欲的境界。本来,他未尝想过以凡人之身,达到神识。听大供奉讲,他也只是在极少数引动天使神力时,能有转瞬即逝的神识感而已。“人不可太自高自大,否则将成至卑至陋。”这是千道流培养他们时,常常教导的道理。所以,他未曾想过僭越神识。但是,随着唐三的种种事迹,加上对至高者的推断,斗罗的“神界”,越来越祛魅,不再神圣。斗罗神界并不是真正超越于人类,而只是特别强大而已。神圣,可望不可求;强大,却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成就。只是他一直没有想到,究竟如何使自己的精神力到达神识的境地。直到与千仞雪的血仇天使一战,他似乎领悟了什么;在之后光明天使的识海中,在休养生息的半睡半醒的恍惚中,这一信念不断加强着。那就是,光暗相生。没有黑暗,便无以言光明;没有光,也就无所谓黑暗。同样,无他,也就无我;无我,也就无他。光正由此推测,最后的突破,不是如同以往那样,独自在光明下运转精神力,而是在整个黑暗中闪耀起光武魂的精神。目光锋锐,光正向那延异的隔膜冲击而去。向着深邃的苍黑夜空,光正全力运转着自身的魂力与精神力。他感到,自己仿佛在和无边无际的敌人战斗,手中的光剑无坚不摧,却什么也斩不到;每一剑落下,黑暗便散去几分,然后重又把他吞没,仿佛只是为了嘲弄他。光明驱散黑暗,但是自己的一丝华辉,却被深沉厚重、藕断丝连的黑暗,裹挟着,混融着,从未失败,也永远无法胜利。不,不行,不能纠缠在这样一点小小的空间!他要追求远方的光明疏朗,追求那宏伟与开阔的境界。所以,他把自己的力量,投递到不只是身边的这一小小的圈圈,而是广被整个黑暗。几乎抽空整个魂境,他终于做到了,到达了光成无我的境地。但就在做到的那一瞬间,他蓦然发现,这样换来的,不是整个世界的点亮,而是全部自我的失去。每一丝光明的魂力,聚在一起,成了绝世斗罗的他;而一旦普洒出去,便只剩下了一片黑暗。他没有了,黑暗却不多一筹,也不少一分。最后迎来的,只是自己那深沉的乏力与虚无。沉浸在无比的黑暗中,当他重新回神,意识着身边青灯照亮的武魂殿内房间,仿佛真的从深渊走了一遭。第一次感到,平静的夜空,也可以这么恐怖。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差一点,他便真的精消神散,化归空无了。深入骨髓的恶寒,让浑身冷汗,沾湿了衣襟。收起向着整个黑暗发出的精神力,光正开始思索,自己此前究竟想到的是什么,而刚才的冲击又意味着什么。今晚的一战,并不顺利,最终实际上等于是以光正的退缩结尾。不过,也正是这份差距,让光正更清楚地认识到了何谓不足,何谓差距,也对精神力有了一番新领悟。他曾经将光明视为光明,黑暗视为黑暗,以为二者永不相交。但是,现在,他感到,黑暗与光明也是相生相克。从本质上说,黑暗与光明都不能单独存在,而是因对方而存在。我与他者,也是此理;我和他者都因对方而存在。此前自己领悟浅薄了,只看重修炼自身的精神力;这样的精神力,虽然内在于自身,却始终和自身不同,成为体内的异类,反而是种束缚。只有当精神力脱离出自身,才向从心所欲而真实不虚的自由自在迈出穿上七里靴的大步。大道无外,至人无己。但是,失败又为这高远的境界蒙上阴影。他亲身感受到了光明陨灭、悉归沉积的危险。难道说真的要彻底断绝最后的自我控制,化成为无,才能达到神识?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斗罗神界,乃至千仞雪、唐三,这些真实存在的神识拥有者,为何却又保持着清晰可辨、延续过往的我?或者说,这是在矛盾中重塑了心神?那,一个人自己,真的能达到这种境界么?甚至这种境界本身,真的是极致的旨归了么?燃起的对神识的渴望,又黯淡了下去。再怎么冥想,似乎都是晦暗的,不像那房间外的曙天,已经初露鱼肚白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