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正讲课的水平,倒是还算不错,加上能说出许多何主教不知道或不敢说的东西,台下的同学们听得少有的认真——要知道,他们平时是把理论课作为修炼间的调剂和放松的。只是越到后面,讲的越快。前半段,分裂纵然分裂,好歹武魂殿如日中天,后半段却仿佛一个气球,被吹到极大后骤然爆裂,恢弘归于空无,只留下一点残片。光正实在是不想多讲那段痛史。他没有忘记,反思与教训是进步之源的道理,可是要在现在的时局里痛定思痛,对他太过残忍。也不是不可以:如果武魂殿从此甘心作为一个普通的大势力延续,或者说,苟活下去,那么现在确实是可以痛定思痛了。可在此基础上反思的结论只能是:武魂殿就该夹起尾巴,乖乖听唐家的话。对光正来说,如此结论,与投降何异?故而,依然怀揣着光耀全陆梦想的光正,断不会接受这样的武魂殿,也就不会在现在就痛定。但是,作为负责任的历史叙述,又不能略过——何况这其间种种,他想忘也忘不掉——只好匆匆而过,多停留一秒都更难忍受一分。嘉陵关之战结束,叙事戛然而止。他最后的语速如同飞梭,一个个语词从舌尖滑出,掠过众人耳际,甚至逼得台下几人动用起魂力,才能听得清楚。讲毕,光正扫视着台下的人群。各个都表情紧绷,面色低沉;目光中燃烧着焰火。即使是身份特殊的万圣玉,也不例外。只有林丽芝,还是轻佻的样子,目光游移飘忽。光正看着眼前这浓妆艳抹的学生,不觉暗骂“商女不知亡国恨”,索性点了名:“林丽芝,你在看什么?”林丽芝立刻回答:“我只是好奇。嘉陵关不是终结,在那之后应当还有战事,否则我们也不会坐在这里了。而且我听说阁下正是在那之后建立殊勋的,正想听呢,阁下就停下来了。”语毕,还抛出半是乖巧半是期待的眼神。虽然演技敷衍到,连光正这等憨人,也看得出那是刻意做出来的。伸手不打笑脸人,林丽芝这次可是把他抬举了一下,就算心里不是滋味,也不好发作什么。于是,光正顺着她的话说道:“嘉陵关是开始的结束,而之后那一战是结束的开始。”“只是武魂殿与帝国大宗斗争的结束,最终谁是胜者,现在尚未决定呢。”光正一边说,一边又一次环视台下七人,目光殷殷。关嘉陵猛然站起,说道:“阁下,我们一定不负您的期许,在这最后的决战中……”光正摇摇头,轻声道:“坐下吧。我的话,不是这个意思。”迎着疑惑的目光,他解释说:“胜者尚未决定,却并不需要靠你们来决定。你们属于未来,而不是当下;我和仞雪都不希望幼苗太早被暴风折断。这场斗争,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责任,不应该抛给你们;我们这一代的责任,我们自己会扛起来的。”林丽芝又勾了勾嘴角,像是要再讽刺什么,但还是把话吞了回去;光正本来想点她起来,问讯一番,但稍加思索,决定还是不要自讨没趣。只是在心里记下了。转换话题,光正向着台下发问:“好,那么,这一章的内容已经结束了。有没有同学愿意谈谈从中吸取到什么教训?”艾信之答道:“那就是,武魂殿决不能分裂,决不能容许权力落到天使追随者以外的人手中。”这话,其实说到了光正心坎里。“不愧是供奉派的后裔。”他心里称赞着。不过,他在课堂上却做出更公平的样子,挥挥手示意艾信之坐下,同时说道:“决不能分裂,这话不错;但大家也都了解了,比比东时期武魂殿得到很大发展,所以你的后半句话是不是有待斟酌呢?”“教皇系对外过于强势,而供奉系过于谨慎,”艾望之答道,“供奉系既没能制约住教皇系不要树敌太多,又没有能在树敌后出力将敌人扼杀,分裂导致两面皆失。”“不错,分裂的恶果就是如此。”光正点头道——他还是隐去了比比东树敌过多部分出于毁灭武魂殿意愿的情况——“那么谁能再谈一谈从这其中的原因?”李紫悠朗声道:“教皇系代表着直接的权势,这如同上瘾的毒药,只会令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加上武魂殿本身的地位,自然会树敌众多。而供奉系却一心将千阁下成神作为唯一的关键,反而对局势参与不足。”她顿了顿,又说道:“其实,教皇系和供奉系都带着一统大陆的梦想,只是一个仰赖直接的权势乃至暴力,一个仰赖于一人成神,都有所偏滞。”光正点头称赞道:“说的不错。我依然要说,武魂殿的根本,是在于信仰,是在于庇护万民。当武魂殿沉浸在自己的力量和权势的时候,它就已经迷失了;而当它把天使神的成就作为一切的最终目标,而非庇护的开端的时候,它也同样迷失了。”稍稍停顿了一下,振振衣冠,光正继续阐发:“我这么说,并不是说,两派的前辈们都错了。恰恰相反,两派的前辈都是可敬的:教皇派对平民的赞助,和供奉派对天使的信仰,都是我们必须继承的。只是,悲剧恰恰在这里:两派未能协和,而是让平民赞助者自己成为暴主,让天使信仰者脱离了待庇的信众。”“所以,我们的使命,便是将两条道路,重新整合在一起,真正实现庇佑全民的荣光!”说完最后的一句话,光正目光灼灼,仿佛预见了必然的结局,看到了世界光明的远景、是的,有那么一瞬间,话语和现实在心中融为一体,说出这句话,就如同实现了它。可是到头来,这依然只是一句期望,随风飘荡的期望。甚至,庇佑全民之前,能庇佑自己吗,也在未定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