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容棠在现代学的是汉语言文学,经史子集、中外名著、志怪小说,他都看过不少。
各个题材都有,他虽然最喜欢大男主升级流爽文,但是有时候因为结业考试或者同学推荐,也会看一些以前从来没接触过的类型。
他们班女同学看的书相当猎奇,记得有一次容棠打开群里标题写着文言文学习的链接,一边下意识翻译一边震惊地看完了一本古代大将军跟皇帝共同争抢小太监,逼的小太监逃出宫中向宰相求救,最后却被三人合伙囚禁起来日夜灌溉的小黄-文。
容棠看完人都傻了。
一是为剧情,二是为作者文笔跟知识存储。
那花样……是真花啊。
通篇不过三千字的文言文,他写了七个活色生香的花样,还很公平,不搞特阶级特-权那一套,皇帝两个、丞相两个、将军两个,最后再来一个四人同行生命大和谐。
容棠退出来,看到群里消息:顿时感觉我写的都是老祖宗玩剩下的
他缓缓重塑了一下被震碎的三观,决定以后不带具体文名的链接都不点了。
而容棠前两世穿成了老祖宗本祖之后,满脑子权谋算计,连这业余爱好都没时间进行。
直到这一次,他下定决心不管男主死活,才有时间捡起看了看,结果看了几本大虞流行的话本,顿时觉得他的三观可能还没重塑完。
比如他手上这本,双福买回来的时候说是时下最畅销的话本,店主极力推荐他看,更说京中甚至有戏班子根据话本内容改了戏搬到梨园中演去了,反响很是热烈。
讲的是什么呢?
讲的是某位身家显贵却突遭巨变的小少爷,因冤假错案父母长辈被株连,小少爷发配为娼籍流落青楼日日以色侍人。
他的恩客个个有权有势、有名有望,今日是某位富贾家长子,明日是某位一品大员家嫡孙,后天更是手握重兵的将军……每个人都流连忘返,最常出现的一句话是“青郎,我真想死在你身上”。据说上个月更新剧情里出现的新人物甚至还是某位皇子,读者纷纷猜测是不是要帮小少爷他家平反了。
容棠边看边跳,满脑子就一个疑问:这种几乎是动作戏的话本,究竟是怎么改编到梨园的???
他知道大虞民风开放,但好像没开放到这个地步吧?
他作为饱览群书的现代人都看得耳根子通红,自然不可能让这种强取豪夺三观崩坏的剧情污了反派的耳,提前给他黑化的可能。
可宿怀璟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他面前,动也不动,唇角始终挂着温和却像是要催人性命的笑,容棠便知道这事糊弄不过去。
“不好看的。”他小声说。
“没关系。”宿怀璟笑道,“我只是想知道棠棠喜欢什么。”
他这次没叫“棠棠哥哥”,容棠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他似乎有点生气。
纠结了半天,刚要开口,灵光一现,容棠张了张嘴,当场改剧情。
第一句话是:“这个主角有点笨。”
宿怀璟随手把玩着腰牌上的流苏,看着他笑:“嗯?怎么说?”
“主角小时候因为一些事情,家里被牵连冤枉,圣旨宣判株连九族。”
宿怀璟轻不可闻地笑了一声,似乎有些嘲讽。
容棠顿了顿道:“但是他家有个特别忠心的仆人,护着他逃了出来。”
“哦?”宿怀璟漫不经心地问,“他没跟着一起死了?”
宿怀璟问的随意,容棠心里却像是被人用小木锤猛然敲了一下似的,闷闷地发着酸,他低下头,不让自己看宿怀璟的表情,声音生涩:“怎么能死?那么努力才让他活下来的……”
宿怀璟手上动作停了停,没说话。
容棠接着道:“主角小时候过得很惨,但最后却还是被官府的人捉到,送进了不好的地方。”
他说的隐晦,宿怀璟却直接戳穿:“青楼?”
容棠一噎:“嗯。”
“然后呢?”
容棠:“然后他在青楼里待了很久,想方设法接近达官显贵家的人替他赎身,为他家翻案。”
宿怀璟:“成功了吗?”
“应该成功了吧。”容棠说,“但是中间发生了一件不太好的事。”
宿怀璟静静地看着他,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容棠斟酌了一下,还是道:“有一次他为了赢得当朝皇子的信任,将自己从青楼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对方,皇子根据他的指示,抓住了一伙叛贼,赢得了皇帝的赏识。”
宿怀璟弯了弯眸,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是温和还是冷漠的情绪:“挺聪明的,并不笨,棠棠哥哥有点欺负人。”
容棠懵了:“?为什么这么说我?”
宿怀璟:“他的身份和地位并不能支撑他做任何大的谋划,既然身体是唯一的本钱,自然该将其利用到最大,借此寻求庇护。在我看来他不仅不笨,甚至相当聪明,知道自己除了身体就只有鱼龙混杂的消息渠道,更知道青楼中的恩客除了皇子之外很难再找到更高地位的。他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对方,换来一份信任和感激,那么无论未来他想怎么替家人谋反,至少都是有一份恩情在。”
容棠愣住了,看向宿怀璟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宿怀璟却笑着给他倒了杯茶递过来:“棠棠哥哥生下来就是天潢贵胄,没吃过苦,自然不知道小人物想要换得一些东西,必然要付出许多,这不是你的错。”
他说的简单又随意,以为容棠是不可置信才这幅表情,但恰恰相反,容棠完理解他的脑回路。
他只是想到,如果这次自己也没赶得及救下他,宿怀璟这辈子是不是也要走上这条路?
跟他编造的青楼小倌差不多的路?
容棠不可抑制地心疼,近乎慌张地垂眸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茶压下口中酸涩,才抬起眼睛,望向宿怀璟,轻声道:“可那伙人不是反贼。”
“那又怎么样呢?”宿怀璟反问,“他父母便是死有余辜吗?”
容棠摇头,想说自然不是。
他父母不是死有余辜,你父母也并非昏庸无道。
可是说不出来,他只能轻声说:“那伙人其实是劫富济贫的义士,而且其中有一个是主角父亲当年救命恩人的孩子。”
宿怀璟这才愣了一下,良久,才低声道了一句:“是吗?那确实挺傻的。”
容棠差点哭出来。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信原文了。
他甚至怀疑作者不写反派心理和反派遭遇,就是怕读者心疼宿怀璟想要换主角!
凭什么啊,这明明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容棠吸了吸鼻子,声音放得很轻:“如果你是这个主角,很久之后发现这件事,你会怎么样?”
宿怀璟只把这当一个故事看,容棠问什么他便随心回什么,这时候听见他动静,有一瞬间的迷茫,倾身向前,用衣袖帮他擦了擦眼睛:“哭什么,话本而已。”
容棠却拽住他袖子,执着地又问了一遍:“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
容棠肤色过于白皙,常在病中,脸上除了黑漆漆的眼睛,几乎没有其他色彩,便连唇色都是浅淡的,像是纸扎馆刚扎好还未点唇的纸人。
可他并不像纸人那般瘆人无生命力,相反,身上反倒从病骨里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倔强。
若非亲手把过他的脉,若非日日听他咳得几乎要断气,宿怀璟有时候都会忘记他其实是个命不久矣的病人。
这时候容棠眼眶红了些许,脸上透着几分可怜,宿怀璟看了看,颇有些没良心地甚至想上手再掐一掐,让他直接哭出来才好。
但到底没这么过分,他想了想容棠的问题,认真道:“我可能什么也不会做。”
容棠却坚持:“若是你已经帮父母平反之后了呢?”
宿怀璟微怔,再一次觉得这小世子真是个妙人,自己所有未竟之言他竟都能听出弦外之音。
于是他笑了笑,很是坦然:“那便以死谢罪好了。”
容棠一下就都懂了。
他怅然地跪坐在榻上,脊梁似乎都弯了下来,宿怀璟却笑着哄他:“只是话本罢了,棠棠哥哥若连这都这么心疼,我可要怀疑你是庙里出来的菩萨了。”
容棠扯了个笑,声线苍白:“嗯,只是话本罢了。”
才不只是话本,那是你的人生。
过了一会儿,容棠寻了个由头离开,宿怀璟有些诧异,这些天容棠都是在这里待到快天黑跟他一起吃过晚饭才走的,现在日头刚刚西偏,时辰还早得很。
但他也并未说什么,只是送容棠上了马车。
容棠一进轿厢就问系统:“你知不知道二皇子在哪抓的那群人?”
系统的机械音冷漠又无奈:只说在京畿近郊,没说具体什么地方。
忍了一忍,没忍住,它提醒道:宿主,你现在没了上帝视角,我也不能随意查看原著剧情,你这样去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没关系,总要试试。”容棠回道,抬手敲了敲车棱,“不回府,我们出城。”
-
永安巷新宅书房。
第一次屋子里没了时不时制造噪音趴着躺着看书的人,宿怀璟竟突然觉得有些空荡。
容棠甚至把那本话本都一并带走了,他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没打算真去看。
窗外有两道黄鹂叫声,宿怀璟敛了神色,走进后院一处厢房中。
行风等在那里,见他过来便道:“李长甫已将李盼烟送到了武康伯府,碧心跟着一起去了。”
宿怀璟神色有些淡,对此事并不怎么上心,顺手把玩着腰牌,懒懒坐到桌边,只吩咐道:“让碧心看到药效发作后就寻个由头离开。”
行风应下,又汇报另一件事:“流云已经查到仿造绣衣卫印记的那伙人动向,要我回来问主子,可要按先前说定的那般,将行踪透露给二皇子。”
宿怀璟下意识就想说是,可是话出口瞬间,不知为什么,他莫名想到容棠那张欲哭不哭的脸。
多愁善感得厉害,也不知道该怎么在宁宣王府那个吃人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鬼使神差的,宿怀璟改了主意。
他起身,道:“先带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