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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赏赐皆是珍品,千年的人参、东海的珍珠、腊的鹿茸……药材珍贵程度让容棠怀疑盛承鸣撬了他老爹的藏宝库。
容峥并未直说这是盛承鸣亲自送过来的,只在交谈间不经意提及两句,给容棠留下一点好的印象。
容棠留他喝了半盏茶的功夫,那些盒子跟礼单才堪堪部对完搬进小院,待容峥走后,容棠站在库房前发愁。
宿怀璟替他洗了一串葡萄,递过来一颗问他:"棠棠不喜欢这些?"
容棠视线从那一盒盒药材死物移到碧绿色的葡萄上,一口一颗咽了下去,清甜凉意消了午睡起来的懵然。
他摇了摇头:“不喜欢。”
“为何?”宿怀璟讶异,他分明记得容棠好些次从容峥那里诞到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时眼睛都发亮的样子,怎地这次竟不喜欢了?
容棠垮了脸:“苦。”
宿怀璟愣了一下,眼睫轻颤,旋即抑制不住地笑了出来。容棠面含控诉地看向他:“你知道我一天要喝多少药吗,我苦的都快腌入味了!”
要不是双福勤快,天天都替他用檀香熏要穿的衣物和房间,容棠怀疑自己往外走两步,空气里都能被他带上药汤的苦味。
宿怀璟听他这样清浅的抱怨,有些心疼,掌心伸到容棠嘴边,接住了他吐出来的葡萄核,轻声道:“等好了就不用吃这么多药了。”
容棠狐疑地抬了抬眼,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给大反派打预防针!
他当初说要娶宿怀璟回家,便明明白白跟他讲过自己没多久好活了,死了之后大半遗产都是他的。大反派跟他成亲这些日子以来简直贤良淑德温良恭俭让,看得容棠恨不得给他再加点奖金绩效,千万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在骗他。
这时候话赶话到这来了,容棠觉得正是给宿怀璟喂强心剂的好时候!他偏过头,不胜柔弱地咳了两声,拢了拢外袍领子,道:“也就你觉得我迟早会好。”
宿怀璟一愣,眉心浅浅蹙起,容棠没看见他表情,视线上移,看着天空缥缈的云层:“再好的药我用起来也不过是吊命罢了,活不过三四年的。倒是你……"
他顿了顿,言词恳切:“我现在还活着,王府每月月例银子会送到你手上。但你也不能只靠月例银子过活,抽时间还是要多置办点产业,月月
有进项,这样以后就算我走了,你搬出王府了,也不至于再像以前那般寄人篱下。"
宿怀璟:"
容棠说的很入戏,甚至演上了,系统在他脑海里发出一声邪肆的冷笑,容棠一时间没分辨出它是什么意思,眼睛亮晶晶饱含期待地看向宿怀璟,都快想让他夸夸自己。
宿怀璟:'
宿怀璟偏过头,深吸一口气,勉力压抑着自己想要上手堵住容棠嘴的想法,不看他,而是唤路过的双福。
“你去跟淞园管事说一声,宁宣王世子旧疾复发,夜间不宜出门,以免沾染风寒,这几日晚间我们便都在自己院子中生火做饭了。"
双福不疑有他,转身就要出去复命。
容棠眨眨眼,没觉得自己哪里旧疾复发,问道:“我挺好的啊,为什么晚上不出去?”
宿怀璟睨了他一眼,抬步走进库房,打开容峥方才送来的那些药材,皇家的赏赐在他眼里也是寻常,很是挑剔地选了选,捧出来一截人参跟黄连,声线冷冽:“我刚刚突然想起来之前在府里,大夫告诉过我一个方子,正对你的病症,恰好这里有药材,晚上便熬了给你喝,也好调理一下身子。"
容棠:“???”
呵。系统又冷笑了一声。
容棠懵的要命,胳膊一伸就抓住宿怀璟的衣袖,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惊慌失措跟不愿意喝药的抗拒。
宿怀璟情绪这才好了一点点,但却难得地没惯着他,而是轻声道:“棠棠,你感觉错了。”
容棠很懵:“什么?”
宿怀璟:“你的确旧疾复发了。”
容棠:"?"
“没有人这么盼着自己死的。”宿怀璟温声解释,“你如果一直这样的话,我会以为你之前在骗我。”
他轻声说:“我会觉得你就是有脑疾。”
容棠:
容棠:"!?"
宿怀璟捧着药材去到小厨房,容棠站在原地懵了好半天,猛地回过神,问系统:“他在骂我吧!"
系统笑得很是亲切:你没感觉错哦宿主。
容
棠:“他为什么骂我?”
系统:因为你就是小笨蛋哦宿主。
容棠:"
容棠又沉默了半晌,问系统:“你是不是精力恢复用不着休眠了?”
不然怎么一到怼他的时候就这么兴奋?
系统仗着没人能看见自己,快快乐乐地在院子里上蹿下跳,一会蹿到树顶,一会在容棠脑袋上蹦达两下:毕竟看你吃瘪是我的乐趣之一呢,宿主还没习
惯吗~~~
容棠给它气得要死,正要跟它吵架,头突然剧烈地疼了一下。
他一时没站稳,扶住门框缓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而系统也停在了原地没吭声。痛感尖锐刺激,却只有一瞬,宛如被人用针迅速地顺着太阳穴刺进了脑袋,又很快抽走。
宿主!
系统急切地唤。
容棠张大嘴巴呼吸,定在原地缓了很长一段时间。
双福被支出去了,双寿在收拾东西,就连宿怀璟都拿了药材去厨房,一时间没有人发现容棠的异样,他好歹觉得有点欣慰。
痛感逐渐消散,变成绵长的提醒,不再剧烈,却也难以忽视。
容棠低着头,勾了勾唇,走到桂花树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便坐在了椅子里小口小口地慢慢抿着。
他闭上眼睛,进了系统空间。
边缘处生起的浅灰色迷雾仍旧在向中间聚集,几乎将整片空间分成了两半,一边是快要从黑暗中挣脱出来的灰色,一边却是极致的黑雾。
中间有一条不甚明显的分界线,容棠碰不到,却能看见其上暗涌的雾气,仿佛有两股势力在做挣扎。
他轻轻叹了口气,问:怎么回事?
系统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沮丧地回:……我看不见。
容棠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片空间只有他能看见,系统进来瞧见的仍旧是前两世那般的地图和锚点,所以它看不见这里发生的割据和占领。
容棠很想凭借经验或者在现代看过的来推测,但这个世界本身就非常理能厘清,他不敢推测。
有什么推测比一个已经认定自己要死的人,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可以有活下去的可能,最后又将可能性彻底踩灭
来的更残忍呢?
所以容棠不去想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他脑袋里抢地盘,他只在想这阵拉扯的痛感什么时候才会消失、宿怀璟熬的那碗药他是不是能不喝,强迫自己想一些当下的事情,忽略系统空间里发生的异样。
直到用完晚膳,容棠跟宿怀璟在阁楼上对弈,柯鸿雪只身一人从月门踏进。
容棠下意识往他身后看,却没有瞧见沐景序的影子。
柯鸿雪上到小楼,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旁边看他们俩下棋:“世子爷你这棋路……一会儿跟我下一
局?
容棠白了他一眼:“没力气。”
柯鸿雪懵了懵,视线左右转,瞧见矮几上放着的一只药碗,拿起来一闻,眉头立马皱了起来:“噫!谁家大夫这么狠的心啊,给你用黄连做药方?岂不是想苦死你。”
容棠原本都快好了,被他这么一提,舌尖又开始泛起一阵苦涩的味道,垮着脸不悦地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宿怀璟,落子力度都重了许多,简直像是在撒气似的。
宿怀璟眉梢一挑,很是无奈地笑了笑,顺手给容棠剥过去一颗葡萄,然后问柯鸿雪:“柯大人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沐少卿没跟你一起?
柯鸿雪动作一顿,幽幽地叹了口气,撑开扇子晃了晃傍晚的风,道:“学兄哪儿还能想得起来我,又找他那宝贝徒弟去了。
宿怀璟不着声色地看了一眼容棠,瞧见他神色未变,仍旧盯着棋盘,才问:“五殿下又怎么了?
“他要是怎么了才好了。”柯鸿雪哼笑一声,道:“是他身边的嬷嬷,今天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去兰馨斋摘香草,路过池塘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踩空掉了下去。大白天的,捞起来竟然人都凉了。”
容棠微怔,棋子拿在手里半天没落下去,一时间哪一招都不太对,他问柯鸿雪:“死了?”
“死了。”柯鸿雪点头,盛承星将侍卫大半都调去了岛上,庄子里留守的本就不多,又基本都在几间办宴席的院子里,从盛承厉住的琅玉轩到兰馨斋的路上莫说守卫了,连小厮都没看见几个。还是何尚书家的小姐想要跟女伴一起去喂锦鲤,发现有人浮了上来才喊了侍卫,当时就死得透透的了。”
“什么时候的事?”容棠问。
柯鸿雪偏过头看了一眼
天色,估摸道:“约是未时六刻,消息传到岛上的时候,紫玉班正换了一出新戏,我记了时辰。
容棠神色微凝,抿唇不语。
未时六刻,正是他午睡醒头疼的时候。
小院依旧安宁,淞园被暮色笼罩,一如很多年前,也如很多年后。
庆正十一年的四月,容棠跟盛承厉发生争执的那个黄昏,他驻足在角落跟宿怀璟一起默然看了一朵芍药的开放。
而如今,庆正九年的四月,容棠跟宿怀璟坐在红漆阁楼上,借着未散尽的天光下棋,他突然再一次意识到,天道对他的男主,真的……偏心到了极点。
盛承厉身边死个人,还要特意通知他一声?跟他——到底有什么关系啊?容棠将棋子扔回棋盅,无声地笑了一下,离开棋桌,站在阁楼上凌空望向这座庄园。
宿怀璟敛眸看过去,瞧见他神色前所未有的……冷漠厌烦,宛如看够了人间闹剧的神明,要抛下整个红尘,回去他的琼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