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1 / 1)

丰子奕眉目沉了起来,好像在沉思这个问题,为什么没有。

陆璘也想起了许多往日的事。

爷爷在病床上和他说过当初订婚的经过。那时爷爷在失意中被施家爷爷所救,两人相谈甚欢,爷爷得知施家爷爷刚得了个孙女,便说自己家中也有个大她几岁的小孙子,不如结为亲家。施家爷爷觉得门庭不配,当时拒不肯受,好说歹说,接了信物。

后来没多久,爷爷就得到调令升迁了,从此一路顺遂,再未来过云梦泽,也忙于仕途,不曾记挂这桩婚事。

或者说,施爷爷当初本就不太愿意订这婚事,他爷爷后来一路做到宰辅,也觉得当初的话大约就算戏言了。

所以当施菀找上门,爷爷吃惊,也惭愧,他一力促成这桩婚事,说到底还真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个诚信重诺的人,陆家亦然。

他呢?他是那个最需要付出代价的人,他并不心甘情愿,施菀去京城是走投无路,但他固执地认为,她是为钱财,为攀龙附凤。

他们成婚了,他对她并不好。

不,算不得不好,因为他并没有怎么“对”过她,因为厌恶,所以他在有意回避。

如今想来,大嫂是名门闺秀,是母亲最看重的儿媳;弟妹性情泼辣跋扈,分毫不让,就是母亲也要顾忌三分,只有她,没有娘家的门庭撑腰,又是温顺的性子,日子必然不好过。

而且,当时无论大嫂还是弟妹,都是进门就有孕了,顺利诞下子女,只有她是孤身一人。

她走后,旁人都传她不是和离,而是被休。

因为一个没有娘家的女子,是绝不可能自求和离的,那几乎会没有活路。

他以前不知她为什么自求和离,现在却知道了,因为别无他法吧。

没有子女,没有地位的她在陆家过得无望,而如果卿若进门,这种无望会更加强烈。

他回忆着这些,丰子奕看出他神色有些别扭,猜想他是因为认识那一家人,所以没办法完全站自己这一边,便不再骂那一家,只说道:“我有时候恨她前夫,觉得就是因为他太不是人,所以才让菀菀对男人死了心,但又一想,如果他太好,那菀菀不是就不会回来了?我又觉得应该感谢他。”

陆璘没说话。

这时施菀回来了,丰子奕便不说了,直接朝她道:“给我两只。”

施菀将手上莲蓬给了两只丰子奕,然后看向陆璘,有些犹豫,一旁丰子奕问:“这莲蓬还算鲜嫩,大人要拿回去尝尝么?”

施菀便将两只莲蓬递给陆璘,陆璘接过,将莲蓬凝视半晌,朝她道:“多谢。”

第60章

施菀沉默着回了自己的桌后。

陆璘的情绪看上去更低落了,大多数都是沉默不语,饶是丰子奕,也觉得这顿饭吃的挺累。

所幸后来陆璘先行起身,道时候不早,他该回去了。

丰子奕松了口气,连忙起身相送。

待陆璘乘马车离去,丰子奕才朝施菀道:“陆大人吧,怪怪的,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同意来吃这顿饭,来了却又不高兴,真是猜不透。”

施菀看着远行的马车,问他:“我走后,你们都说了什么?”

丰子奕回答:“没说什么,外面的传言你别信,我娘没有不喜欢你。”

“我无所谓信不信。”施菀说着轻轻叹了声气,抬眼看他道:“丰子奕,其实陆璘说的对,终有一天你会成亲的,而那个人肯定不是我,我不会再嫁人,无论是你,或是别人,都不会,你现在做的一切都只是浪费时间。”

“我乐意。”丰子奕回道:“反正就耗着呗,除非你嫁人了,我估计就死心了,你不嫁人,我也不娶,你也管不着我。”

施菀无奈,不说话了。

两人也往马车那头走,丰子奕说道:“其实我向他打听你以前的夫家了。”

施菀只看他一眼,仍没回什么。

丰子奕自己说道:“我想看看你为什么不想再嫁人,不过找他也打听不出来,他啥也没说。”

“不用找他打听,他……也不知道。”她说。

丰子奕问:“他对那家不熟?”

施菀半晌才说:“算了,别提他们了吧。总之,我还是想你早作打算,别误了青春,要不然我会愧疚。”

“你别愧疚了,我的青春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和你没关系。”

两人一同上马车,丰子奕送施菀回去,到雨衫巷,她从马车上下来。

她在车下还忍不住道:“我说的话你放在心里。”

“行了,你赶紧进去吧。”丰子奕也不搭她的话。

她无奈,只好道:“好,你先走吧。”

丰子奕放下车帘,马车往前而去。

施菀转过头,拿钥匙去开门,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菀菀——”

她惊了一下,回过头,却见夜色下,早该回家去的陆璘就站在她身后。

“陆……大人。”施菀有些诧异。

陆璘看着她,缓声道:“对不起,吓到你了。我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

施菀没说话,等着他。

隔了一会儿,他说:“我……”

“以前的事,对不起……”很不容易,他才开口,然后继续道:“其实丰子奕说的对,我就是不可一世,自命不凡,所以才会在以前对你不好……你之前过得很不开心是不是?

“母亲她有没有苛待你?大嫂弟妹她们有没有孤立你?还有府上的下人,他们有好好对你么?”

听他如此问,施菀苦笑一声:“陆大人,我离开陆府,已经四年了。”

陆璘怔然,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涌起一阵悔恨与痛楚——她离开陆府已经四年了,而这些话,是她在陆府时他该问她的。

他该问她,婆婆待她如何,一切是不是习惯,该听她埋怨妯娌如何争风、下人如何看人下菜碟、京城贵夫人们如何势利,该帮她在府中立足,但他什么都没做。

他没做什么,但他最大的错就是什么都没做。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用一句话告诉他,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

许久他才道:“我那时说起孩子,是真心的,我是真心打算和你生儿育女、做正常夫妻,只是当时有老师的事,我……”

他因为不知怎么用辞而停了片刻,而施菀则在他停顿时先于他开口道:“陆大人,我不想知道这些,也不太想提以前的事,好吗?”

陆璘哑然无声。

他也想起来,其实和她做正常夫妻,和救不救老师,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两者并不冲突,而且他们当时已经成婚三年了。

不是正常夫妻,只是因为他不想,娶了她却不愿碰她不愿和她生儿育女,这本就是一种轻视和侮辱。

归根结底,他觉得娶她是对她的恩赐……至于其他,选择权在他,就看他愿不愿意继续恩赐。

他闭上眼,这一刻,看到了自己内心的自负与傲慢。

作为饱读圣贤书的人,他将这种自负与傲慢隐藏得很好,却在娶她那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时候不早,陆大人早些回去吧。”施菀说完,转身准备回屋。

“等一等——”陆璘叫住她。

她回过头来,他看着她,却又是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道:“我想过放下,今日才发现我放不下,我……

“我想问你……如果我们没有从前那三年,没有成过婚,也没有过和离,我到安陆来是我们的初见,你有没有可能……会接受我?”

施菀想了片刻才漠然道:“会吧,毕竟大人出身好,长相好,有才华又有前途,算是我够不上的人。

“但在那之前,我也许已经嫁给丰子奕了。丰子奕是县城里首富家的公子,对我又好,我只是个没有任何见识的乡下姑娘,遇到这样一个人怎么能抵抗得住?可是如果我是当初的我,我也不可能医治好他的姐姐,他也不会对我有印象。

“所以……这样的假设并不成立,没有任何意义。”她说。

是没有意义,但他就是想问,想从中寻找一丝希望。

他看着她问:“当初在京城,你嫁我,也是因为……觉得我好吗?你那时,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这是他在此之前很想知道的,但这一刻看清自己后再问出来,却是如此羞愧。他太想要希望,只能用羞愧去换。

施菀沉默许久。

眼前这一幕,他的一句句话,恍惚在梦中。

曾经很多次,她想让他知道她的心思,想以此求取他一丝垂怜,但他没给她这样的机会。现在,她又该怎么回答?

她缓声道:“大人的确芝兰玉树、高不可攀,但我那时想得更多的,还是找个依靠。我后来知道母亲是想让三弟来做这个兑现诺言的许婚之人,让他来娶我的,只是爷爷不同意。或许真这样安排,我也会同意吧。”

陆璘看着她,眼中露出一种莫大的失落与绝望,似乎坠崖的人用尽全身力气要抓住崖边的枯木,那枯木却无情断裂,任他坠入崖底。

他站在她面前,有些手足无措,得到答案的那一刻,也证明他对她的执着,是一种打扰。

他似乎该马上离开,却又站在原地不愿离去。

最后施菀道:“今天的事真的多谢大人……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多说无益。”

陆璘垂下头,低低道:“对不起……”说完,后退两步,转过身去。

施菀也转头开门回了院内。

在她院门关上时,陆璘再次回头看过去,夜色中,那门暗黑一片,冰冷无情地阻隔在两人之间。

他驻足良久,才再次转身离去。

听到他远去的脚步声,院内的施菀无力地靠在了门后。

那是她无比熟悉的脚步声,很多年前,她是那么盼着他靠近。

后来,那个卑微爱着他的少女死去了,她亲手将她安葬,然后她成了施大夫……一个再也不会被男女情思所困扰、一心一意治病救人的大夫。

这一天,在她做施大夫已经做得很好、好像再也记不起往昔时,他却来了,告诉她他想娶她,问她是否曾经喜欢过他。

心中百转千回后,只留下一抹苦笑,泪水随着这苦笑涌了出来,为曾经苦苦挣扎的自己。

有许多的话、许多的感慨、许多的怅然,但都已没有意义。

她深吸一口气,擦了泪水,往屋内而去。

……

吉庆楼内,杨钊忐忑地上二楼,进了雅间。

等在那里的,是德安府知府赵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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