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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说萧璟对陆延清的印象,一直以来是模糊而暗灰色的。
身为皇储人选的萧璟对于不触及自己利益的,向来不甚在意,其中对他的皇储之位毫无威胁的萧北尘就是最好的例子,他是半分正眼都不会分给萧北尘的。
即使,名义上来说,萧北尘是他的皇弟。
但出身如此低贱卑微,再加上深受父皇不喜,萧璟也懒得分出精力去对付他。
至于陆延清,萧璟常常对他的美名有所耳闻。
街头巷尾常说起陆家的长公子,生了一张如玉端方的脸,深得清流之派陆尚书的真传,品性皆为君子所有。陆延清不知是多少养在深闺的少女心中所求的如意郎君。
如今乍一眼看来,确实不负美名。
只是萧璟瞧着他这风光霁月的模样,面色不由得有些古怪起来。
他看得出来,朝中局势风波难测,陆尚书向来得父皇看重,用来压制自己的祖父沈首辅。
陆延清年纪轻轻就已在朝中有了官位和功名,现在看来怕是还深受父皇的赏识,常常出入于明心宫议政。
他日父皇若是给皇妹挑选驸马,估计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想到这,萧璟心下难言的情绪愈发闷痛起来。
转眼间他甚至都想象出了时南絮身穿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嫁入陆家的场面。
萧璟丝毫没有发觉自己注视陆延清的目光渐渐有了几分敌意。
这目光刺目如芒在背,陆延清自然是不可能发现不了的,他转向萧璟,礼数做得极其周道,丝毫挑不出错处,言语间也是温润儒雅,“大殿下,陛下现下在殿中等您。”
萧璟的眉头一瞬间就蹙了起来,他从来不介意父皇训斥自己,但此刻被陆延清这么提醒一下,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恼意,尤其是皇妹就在自己身边。
锦绣华服的大皇子闻言,不甚友善地睨了陆延清一眼,撩起衣袍走上了台阶,再没多分个眼神给他。
萧璟一走,台阶下便只剩时南絮和陆延清了。
时南絮刚刚把两人之间的风起云涌算是看得一清二楚了,只不过她有些想不明白皇兄为何这么敌对陆延清,按理讲陆延清是朝中难得的青年才俊,身为皇储的萧璟应该想尽一切办法拉拢他才是,怎么会这般对待他?
只不过二皇子萧宸阳最近不知是哪里惹恼了安庆帝,被罚着回宫自省了。
眼下,两人之间未免安静得有些许诡异和尴尬了。
在时南絮以为陆延清便要同自己擦身而过时,身量高挑的青年顿住了脚步,锦云履擦过青石台阶时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然后,时南絮就闻到了陆延清身上微苦含着冷意的松香气息,丝丝缕缕地似乎要攀附上自己的衣摆一般。
“殿下”耳畔传来陆延清低沉的嗓音,殿下二字辗转于他唇齿间,不像是在恭敬地呼唤她,反倒像是情人耳语。
时南絮被他这么一唤,耳尖顿时都有些酥麻了,忍不住往后怯退了一步,就这么隔着一步的距离抬眸望他。
一抬眼就看见了陆延清那张清俊疏朗的脸,似乎是将自己的反应尽收眼底了。
明明他自己袖中的手也都握紧了,鬓发微掩的耳廓都红透了,但这些时南絮并没有看出来。
不得不说,陆延清的皮相真的见之便觉得赏心悦目,怪不得安庆帝这般看重他了,还是陆尚书的长子。
而且他真是天生聪明的厉害,自己不过前些时日一时兴起逗了他两下,如今他就已经把这逗人的手段给习得了,还反过来用在自己身上。
实在是聪慧。
在陆延清眼中,便看到少女鸦羽般的长睫轻颤,似是停驻在玉兰花上的蝴蝶羽翼。
时南絮眼帘微抬,温声问道:“陆大人有何事?”
陆延清左手探入了右手的袖中,不知取出了何物,然后徐徐张开了如玉般的手。
一枚玉质温润通透的白玉兰钗子静静地躺在他手心里,雕工一眼就能够看出来皇宫之物。
正是前些日子自己遗失的发簪。
时南絮首饰多的很,至于如何发现的,还是因为这支玉钗子常用。
然后一日夜里,愠香像往常一样为时南絮解完发髻后收拾妆盒,发现这支白玉簪子不见了。
愠香差点急疯了,生怕时南絮因着这件小事心情低落伤了身。
无他,只因为这簪子是先皇后留下的,对于早年丧母的安柔公主自然是非比寻常的。
还好今日找到了,原来是被陆延清捡到了。
“生辰宴那夜,殿下的发簪滑落,臣正巧见到便替殿下收着了。”陆延清将手里的发簪递过去,继续道:“在怀英书院时未曾带着,如今合该物归原主。”
时南絮垂首,柔声说:“劳烦陆大人了。”
少女白嫩若葱根的指尖在接过玉钗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
陆延清的手常年握笔,所以带了点薄薄的茧子,擦过时有些粗糙的触感。
而且在怀英书院的时候,时南絮就知道陆延清体热,所以接过来的玉钗都尚存着他微热的温度。
陆延清回道:“殿下不必如此,这是臣应做的。”
高挑的青年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心,面上不显,只是在收回手藏进袖摆中的时候,微微握紧了手心,似是想要将方才公主伸过来的手攥在手中。
时南絮抬手,将这支白玉兰发簪钗回了今日愠香给她梳的发髻中,顺手摸索抽出了一支竹枝青玉簪。
宫里的贵人向来是珠翠满头的,即使时南絮常常觉得坠得慌也不得不这样,因为每次她想少弄些发饰时,愠香和折韵就会劝她。
说她是当朝最受宠的公主,怎可打扮如此寒酸,到时若是要赏什么给宫人,连随手从发髻间取了发饰打发人都不便。
如今看来,她们两人的话有些道理。
不然时南絮还真一时不知该如何给陆延清道谢了。
为了免得陆延清推脱自己的赏赐,时南絮索性抬手就把青玉发钗簪在了陆延清的墨发间。
陆延清下意识地想要把发簪取下来归还给时南絮,被她的话止住了动作。
时南絮按住了他的手腕,细声说道:“陆大人莫要推脱了。”
手腕轻轻地搭在自己腕间,少女的馨香扑面而来,合着手腕间温软的触感,让热意瞬间攀附上陆延清的脖颈和耳后。
整个人脑子里都轰的一声,哪里还有刚才不经意间起了心思逗时南絮的风轻云淡。
青松后站着一个纤瘦的少年,黑沉沉不见底的一双桃花眸注视着不远处的一幕。
玉面微红的俊朗青年和笑得娴雅温柔的少女,合着那熹微日光下斑驳的树影,怎么看怎么般配。
他听闻了许多宫人都说陆家长子怕不是要许给安柔公主做驸马,郎才女貌的瞧着就赏心悦目。
萧北尘黑眸沉静死寂得如一汪深潭,眼眸低垂,看着自己手心里紧紧攥着的香囊,映着自己冷白的肤色,彩绣的颜色如何看都觉得刺目的很。
良久,少年骨节都有些泛白的手才缓缓松开。
浓密的眼睫轻掩,让人难以看清他眸中的神色。
明月皎皎,清辉却照不见阴暗潮湿的角落,就连那半分辉光,也要映着旁人。
一直到两人的身影分离开消失不见了,如石像般的少年才抬起已经有些僵了的腿慢慢地离开。
就在回落尘轩的路上,即使萧北尘特意挑了偏僻荒凉的宫道,还是被领着一众宫仆的萧宸阳撞见了。
他前些时日被安庆帝下了回宫自省的禁令,这些日子都心里郁气不顺,今日好不容易从自己母妃那出来,这下撞到了在宫墙下站住脚的萧北尘,自然是恶念陡生。
眉目阴戾艳丽的萧宸阳,脸上舒展开一个极其刻意的笑容,就像是沾满了毒液的艳丽蛇类。
萧宸阳身边的宫仆,自他幼年时便在他跟前伺候着,自然是心领神会了。
他给了其他宫仆一个眼神,于是这些宫仆对视一眼,便朝着那墙角边瘦弱的萧北尘围了过去。
看了一会萧北尘被宫仆折辱磋磨的戏码,或许是萧北尘的眸子过于死气沉沉,空洞黯然的很,也不挣扎逃跑,萧宸阳没来由地有些看腻了。
就在他准备就这么轻飘飘放过萧北尘的时候,萧宸阳余光一扫,便发觉了萧北尘动作的奇怪之处。
少年冷白昳丽的脸已经有了些擦痕和血迹,但这般狼狈的他却一直死死地握着手中的不知是什么东西,这下萧宸阳总算是生出了些许兴致。
“来人,把他手里的东西给本殿取出来,有赏。”
萧宸阳恶意满满的声音,像是一记惊雷般唤醒了毫无波澜承受着踢打的萧北尘。
在其中一位宫仆粗壮的手伸过来,想要掰开他的手指抢出里面的东西时,原本毫无挣扎之欲的萧北尘目光陡然变了。
那黑沉的眸子瞬间迸发出凶狠阴沉的眸光,像是一只被人打伤了的狼崽子。
与此同时,萧北尘猛地仰首,便一口咬上了那个宫仆的手腕,齿间用尽力,像是恨不得从他身上撕扯下一块生肉来,同时还死死地凝视着一旁站着的萧宸阳。
但一个平时连膳食都吃不上的,被厌弃了的皇子,能有多大气力在这些做惯了粗活的宫仆手里反抗挣扎。
最终,他的手指被一根一根掰开,一直握在手心里的香囊被抢了过去。
萧北尘只能徒劳地任由香囊的穗子滑过手心,如何也抢不回来。
抢走的破旧香囊,被宫仆恭恭敬敬地呈到了萧宸阳面前。
萧宸阳看到那只破旧不堪甚至沾了血迹的香囊,顿觉无趣生厌了,面露嫌恶地捏起了一角。
锦衣玉袍的二皇子慢条斯理地在被押在地上挣扎的萧北尘面前蹲下,还理了理衣袍的褶子,他拿这香囊在萧北尘眼前轻轻晃了晃。
果不其然,萧北尘就像是被惹怒了的狼一般,眼尾都红了,即使唇角边尽是殷红的血迹,他仍旧不厌其烦地挣扎着,试图夺回来。
“想拿回去?”萧宸阳指尖捏着香囊,噙着笑意询问萧北尘。
毫无疑问,这只香囊就是他的命脉,这话一说出来,他便没再挣扎了。
萧宸阳也有乏了,站起身随手将香包一掷,抛出了一道弧线。
而被按在青砖之上的萧北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香囊被径直扔进一旁的荷塘中。
萧宸阳接过宫仆递过来的帕子,细细擦试过指尖和指缝,命了宫仆放开他,而后眉眼弯弯地笑着同萧北尘说:“好了,本殿大发慈悲,去捡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