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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拨开被桂花压下的枝梢,于是萧北尘的脸这才完整地出现在时南絮眼前。
如今的萧北尘,哪还有半分昔日被萧宸阳肆意欺辱的可怜少年模样。
立于桂树碎金下,分明是出身尊贵的皇子。
时南絮的注意力被他腰间系着的香囊给吸引了。
若要说这只香囊绣工有多了得,倒也不见得,更确切地形容来说,这香囊略显破旧了些,和萧北尘如今的装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随着他步履迈开,香包的玉穗子轻晃。
时南絮收回目光,心道这只香囊应该就是主角受顾瑾送给他的了,难怪这般宝贝地带着。
等时南絮一抬首才发觉萧北尘居然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晃神间手中的茶盏竟险些滑了出去。
自她身侧伸出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手中的茶盏。
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指微凉,映着肤色像是冷玉一般。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略带薄茧的指腹还擦过了自己的指尖,又迅速离开了,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时南絮垂眸看着那双手愣住了,但耳边响起了萧北尘的说话声,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寻常说话不显,此刻贴近了许多听着让人耳尖都发麻。
“皇妹这产自南省的青玉瓷盏名贵清雅,若是碎了倒有些可惜。”
话落,萧北尘就抽回了手,眉目间毫无波澜,只是淡淡地提醒了时南絮一句。
时南絮低下头,羽睫半阖,细细地道了声谢:“多谢皇兄。”
刚刚萧北尘接近的时候,衣袂扬起间,自己好似闻到了一股清冷微苦的药香,像极了自己刚来这里病重时熏的佩兰香,闻之肺气顺利,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而且因为距离靠得近了些,时南絮感觉自己的身上都浸染了他的冷香。
难道萧北尘他也有咳疾不成?
也对,萧北尘之前那样受尽折磨,吃不饱穿不暖的,病了只怕连药都喝不上,落下咳疾的症状似乎也很合情合理。
萧北尘的目光落在少女似蝶翼般轻颤的长睫上,只觉得这眼睫就像划过了自己的手心,有些发痒发疼。
回想起刚刚触碰到她指尖的感觉,犹如暖玉在手。
越是想着,袖中隐没的手便不自觉地握紧了。
而一旁的萧璟,从刚刚自己说萧北尘坏话被抓了个现行开始,跟被卡住了喉咙的鸡似的,一声不吭。
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厮真当他没脑子了。
方才萧北尘那句此处果真清净,简直就是在明晃晃打他脸。
他明明就听见了自己在同皇妹念叨他,还说出这话来,摆明了是在暗讽他聒噪。
偏偏萧璟还寻不到由头训斥萧北尘,若是直接问他是不是嫌自己聒噪,这不自己找着坑跳吗?
毕竟萧北尘未曾指名道姓说是他扰了皇妹的清净。
萧璟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却不显,还装作兄弟情深地问他:“入了冬报恩寺山间冷得很,皇弟怎么好好地来了?”
时南絮默不作声地斟了一杯茶,递到了萧北尘面前。
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自己比他年岁轻些,表面礼数还是得做到位的。
萧北尘的侍从拂去了空石凳落下的尘埃,服侍着他安稳地坐了下来。
听闻萧璟这样含着软刺问自己,萧北尘只当没有听出来他言下之意,温和地笑道:“回皇兄,母妃佛堂中的经文抄录好了,我便替母妃将佛经送来这报恩寺供奉着。”
说着,他身后的侍从还揭开了锦帕的一角,露出了成摞经文的封皮。
萧璟不着痕迹地瞥了撇嘴,讽道:“皇弟倒是孝顺。”
换言之,就说他没心没肺,毕竟胡姬才殁了没多久,他便在这做出多孝顺德妃的模样。
不过他和那佛口蛇心的德妃倒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一样令人见之生厌。
“皇兄谬赞了。”萧北尘如玉的脸上露出了谦虚的神情,倒像是萧璟真的在夸赞他一般。
弄得萧璟心中顿生郁气。
忽然萧北尘突作恍然之状,眉眼温柔地询问萧璟:“不知父皇让皇兄抄录的几本书文,皇兄可曾写完了?”
他权当看不见萧璟眸中的恼怒之色,还甚是认真地问道:“皇兄若是不介怀的话,皇弟也可为皇兄尽几分绵薄之力。”
提起这抄录书文的事,萧璟都快克制不住心中的怒气了。
若不是前些时日,陆尚书和陈太师一同夸赞起萧北尘悟性颇高,日阅数卷,父皇好好地怎的会想起抽检自己课业来。
两相对比之下,父皇看他的目光就是不满了,还令他近些日子平心静气,在宫中好好地抄录书文。
现在萧北尘还在这看似情真意切地问他,是否需要施以援手。
跟火上浇油相比,也不过如此了。
茶亭中的氛围瞬间陷入了冰点,晚秋的冷风一吹,更加恐怖了。
时南絮默默地喝着热茶,都快把脑袋窝进茶壶里了,愠香候在她身后,也不敢出言相劝。
两位皇子之间的争斗,不是她一个公主可以插手的。
不过,时南絮还是想提醒萧璟几句的。
因为现在被惹怒了的萧璟,就像是小说里给龙傲天男主攻刷经验的炮灰,同为炮灰,时南絮还是不想让他下场太惨。
毕竟萧璟对自己这个皇妹也是很宠爱照顾的。
剧情大纲里没有提到其他皇子的结局,想来都被萧北尘收拾得差不多了。
在不影响大致剧情走向的打算下,保萧璟的性命应该也是无妨的。
萧璟气性甚高,当即就控不住心气,将手中的茶盏一拍在石桌上,怒极反笑地对萧北尘一字一句地说:“皇弟的心意皇兄心领了,不过皇弟还是好好地侍奉德妃娘娘罢!”
大概是盛怒之下,萧璟说话简直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间蹦出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愠怒状态。
说这句话时,萧璟还格外咬重了侍奉两个字。
话音落下,萧璟拂袖离去。
留下了时南絮和萧北尘待在茶亭里。
一时只能听闻少女小啜饮茶水的微弱声响,还有茶盏相碰的清脆声。
萧北尘隔着氤氲的雾气,端详着时南絮清丽雅致的眉眼,尤其是那双眸子,抬眼看人时溢满了寒星碎光。
喉间微涩,衣襟下的喉结微微滚动。
这还是萧北尘第一次,离得这样近地看着她,甚至方才还和她指尖相触。
“皇妹近日不曾前往怀英书院吗?”萧北尘的手指摩挲着茶盏盖上的花枝纹路,斟酌着问道。
面前的少女抬首,冷风吹起,她衣领间的软兔毛抚过那水玉似的下颌。
萧北尘听见时南絮用轻柔如柳絮飘转而下的声音说道:“这几日安柔的身子不大好,所以父皇便命人陪同我来这报恩寺静养。”
安庆帝本是打算命一众随从陪着时南絮去京郊外的行宫静养,但思及冬日里冷,舟车劳顿会让她身体更不舒服。
再加上晏太医提议,说报恩寺的香火旺盛,让公主去报恩寺养养也是不错的,安庆帝便欣然同意了。
萧北尘有胡人血统,身量高挑,即使在胡姬那时常日吃不饱,也长得不错。
如今到了德妃膝下,膳食不缺自然愈发高了。
是以他一垂眸,就能够将时南絮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自然也看到了她玉白的小脸,和略显单薄的身形。
在看到她乌黑发髻间钗着白玉兰发簪时,眸光微凝,萧北尘不动声色地别开目光,黑眸清沉。
但忽而就觉得她发间的这支玉簪格外地刺目。
想要抬手抽出摔个稀碎,再碾作齑粉是最好的。
然而,萧北尘抬起手,只是悉心地拂去了她发间落下的一片枯叶,在她回过神前就收回了手。
萧北尘淡声道:“皇妹身子病弱,是需要好生调养。”
除却需要静养,食补药膳也得跟上,为她多补补身子。
时南絮感觉到自己的发髻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望向萧北尘。
他指尖捻着枯黄的叶子送到了时南絮的眼前,解释道:“方才你发间落了叶子。”
愠香无意间看到了萧北尘看着自家公主的眼神,只觉得分外古怪。
温柔缱绻的眼神,可愠香却觉着,眼前这位五殿下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般温和纯善。
即使在报恩寺里陪着伺候时南絮,愠香也不忘关注着宫里的情况。
光是从惜茗口中就得知了些许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
昔日在落尘轩伺候过的宫仆,大多都被发落了。
惜茗说是这些恶奴伺候萧北尘不力,惹了安庆帝和德妃娘娘不快,才落此下场,也是活该。
就在时南絮启唇准备道谢之际,前不久被气走了的萧璟又折返回来。
大概是离开的路上,想起来自己居然将皇妹一个人留在茶厅中,跟萧北尘那厮单独相处。
回过味来的萧璟又匆匆回来,拉起时南絮就要离开。
时南絮起身还没来得及告辞,就被萧璟拉走了。
被拉着的时南絮转头,萧北尘就静坐在茶亭之中,手腕轻抬为自己斟茶,苍白修丽的脸隐没在碎金光影中,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也就没有看到,在二人离开之后。
骨节分明的手捻起时南絮方才饮茶的瓷杯,青玉色的瓷器衬托起那只也似雪瓷片的手。
萧北尘抬手,浅薄的唇张启衔住瓷杯,吹去茶面的浮沫,而后饮尽了杯中早已凉透了的茶水。
眉目含情的姿态,皮相却是艳丽冷漠的。
候在一侧的侍从见状愣住了,然后倏地低下了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任谁看了这样一张脸,不得叹息一句,当真是色相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