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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西斯落下了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
这场雪悄无声息地在半夜到来,天蒙蒙亮时青石板路上积的雪就已经能够没过成年人的脚踝。商队的车辙印清晰可见,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们风一样从家中卷到雪地里,嘻嘻哈哈地将雪捏成球抛向彼此。
“艾伦!吃一个烤马铃薯再出去!”街边的窗户里冒出一个女人的脑袋,她举着一个被油纸包裹的土豆,扯着声音呼唤自己的孩子。
“玛丽莎!烤马铃薯早就吃厌啦!”清脆的孩童声音远远地飘回来。
玛丽莎回到屋里,把土豆放在炉火上,轻声和丈夫抱怨:“我们从前的冬天都没有早饭吃的,现在有得吃,怎么还嫌弃呢?”
丈夫细心地撕掉土豆上的皮,又把它递回玛丽莎手里,宽慰道:“生活会越变越好的,玛丽莎。”
说起这个玛丽莎瞬间把艾伦抛之脑后,她坐直身体,神采奕奕地说:“今天早晨我遇见格莉大婶了,她告诉我今天上午弗朗西斯种子商店会开门营业。”
“真的吗?”丈夫也打起精神。
玛丽莎肯定地点点头。
格莉大婶的二儿子在政署工作,最近因为出色的经营才能调去了小少爷一年前折腾出来的农业部,正好管理的就是弗朗西斯种子商店,消息来源绝对可靠。
“她还说除了例行的那几样种子之外,甜菜和水稻也会开始售卖。”
丈夫的表情显而易见地激动起来。
先不说还没怎么听说过的水稻,甜菜在弗朗西斯的土地上无人不知,甚至在弗朗西斯以外也十分有名,因为它是畅销大陆的玻璃糖球的原材料。
与那些总是带着不同色泽的糖块不同,玻璃糖球几乎透明、甜度很高,最重要的是它的价格不到传统糖块的一半。当然,这里指的价格是在弗朗西斯以外的售价,在弗朗西斯本土,只要你持有弗朗西斯的身份证明,你可以用不到十分之一的价格买到它。
小小的玻璃糖球不仅给弗朗西斯带来了巨额财富,还带来了许多商队,他们为了糖球而来,然后带了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鲜东西回去。
比如说土豆淀粉、苕皮和干玉米粒。这些弗朗西斯特产很快在市场上有了一席之地,并且始终以一种完说不上慢的速度扩展自己的商业版图。
一直以民风彪悍物产贫瘠著称的弗朗西斯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如果弗朗西斯有门槛,那么门槛早就被慕名而来的人们踏破。从前几乎没什么人员流通的小镇大街上现在甚至时不时能看见矮人、妖精这样的幻想种族。
这都是一颗糖球带来的变化。
珍贵的甜菜种子会向平民售卖这件事是从甜菜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就许诺过的,小少爷这几年来折腾出的新作物都会在领主城堡种植几季后允许领民种植。除了一开始的马铃薯和红薯是免费发放,其它的种子都需要持相应证明在弗朗西斯种子商店购买。
弗朗西斯种子商店并没有固定的营业时间,准备的货物一经售空就会关门,上一次开店还是在九月,从开店到售罄只用了一个上午。
这还是在限购的情况下。
玛丽莎的丈夫蹭地站起来,三两步回到房间,从木柜的里层翻出来两张铁片和一张羊皮纸。
这就是一年前开始使用的身份证和土地契约,也是购买弗朗西斯领主城堡售出的所有限购商品的凭证,在弗朗西斯种子商店和弗朗西斯特产店购买东西都必须要用到。
他用一块粗麻布包裹好这三样东西,交给了玛丽莎。
虽然甜菜代表的经济利益巨大,丈夫还是嘱咐玛丽莎:“能买的都买,特别是那个什么水稻种子,商店一声不吭地拿来卖,肯定有他的道理。”
玛丽莎郑重地点点头。
他们依偎在炉火前,玛丽莎注视着跳跃的火光,呢喃道:“能时不时吃上糖已经是从前不敢想的事了,现在我们竟然能种植甜菜。真不敢相信小少爷只比艾伦大一岁。”
两句话前言不搭后语,但玛丽莎的丈夫立刻理解到了玛丽莎的意思。
只要有眼睛的人就能发现这几年来弗朗西斯的改变,从那道要求所有拥有耕地的人都必须拿出八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的地拿来种植领主发放的种子的命令开始,弗朗西斯的命运就走上了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而那位年幼的小少爷的身影始终贯穿其中。
他种植马铃薯红薯和甜菜,他研究制糖工艺,用作身份证的特殊铁片是他和好友洛浦少爷一起做出来的,就连最近弗朗西斯的商会制度改革背后也有他的身影。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位天赋异禀的水系亲和魔法师,就连尊贵的大魔导师阁下都当众说过自己的天赋不如他。
而他还没有满八岁。
玛丽莎夫妇八岁的儿子艾伦还只会和同伴一起掏鸟窝,小少爷八岁的时候已经举着法杖痛殴风滚兔了。
丈夫拍拍玛丽莎的肩,声音很温柔:“玛丽莎,生在这样的弗朗西斯,是我们的幸运。”
初雪这天聊着天说到弗朗西斯小少爷的人很多,而小少爷本人躺在床上,还没清醒就被生理反应折腾得趴在床沿呕吐。
伊莱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有谁拿了温热的帕子在擦拭他的脸,他在心里赌咒发誓:如果能重来,他绝对要从主神那里要来一具健康的身体。
可惜人生并不是一直能重来的。
反胃感再次袭来,伊莱强撑着推开还在擦拭自己脸的手,伏在床沿又吐了一次。胃酸带来的灼烧感几乎从喉头蔓延到了鼻腔,生理性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沁出来。
真是要了命了,伊莱有气无力地想。
从开始推广土豆和红薯的那年开始,每逢夜间下雪他都要病上一场,运气好一点可能是发热咳嗽,运气坏一点就是像今天这样,发热咳嗽之外还要吐得七晕八素,说不定还得卧床几天。
呕吐之后喉咙有些痒,伊莱握着床头的柱子,埋着头咳嗽。
奥林站在门口,这个秋季他刚刚过完十四岁生日,与三年前相比不仅窜高了一大截,轮廓也渐渐有了少年的模样。
他握紧拳头,死死盯着蜷成一团脊背剧烈起伏、好像要把肺咳出来的伊莱。
平时大人都说小孩子一天一个样,但三年过去了,他这个弟弟除了唇色越来越淡、整个人越来越薄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还是那么小一团,还是好像每个人都能轻易地把他杀死。
菲瑞娅坐在伊莱身边,虚虚地环住伊莱,好像随时要哭出来似的。
“我没事了,母亲。”伊莱好不容易缓过来,笑着安慰眼底还带着青黑的菲瑞娅,“我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在别人眼里看来他整个人几乎没有什么血色,这个笑也很勉强,就算他真的觉得自己笑得自信又阳光。
菲瑞娅强打起精神,她怎么能在生病的孩子面前表现得很脆弱呢。她努力让自己显得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低下头亲亲伊莱的额头:“我陪着你。”
生病实在是很耗费体力,伊莱闭上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但他睡得很不安稳,菲瑞娅害怕吵醒他,隔着空气抚了抚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她的孩子真的很厉害,比那个预言里仿佛知能一般的神子更加厉害。但是如果这样的厉害是以健康为代价,那么她宁愿伊莱做一个平庸又快乐的普通人。
伊莱断断续续病了小半个月,老是不见人影的撒比亚都回来了,他还在床上晕晕乎乎地养病。
撒比亚惊奇地绕着床观察了一圈,最终下定结论:“每当我以为你已经很弱了的时候,你都能给我带来一个大惊喜。”
他的表情倒不是很惊喜的样子,眼神带着探究和思索,就像伊莱的身体本来不应该这么差。
“身体差和弱是两回事,老师。”伊莱恹恹地反驳,“前不久我还击杀了一只羊角鹿。”
独立击杀羊角鹿的惊人经历并没有让撒比亚动容,他昂着下巴,阴阳怪气道:“你是说你和瑞兹偷跑去龙脊山谷结果遇上羊角鹿群最后被巡逻的亲卫队救了的那次吗?”
伊莱算是知道了,他能治只有奥林这种经验不足的杠精,遇上撒比亚这类老杠精他只能暂且避其锋芒。
“我没想到羊角鹿不怕瑞兹。”伊莱气势不足地解释。
“只要你闲暇时愿意翻翻你父亲图书室中的书,你就会知道羊角鹿这种生物天生缺了害怕那根筋,别说是一条龙了,就算是把它们扔到龙岛去它们也敢对龙发动攻击。”撒比亚顿了顿,补充道,“当然现在龙岛已经沉没了。”
撒比亚,一个面对知识时非常严谨的大魔导师。
“不过你去龙脊山谷做什么?龙脊山谷可没有你爱吃的那些东西——魔兽不算。”
伊莱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大家都觉得自己去龙脊山谷是去找食物的?迪伦和菲瑞娅这么觉得,奥林也这么觉得,现在撒比亚也这么觉得。
他明明只是去看看龙脊山谷的地形合不合适嘛,毕竟因为各种突发事件被搁置三年的煤矿开采计划和冶炼厂计划该在这个冬天准备起来了。
唔……现在可能还要再加个什么炼金工坊?
看着系统空间里新鲜出炉的某张卡片,伊莱不确定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