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他有些意外。
他以前没关心过钱,主要是不缺钱。
除了父亲按月给的生活费,他祖父、姑母和伯父叔叔见到他都会给他钱,特别是姑母,经常给他买这买那,给他塞钱,所以他的钱足够花,也从来没想过钱的问题。
可是现在,他意识到,钱很重要,钱可以买各种好吃的!
他要多弄些钱给母亲,让她吃好喝好,最好不要住在宿舍里了。
他有同学住宿舍的,好几个人挤在一起,很不舒服。
他记忆中的母亲是养尊处优的,是处处都很金贵的,结果她现在住着好几个人的宿舍,那日子一定不好过。
如今他看着父亲这一千多的存折,想到他随口说“那里面没多少钱”的语气,心里越发不平衡起来。
父亲肯定吃香喝辣,母亲却没钱吃肉!父亲还拿着母亲的嫁妆不给他!
陆亭笈拧眉盯着那存折,最后终于出去,取了两百块出来,剩下的又放回去了。
他不敢全都取走,不然父亲一定会过问的,虽然两百块也是不小一笔了,但陆亭笈感觉,这是一个会让父亲产生疑惑,但又不至于非要追问的金额。
他将那存折放回去后,便开始在家里四处探索,各个房间都翻翻。
祖父说这些嫁妆都是父亲保管着,这么说来,那就应该在家里了,是父亲藏起来了。
他想先找到那些嫁妆,找到后,至少确认有这个东西,再和父亲摊牌或者怎么着。
于是他趁着保姆出去买菜,自己拿了钥匙,在家里各处翻找,连西边厢房角落的仓库都找了,但是什么都没找到。
最后,他终于瞄上了最后一个房间,那个一直锁着的房间,窗户也拉着窗帘,完全看不到里面。
只是可惜,没钥匙进不去,他也不能撬门,撬门就会被父亲发现了。
他研究了一番,最后终于发现上面有一个小横窗是往上掀的,好像没上插销。
他便拿了椅子来,踩上去,想从那个小横窗里爬上去。
他两脚踩在下面窗台上,呲溜一声往上爬,之后用手撑在旁边护栏上,想着自己直接从那小横窗钻进去。
谁知道就在他把半个身子探进去的时候,他就听到外面的汽车喇叭声。
一时,心都沉了下去。
虽然胡同里人家也有几位是单位配车的,但备不住就是父亲回来了。
况且父亲之前打电话就是今天回来。
他连忙跳下来,之后搬着那椅子匆忙藏起。
就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听到自家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已经来不及了!
陆亭笈迅速将椅子放在石榴树旁。
这时候,陆绪章迈步走进自家院子。
一进院子,他就感觉不对。
他儿子正站在石榴树下,旁边放着一把椅子。
他视线扫过。
儿子身上蓝白运动服蹭了白色的墙灰,椅子上有试图擦拭过的脚印,青石板上有轻微的划痕。
他这么看过后,视线便缓慢地落在儿子脸上。
儿子一脸若无其事,看不出什么异样,不过在他看来,这就是欲盖弥彰。
这时宁助理也跟着进屋了,帮拎着箱子和一个大提包。
宁助理看到陆亭笈,便忙笑着说:“亭笈也在家?太好了,你看看先生给你买了什么,带了不少礼物呢。”
不过他说到一半就发现气氛不太对。
他看看陆绪章,再看看陆亭笈,心想这父子俩怎么回事?
陆绪章吩咐道:“小宁,你先回去吧,回去后好好休息,这几天辛苦你了。”
宁助理忙道:“我倒是不辛苦,不过我就不打扰先生了。”
说着,他笑望向陆亭笈,道:“亭笈,先生这几天在国外忙得什么都顾不上,今天才回来又临时安排了工作,还没倒时差。你既然在家,那照顾下先生,和满嫂说声,让她做点营养的给先生补补。”
陆亭笈漫不经心地道:“知道了。”
宁助理:“还有这些,都是先生给你在国外买的,有运动衣运动鞋,文具盒,还有电动小汽车,你一定喜欢吧?这都是先生特意给你买的。”
陆亭笈没什么表情地点头:“嗯,知道了。”
宁助理自然知道这父子情况不对,不过人家父子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他来说道,他又叮嘱了几句后,将那行李箱放在客厅,便匆忙离开了。
陆绪章却看都没看陆亭笈一眼,径自进屋,将那外套脱掉,直接扔到了一旁,之后便要过去浴室。
他手已经搭上浴室门的时候,才淡声吩咐:“在书房等我。”
陆亭笈:“知道了……”
洗过澡的陆绪章总算感觉稍微好受一些了。
在机场简单的冲洗让他很不舒服,关键机场的肥皂还有一股奇怪的味,回到家彻底洗过后,到底舒服多了。
他换上了简洁松散的衬衣,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坐在书桌前,看着自己的儿子。
显然,他洗澡的功夫已经足够儿子整理思绪,并且编出一套没有破绽的说辞来应付自己。
他闲散地品了口咖啡,之后才开口:“说吧。”
陆亭笈站在书桌前,微低着头:“说什么?”
陆绪章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儿子:“你不知道说什么?”
陆亭笈:“有什么要问的,你就问吧。”
陆绪章看着儿子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笑了:“看来你经过一番心理挣扎后,觉得自己特别理直气壮?”
陆亭笈确实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了:“对,我为什么不理直气壮,我确实搬了椅子,我打算进那间房,我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我错了吗?这是我的家吗,既然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看看?”
陆绪章打量着儿子:“我可以问问,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陆亭笈:“我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反倒是你,你不是谈了一个对象要结婚了吗?你都要结婚了,结果你还问我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陆绪章正色道:“第一,我没有要结婚,是在我根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们已经给我编好了故事,第二,亭笈,你最近很需要钱是吗,我想知道你的具体情况。”
陆亭笈望向自己父亲:“那你为什么延后行程,你不是为了和那个阿姨见面吗?”
陆绪章神情一顿,看着儿子没说话。
陆亭笈:“怎么,不能说吗?我就是想知道。”
陆绪章:“亭笈,你为什么非揪着这个问题?我们非要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闹翻天吗?我不想回答,这是我的隐私。但是如果你非要问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和你说的那个什么阿姨没关系。”
陆亭笈拧眉,看着他道:“那我能不能问问,你在美国见过那个阿姨吗?”
陆绪章:“见过。不过这也不是特意要见,只是对方恰好需要一些资料,恰好我们在参观一处科技展览——”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他看着陆亭笈:“亭笈,其实这些细节,你如果想知道的话,那也行,我回头写一份报告,三千字起步,全都会交待清楚的,你可以慢慢看。”
陆亭笈怔了下。
陆绪章:“四个小时前,我下了飞机,刚落地我就接到一个紧急任务,在机场胡乱洗了澡,洗完澡头发都没干我就接到你祖父的电话,他试探着想问问我的想法。我匆忙过去饭店招待重要外宾,结果唯一的外套还被咖啡浇了,现在我顶着时差拖着三十个小时没有好好休息的身体,我的亲生儿子也要追问我相亲细节,可能还要我展望未来。”
他微后仰,笑叹了声:“这可真是精彩的一天。”
第28章你当年不是也早恋吗?
陆亭笈:“……我就是想了解下情况,毕竟这对我来说也挺重要的。”
陆绪章浅浅地喝了口咖啡,之后望着儿子道:“说实话,那天对方过来的时候我很忙,忙到明天我在大街上看到她,都未必认得出来。”
陆亭笈沉默。
陆绪章继续道:“如果你非要知道,那我可以告诉你,目前我完全没有相亲的打算,也没有结婚的打算,但亭笈,我没办法向你保证任何事情,就像没法保证明天的太阳会不会出来。”
陆亭笈紧抿着唇不吭声。
陆绪章看着这样的儿子,他稚嫩又倔强,一身反骨。
这是孟砚青留给他的孩子,几乎可以说,这是用她全部的人生换来的骨血。
他心里涌起一阵酸楚,眸光也变得温柔而惆怅。
他让自己尽量用不那么敌对的声音道:“那天电话里,你提到你母亲,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心知肚明,知道我在意,所以用这个话题来刺我的心,你总是能很精准地踩中我的痛楚,看到我跳脚的样子,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陆亭笈垂下了眼睛。
陆绪章:“我当时确实情绪有些激动,不过现在想想,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就你这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这些年,我确实把和她相关的物件全都封存起来,确实不想让自己记起来。”
陆亭笈终于开口:“所以你就是想忘记她。”
陆绪章沉默了好一会,之后才道:“不然呢?”
他扯唇笑了下,哑声道:“想起过去是一件非常煎熬的事,所以如果能忘记,那对我来说是最好的,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
然而陆亭笈却是情绪复杂。
他想起母亲那天说的话,她提起她那些细微的想法,他会翻来覆去地想,去体会她话里的意思,去揣摩她真正的心思,也去印证自己没有办法诉诸于口的疑问。
其实那天他曾经想过问问,可到底没能说出口。
母亲去世后,他还很小,便被祖母抱过去照料着,有一天午后他突然被噩梦惊醒,懵懵懂懂中以为母亲还在,便光着脚丫子跑出去找母亲,结果却听到厨房里二婶和人说话。
那些话对幼小的他来说是震惊的。
曾经他也想问问父亲,但是父亲自母亲去世后便消失了,他见都见不到。
后来他才知道,他竟然匆忙出国留学了。